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清歌一直在做同样的梦,梦里她身着一身嫁衣,头发凌乱的散着,她知道自己的身边乌泱泱的站满了人,脸上都带着诡异的笑容,可是她看不清这些人的脸,她只听到一阵阵地笑声和赌咒声。
梦中,她的手上握着一根红绸,她顺着红绸向另一端看去,一身红衣的新郎像僵尸一般站在她的身旁,目视前方,面容隐匿在黑暗之中,毫无声息。
空洞洞地风从脚下吹来,那些像无数小鬼一样窃窃私语地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刺耳。
“原来她就是十四公主!”
“她是恶毒的十四公主!”
“杀人犯!害人精!她把我的手指头切下来了!”
“我的舌头呢?你把我的舌头藏在哪儿?”
“啊——我看不见!我的眼睛,她偷走了我的眼睛!”
......
那些人化为一个个影子,越靠越近,越靠越近,将清歌包围在一个小小的圈中,清歌无处可逃。
“不是我,我没有!”清歌极力地想要反驳,反驳每个人加在她头上的罪名,可是没有人听她说了什么,没有人可以听到她的声音。
突然,她的后背撞到一个凸起的东西,她惊恐地猛地回过身来,却对上常嬷嬷冷酷的表情,常嬷嬷手中端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托盘,她低头看去,那托盘上一样一样摆满了东西,有一根根白皙的手指头、猩红的舌头、像珠子滚落在一起的眼球......
“拿起来。”常嬷嬷道。
清歌看着那些东西抗拒地摇头,一步一步向后退去,常嬷嬷便一步一步向她逼近,常嬷嬷命令的口气道:“拿起来!”
眼泪一滴两滴从眼眶里落下,清歌看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她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完全不听她的使唤,好似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她看着那双手伸向常嬷嬷手中端着的盘子,将一根女人的小指拿了起来,她认出那是谁的手,指甲很长,上面还蔻着精致的花纹,从前这根手指的主人在指甲缝里藏了毒药,趁着宫中家宴时向她敬酒,将毒药洒在她饮食中,害她腹痛了三日,高烧不退,刮肠绞胃,几欲死去。
“吃下去!”常嬷嬷突然道。
不!不!清歌心里慌乱地叫嚣着,她的手慢慢地抬起来,她看着那根手指慢慢地靠近自己的嘴边,她的眼泪滚滚落下,她的身体一动也动不了,她听见耳边传来哭声,那些影子全都哭了起来,她正一口一口将那根手指吃进了嘴里。
“全部吃下去!”常嬷嬷鬼厉一般声音又响起。
清歌绝望地闭上眼,这次,她的手捏住了一颗滑腻的眼珠,放进口中的感觉,像是浆果爆裂。
耳边的的哭声渐渐变成凄厉地求饶声。
“饶了我吧!十四公主!求求您饶了我吧!”
“公主!公主!不要吃奴才的耳朵!放过奴才的耳朵吧!”
“十四公主!你不得好死!我会化成厉鬼!我会化成厉鬼来找你!”
清歌睁开眼,看到自己的手上满是鲜血,那是她眼中的泪水,她眼眶里流出血泪,一滴滴落在她的手上,她看到常嬷嬷满意地笑了。
突然,清歌感到有人狠狠地拉了一下她的袖口,她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腕上绑着那根红绸,一身红衣的新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她依然看不见对方的脸,周围的其他人全都消失了,常嬷嬷消失了,影子也消失了。新郎伸出手掌,邀请她把手放上去。
这时她的身体恢复了知觉,她可以控制自己的四肢,她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只要握住了面前这双手,她就可以看见光明,一切终会结束。
她犹豫了一下,便慢慢地将自己的手到了对方的手掌心里,那只手是温热的,清歌突然觉得庆幸,觉得开心,两只手握在了一起,清歌感到了一种安心。
这时耳边有司仪喊道:“一拜天地!”
清歌和面前的男人面向同一个方向,拜了天地。
“二拜高堂!”
清歌又随着那个男人的动作转身,对着一颗发着光的树向下拜去,树上盛开着摇曳的梨花。
“夫妻对拜!”
话音刚落,那只手已经放开了清歌,清歌未及反应,只震惊地向下看去,只见那只手上握着一柄剑,剑身已没入了自己的腹中,血顺着寒凉的剑身落在清歌红色的绣鞋上,开出大朵大朵殷红的花,清歌绝望地抬起头,看着那张看不到面容的脸.......
