是夜,苟适睡在床榻上,睡梦正酣,却听窗户一阵声响,他立即警觉的醒来,入眼便见一个黑衣人正步步朝他靠近,苟适睡意顿时一干二净坐起来:“你是谁?!”
“将死之人,你不需要知道!要怪,就怪你办事不力,没人救的了你!”说罢,一道雪亮的光从他的眼前晃过,苟适吓得连忙从床上滚下来:“来人,救命啊,杀人啦!”
黑衣人见状,不再迟疑,对着苟适脑门当下一刀斩下来,苟适顿时发出如猪般的尖叫声!
“叮——”的一声响,那一刀被挡了回来。
苟适热泪盈眶:“卫大人!救我!救我!高衍派人杀我!”
黑衣人反手将刀猛的往苟适胸膛掷去,卫晟见状飞快将刀踢偏,黑衣人趁机翻窗逃走了,等他要追出去,却早已不见人影了。
黑衣人飞檐走壁,形如惊鸿,于夜幕中隐秘不见。
他翻进一间小院里,伸手正要推窗,旁边的棱门却被打开。苏折卿披着外衣,乌黑的墨发随意挽着,手里托着烛火,于风华绝代的脸庞此刻添了一抹暖意:“进来,热水给你备好了。”
阿漾的身形一僵,须臾才放松下来,低声道:“先生怎么还没睡?”
“你不回来,我怎么睡的着。”苏折卿打了个哈欠:“没受伤吧?”
“没。”阿漾走进去,看着苏折卿放下烛火,将今夜之事一笔带过后,道:“天色不早,先生该歇息了。”
苏折卿点头,出门后替他掩好了门,阿漾望着窗外的烛光离开,眸里不知在沉思什么。
苟适一夜之间,将高衍之事全盘托出,人证物证俱在,卫晟便压着这两个为非作歹之途往京城而去。
林家旁的一处破败的小院里,屋内茶香袅袅,烧的碳盆里跳出零星之火。
“他会死吗?”林月笙认真的询问。
苏折卿闻言,微微一笑:“你希望他死吗?”
林月笙低眉沉思,宛若陷入遥远的怀想:“希望能实现的话,我希望我娘能活过来,可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的希望没有用,先生。”
苏折卿敛了笑,沉吟道:“死去的人,是不会再活过来了,而她将一生的喜乐痛苦都带入土里,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苏折卿看她,细长的眉眼有她看不懂的温柔和鼓励:“可你还活着,活着的人,没有希望的话,就如行尸走肉,而活人的希望,便是世间最有力量的存在。”
林月笙眸色飘过一抹沉思之色。
苏折卿道:“过几日,我带你离开邑阳县,上京去寻你爹,顺便带你看看四处风土人情。”
一边静默饮茶的少年将茶杯放下,茶杯“砰”的发出一声重响,苏折卿咳了声:“当然,还有阿漾,我们三人一起去。”
少年轻嗤一声,瞥了一眼白衣洁净的苏折卿,目光说不清是怒是怨,却终究抿了抿嘴,一撩衣摆,便掀开帘子出去了。
风自帘子刮进来,拂开了林月笙两颊细碎的发丝,林月笙有些迷茫的看着晃动的帘子,转头却看见不知何时已闭上眼,闭目养神的苏折卿。
林母下葬的头七这天,林夫人喜笑盈盈的来找苏折卿:“先生智谋过人,我照先生吩咐,没想事情正如先生所预料那般,苟适这个县太爷是做不成了!”
苟适被一位卫大人抓起来听候发落,谁料高衍却意图杀了苟适掩盖罪行未果,反倒激的苟适将高公子做下的恶事一一向卫大人道尽,卫大人说要带苟适上京,将此事如实禀报给皇上......
“哎呀,我们邑阳县,可全仗苏先生这番谋划,不用再受苟适欺压了!”
“夫人言重了。只是夫人答应苏某的事,还望能做到。”
林夫人笑容一僵:“这个......”