“仙女姐姐?仙女姐姐?”小阿鸢看着床上的人面容狰狞,口中不停地呢喃着什么,像是在抗拒,小阿鸢拧着眉头,拿手里的帕子为其擦去额头上汗。
“哥哥,你快来瞧瞧!”小阿鸢对着门外喊道。
萧大夫闻声匆忙赶了进来,他行路的模样比平时更吃力了些,他坐在床前为清歌诊脉。
而后,萧大夫又从药瓶里取出一颗药丸给清歌喂下,清歌渐渐恢复了平静,不出多时,清歌便醒了过来。
“醒了。”小阿鸢的眼眶一时湿润起来。
清歌缓缓睁开眼,头沉重地感觉让她的眼前有些晕眩,她看着眼前雕花的床栏,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前。
萧大夫好似松了一口气,他的余光看见门外站了一个人,便起身走了出去。
许舟今日的衣衫不同往日,竟是一套正经的护卫衣衫,他在门外看见清歌缓缓睁开了眼睛,便也放下了心。
“许兄。”萧大夫出来看他这身打扮,问道:“你要出远门?”
许舟点点头,只道:“小姐在此地要办的事已经办妥了,即刻便要回长安,我来跟你们道个别。”
萧大夫道:“是,是该道个别,若不是你还有扶仪少侠......”萧大夫苦笑一声:“瞧我,人已经醒了,你快进去吧。”
屋内,清歌看着趴在自己胸口抽抽嗒嗒哭成小泪人的阿鸢,有气无力地抬起手,摸摸她的头顶。
她瞧见许舟从门外进来,打量他这一身行装与平日里不同。
小阿鸢出去以后,许舟向清歌道了别,清歌道:“那你还回来吗?”
许舟没有答话,清歌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她只道:“舟兄,能在宁都认识你我很开心。”
许舟看着她此时虚弱的模样,轻笑了一声,道:“我也是。”
许舟临走前突然问道:“那假死的药......你从前吃过?”
清歌有些惊讶,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只道:“吃过。”
许舟似乎早已知道答案,他点点头,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她,而后道:“走了,有缘自会再见。”
许舟走后,屋里只留下清歌一人,夕阳从窗外落了进来,那种熟悉的孤寂感突然袭来,许久,清歌才拆开那封信,只见信封里装着几张被揉得很皱的纸,是她写的药方,是写着“扶仪”二字的药方,她恍然想起,她从醒来还没有见过他。
待将信纸全部取出,里面掉落了一张崭新的便签,清歌拿起来看,只见上面写道:“下次见面,告知原由。扶仪。”
清歌的心突然变得空落落的,他走了,清歌这般想着,竟委屈地落了两滴泪:“我还没有来得及道谢。”
清歌是诈死,之后一段时间都不能露面,便一直穿着男人的衣服,手中有握着一把折扇,鲜少出现在医馆。
医馆已经重新装潢,恢复到原先的面貌,萧大夫又雇了两个人,一个负责杂务,一个和萧大夫一样坐诊问脉。
自那日萧大夫将赵一燕赶走之后,赵一燕便真的没有再踏进医馆半步,阿鸢说她好似见过几次像赵一燕的人在门外徘徊过。
那雇来处理杂物的人,接替的多是赵一燕曾经做的事情,例如做饭,只是这人手艺实在差些,一锅的菜,半碗的油,连贪嘴的小阿鸢如今都食之无味了,偶尔还小声抱怨说:“还不如男人婆呢......”清歌也觉得,从前赵姐姐的那些寻常小菜,可真是人间美味。
每到这种时候,萧大夫都默默无言,清歌却能看出他眼里的落寞。
这日,清歌起身后便直奔赵一燕家中,手上还拎了许多在街市买的布匹、点心。
赵一燕家离医馆并不远,医馆在北市的南门附近,赵一燕家在西南角上,约摸走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清歌在门口便瞧见赵一燕在院中晾衣服,还是从前的装扮,但清歌走近一看,却觉得她清瘦了许多。
“赵姐姐!”清歌隔着院墙喊道。
赵一燕闻声回过头来,看着一个白脸的男子站在院墙低矮处冲自己招手,再细细一瞧,可不是清歌嘛!
她呀了一声,将湿手在身前擦了干净,慌忙过来开门,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将清歌引进来后,便紧闭门房。
赵一燕家里很是简朴,清歌将那些礼物都放在桌上,笑嘻嘻地看着赵一燕。
赵一燕也将她好好看了,眼眶竟有些红了起来,前言不搭后语地问道:“我听阿鸢说你没事,后来我去看你,你都昏睡着,何时醒来的?你那日在街上当真要把我半个魂儿都吓跑了。”
清歌拉着她的手说道:“吓着赵姐姐了,原是你不去医馆寻我,都不知我醒来有两三日了。”
闻言,赵一燕微微低下了头。
清歌心里明白,眼前的赵姐姐已经不是几日前那个泼辣的女子了,她眉目间缠绕的都是女孩子家的心事,失意中整个人的精神都不好了,也消瘦了许多。
两人许久未见,免不了一阵寒暄,清歌将桌上那些礼物一一介绍给她,然后看似不经意地道:“我坐坐就走,萧大夫身子不好,我得回去帮他。”
哪里用她帮忙,她一不能抛头露面,二又要养病,这话竟是用来试探赵一燕的。
赵一燕闻言立时问道:“萧郎病了吗?可严重吗?他自己也不能治愈吗?我怎么没听闻,难道是我前几日出城时发生的事所以我不知?”