“夫人要出尔反尔?”苏折卿表情依旧,只是从这淡淡的语气,令林夫人莫名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威慑力。
几天前,林夫人哭求苏折卿想办法救林家。
“苏某有两件事需要拜托夫人,若是夫人能做到,林家的安危,苏某义不容辞。”
“先生尽管说,别说两件事,就是一百件,只要能救我们家,我都一定办得到。”
“第一,为林氏料理后事,风光下葬。”
“林氏是我老爷的亲妹子,虽然伤风败俗,但这个,我还是能办到的。”林夫人道。
“第二,给林氏母女赔罪。”
苏折卿说的第二件事,于林夫人来说,跟让林家倾家荡产的痛苦差不多。她出身于乡绅之家,从小也是被捧在手心,来到林家,对这个败坏林家声誉、使她也受指点的林氏没多少好感,对林月笙,更是自小白眼相加,视如蝼蚁。
可就是这样一对被她踩在脚下的母子,不知为何,被凭空出现的两个男子护住,还要她去赔罪?她怎么低得下这脸面?
少年如寒锋般的目光扫过来时,她忍不住哆嗦,这事,她非应下不可。
林母的墓前,林月笙一身素白的衣裳在寒风中摇曳,她认真的磕拜,地上冰寒刺骨,她为墓碑扫去一片冰雪,纤纤玉指被冻的微红。
林夫人也穿着一身素色棉裳,收起满脸不情愿,在身后苏折卿与少年的目光里,跟着恭恭敬敬向林母磕头,并磕磕绊绊的数落自己罪行。
“……晚娘啊,是嫂子这些年亏待了你们母女,嫂子对不起你们母女,嫂子、嫂子真是被猪油蒙了心......还望你在九泉之下,能原谅嫂子。”说完她转头看向跪在旁边的林月笙:“笙儿,舅母错了,这些年不该叫你傻子,你不是傻子。”
林月笙一怔,这些年她从小到大被指点脑子有问题,所有人远远的看她,就当她是傻子。她那会儿不知道傻子是何意,可娘亲听了却很是伤心。
可在娘亲逝去的时候,这个白眼相待她们多年的舅母,却跟她说,舅母错了,你不是傻子。
他们不知道她被骂被嘲笑后,面无表情的脸孔下,怀的是怎样一种心情,生而为人,却处处被人故意低人一等的对待,要有多坚强,多忍耐,才能把浑不在意装的这样好,装的这么多年?
娘亲听了一定会很欣慰的吧?
可惜,她再也不知道娘亲听见这些话时,是什么样子了。
林月笙低下头,眉间的难过更甚,林夫人忙道:“笙儿,傻的是舅母,舅母、舅母胡说八道的,你这些年无人教导、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舅母还如此待你们,真是猪狗不如,你放心,以后舅母一定会好好待你……”
“不劳费心。”阿漾抱胸站在那里,瞥了眼苏折卿,说:“苏先生会带她离开这里。”
林夫人顿时有些尴尬,不知再说什么好,遂站起身。
林夫人走后,阿漾道:“听闻高衍遇过一位江湖术士,说他会因一位邑阳县十四岁美貌姑娘手上所折,不知那术士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现在他是深信不疑。”
苏折卿静默的看着雪,眉目间几分若有所思的凝重。
林月笙因跪久了膝盖发麻,一时起来脚下一软,竟险些一头栽下去,幸好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扶住,她抬首,对上少年一双清澈寒冽的眼眸,清晰的倒映着她的面容,离得太近,她好像闻见他身上透着清冽的冷香。
她好奇的凑的更前嗅了嗅,少年脸色一变立即推开她,凶相毕露:“你干嘛?”
“你身上好像很香。”
“胡说!没有!”少年恼羞成怒,生怕她没脸没皮继续凑上来。连忙大步离开,走时耳朵好像有些红。
苏折卿摇头。
“先生要带我上京认爹吗?”林月笙站在苏折卿身边,抬头问。
“你不愿?”
林月笙眉头微蹙,若有所思:“我那个爹爹,若是在意我跟娘亲的话,就不会这么多年也不派人找我们。既然如此,我有没有爹爹,其实并不重要。爹爹也不会在意,有没有我这个女儿。”
苏折卿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少女模样娇俏,尚还稚嫩的脸上,笃定道:“请你相信,我会让他,欢喜的认下你这个女儿。”
林月笙的眉头却依旧没有舒展,眼眸里的困惑宛如初晨的雾霭,迷蒙层层叠叠漾开:“苏先生……为何帮我?”
冬日的风夹着雪花,纷纷落在她和他身上,不经意点缀了青丝。苏折卿缓缓拂去她发上雪花,秀长的眉眼里,神情如天上的白云飘浮不定,令人琢磨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