清歌见她这般慌乱,又半是自言自语的样子,心下便安了,她还怕赵姐姐多日不去医馆,是凉了心,不愿再见萧大夫了呢。
只见清歌故作惆怅地叹道:“萧大夫本就身子孱弱,前些日子经了那件大事,医馆被砸的不成样子,他里外都要照管,日夜操劳,又得不到好的照料,一时咳得更厉害了些。”
清歌这些话倒都是真的,为此她也很过意不去。
只见赵姐姐猛地一拍桌子,很是气愤地道:“我就知道!他身子本来就不好,还事事都要自己干!说他一百遍也不肯听!”
赵一燕心下有强烈的冲动想跟清歌回去,一时站起来,看见清丫头一脸好笑地看着自己,眉眼都眯成了月牙,突然冷静了下来,只觉得无所适从,又坐了下来,尴尬地拍了拍自己的衣衫,好似刚才站起来就是为了做这个动作。
清歌已经完全放下心来了,她于是直奔主题,说起今天来的目的:“赵姐姐,我虽不知你和萧大夫之间都有什么故事,但我却看的出来,你们彼此都有情,你竟不知那日他为何非要赶你走吗?你当真以为他是觉得你差点误伤了人?”
赵一燕却皱起眉来:“难道不是吗?”
清歌道:“除了你,你猜他还赶走了谁?”
“谁啊?”
“小阿鸢。”
闻言,赵一燕似乎明白了什么,却不太敢相信。清歌接着道:“小阿鸢走的时候眼泪汪汪地要留下来、要哥哥抱,可萧大夫却沉着脸,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小阿鸢做错了什么?她难道也误伤人了不成?”
赵一燕将这话想了想,脸上的表情竟慢慢地柔和了起来,唇边也带了一丝笑意,一扫清歌来时那种阴郁的模样,她又说道:“你是个小花痴,该不是你自己瞎猜的吧!我可不敢信你。”
虽是这般说,但赵一燕的表情却骗不了人,她非常满意这番话,清歌正好顺水推舟道:“如此,我们来做个验证如何?”
“怎么验证?”赵一燕的眼神都亮了起来。
清歌鬼灵精地一笑,附在她的耳边说了一些悄悄话。
待清歌从赵一燕家中出来,日头已经高挂,她在门前伸了个懒腰,一身男子的装扮,无形中让她又变回了那个随性的“小乞丐”,她沿着没什么人的路往医馆走去,刚走到路口,便听到一阵马的嘶鸣。
“闪开!”
清歌猛地回过头,只见已经临着几米远的地方驶过来一辆马车,她方才只顾着看前面,竟未曾发觉,此时正看着那马因为被勒紧了缰绳,后蹄急刹车,尘烟四起,马蹄高高抬在清歌头上。
完了完了!清歌心想,只抬起胳膊挡在身前,突然轻轻地喊了一声:“扶仪。”
便是在如此电光火石之间,清歌觉得腰间一紧,身体被一股力量带着转向了路边,那马蹄重重地落在了空地上,因为车轮的惯性又往前滑了几米才停下来。
清歌此时靠在一个人身上,抬起头,瞧见张脸,一半隐藏在面具之后,她微微皱起了眉。
“有没有事——”那原是一辆拉人的车架,此时驾车的小厮探着头向后喊道。
清歌回过神来,依然看着那张面具脸,似乎还带了一些怒意。
那驾车的没有得到回答,也不在意,便又调整好方向,驾车驶远了车上挂着的铃铛发出清响。
清歌挣开那面具男,拍拍身上的土,看见自己随手拿的折扇在慌乱中已经被踩烂了,她便弯腰捡起来,想着这是她帮萧大夫看了多少天诊才挣来的一点工钱,撇了撇嘴,一旁的面具男恭敬地站着,眼神也只低着。
清歌斜着目光看他这副模样,一时不知该气恼还是无奈,将那折扇“啪”地一声拍在他的怀里。
那面具男接住折扇,眼神困惑地看着清歌。
“看什么看!赔我折扇!”
闻言,那面具男只恭敬地回道:“是。”
哎,清歌叹了口气,这家伙,永远是这个样子,连为自己辩解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