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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遇見了一個怪醫生,提出了一個怪問題

(多老套的章目)

我在看信,信是由一個相當古怪的朋友寫來的——我自己人很正常,可是怪朋友之多,可以說天下第一。才和一個怪人胡明分手不久,又接到了齊白的信,大家還記得齊白嗎?他就是那個盜墓專家。

自從上次和齊白分手之後,他照例音訊全無,不過他這個人,有一個好處,隔上一年半載,只要他忽然想起你來,不論他在天涯海角,總會和你通一下音訊。

我現在在看的這封信,發自泰國北部的城市清邁,那是一個十分美麗的城市,神秘而且動人。齊白的信文十分簡單,大意是:年來仍以掘墓為業,冀有所獲,乏善足陳,閣下若有可盜之墓,千萬勿秘而自享。

這傢伙,自己盜墓成癖,彷彿全世界人都和他一樣,會喜歡盜墓。

我看着信,想起了陳長青那屋子的地窖,那放置了那麼多靈柩之處,不知算不算是一座大墓?幸虧齊白不知道,要是他知道的話,那自然非得把所有的靈柩全都弄開來看看不可了。

我又想到,李規範他們,也算是神通廣大了,雖然說錢多好辦事,但是那麼多具靈柩,一下子就運走,運到什麼地方去了?

在什麼地方入土為安了,我曾打聽了一下,卻一點消息也打聽不出來,好像根本就沒有這件事發生過一樣。

他們那一伙人,過慣了隱秘的生活,行事作風,未免有點鬼氣森森,溫寶裕把良辰美景當成了“紅衣女鬼”,倒也不是偶然的事。

推測,那些棺木,多半是運回他們各自上代的家鄉去了,只怕也正因為事情發生在不為人在意的閉塞地區,所以才不為人知的。

我挪開了齊白的信,在信紙一揚之間,恰好迎向燈的燈光,在一剎那間,令得白紙在燈光的透視下,變成了半透明。

這本來是十分普通的一種現象,可是就在那一閃之間,我卻看到,潔白的信紙之中,有着一些暗影。

通常,考究的紙張中,會有“水印”,水印也必須向着光線才能看出來,也是用陰影的形式出現的。而這時在我手中的信紙,又不像是該有水印,而且,我想到齊白一生在古墓之中鑽進鑽出,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傢伙做起事來,也不免有點鬼頭鬼腦,大有可能是在信紙之中,藏了什麼信息,察看我是小心留意了,還是大意疏忽了過去。

要是我竟然疏忽了,沒有注意,那麼自然成為下次和他見面時的取笑資料了。

所以我心中一動,就着燈光,去看紙中的那些陰影,一看之下,認出那是自一到〇的阿拉伯數字,和自A到Z的二十六個英文字母。

數字用尋常小型計算機的位置排列,英文字母則照尋常英文打字機的排列位置。

數字和字母,是什麼意思,我沒有法子懂,因為根據那些數字和字母,幾乎可以排列出任何數碼和字句來。看了一會,我就放了下來,心知齊白用了這樣一張有水印的紙來寫信,一定有原因的,說不定就是為了這個原因,才寫給我的,但是一時之間,既然猜不出原因何在,自然只好不去想它。

正在這時,我聽得樓下,老蔡正在大呼小叫:“小寶,你想死了,弄那麼多這種東西進來。”

老蔡年紀大了,的確特別喜歡大呼小叫,而溫寶裕也不好,經常有一些叫老人家看了幾乎把他當作是外星人的奇怪行為,所以一老一少,相處得並不是十分融洽。平時好在他們見面的機會不多,但就算偶然見着了,也不免要小小衝突一番。

這時,聽得老蔡這樣叫嚷,我知道溫寶裕必然不服,定要還嘴,別看只有他們兩個人,要是吵將起來,我住所這小小空間,也和大戰場差不多,難得有什麼安靜可言。

我知道,那得等事態還沒有擴大之際,我非先出面“彈壓”不可。

所以,在還未曾聽到溫寶裕的聲音之前,我已經揚聲叫道:“小寶,你上來,我有話對你說。”

我的意思是,把他叫上來,把齊白的那封信給他看,叫他猜猜齊白在信紙上,有着什麼啞謎,讓他有一點事情做做,他就半天可安靜了。

溫寶裕的反應,出乎意料地順從,只聽得他大聲答應着,接着,便是他上樓梯的聲音,他竟然並沒有對老蔡的呼喝抗辯什麼,真是不容易,我正想稱讚他幾句,已看到他背向着門,閃身進來,手中捧着一隻相當大的盤子。

他用這樣的怪姿勢走進來,自然是為了保護手中的盤子,他一進門,就轉過身來,我先看到他賊忒嘻嘻的笑容,接着,就看到了他捧着的那只大盤子中所放着的東西。

我也不禁陡地挺了挺身子,而且立即明白,老蔡的大聲呼喝,實在十分有理。

在那只直徑約有五十公分,本來不知是作何用途的漆盤之上,全是大大小小,蠕蠕而動,有的縮成一團,有的拉長了身體,有的通身碧綠,有的黃黑相間,有的茸毛絢麗,有的花斑奇特,至少有上百條,各種各樣的毛蟲。有的還糾纏成一團,有的則在盤子邊緣昂首,想要離開盤子的範圍。

雖然說在他們的身上,有着自然界美麗顏色的一半以上,可是由於形態實在醜惡,而且一看到了之後,就使人想到,這些毛蟲,多半會放出毒素,令人的皮膚,起異樣的敏感,變成又紅又腫,又痛又癢,所以更在心理上造成極度的不舒服。

我吸了一口氣:“小寶,你這是幹什麼?”

溫寶裕本來是笑嘻嘻的,多半還以為我見他捧了一盤毛蟲進來,還會讚他幾句哩,一看到我面色不善,這小子倒也知機,眨了眨眼:“這——全是胡說要我捉的,他是昆蟲專家,捉了來,好研究它們的生態。”

他說的話,聽來大是有理,要是我是閉着眼睛聽他說的,也就相信了。可是當他這樣說的時候,我正盯着他,他一面說,一面眼珠亂轉,又不敢正面看我。孔老夫子的話,有時很有道理,他說人心術不正,則眸子不正,叫人可以觀人於眸。所以,我一下子就知道這小子是在說謊。

我悶哼了一聲:“是麼?是胡說叫你捉的?”然後,我陡地提高了聲音,大喝:“我看這全是你在胡說。”

溫寶裕正以為他的謊言可以將我瞞騙,忽然給我大喝一聲揭穿,那令他陡然嚇了一大跳,雙手一震,盤子向上揚了一揚,盤子中的毛蟲,倒有一半,揚跌了出來,至少有二三十條,沒頭沒腦,落在他的身上。

這下子,輪到他怪叫了起來,雙手亂舞,鼻子上掛着一條身子一躬一躬、努力想向他額頭上爬去的毛蟲,怪聲諠譁,那種狼狽樣子,逗得我哈哈大笑。

他放下盤子,大叫着:“別動,一動會踩死它們,我好不容易才抓了那麼多來的。”

一面叫,一面手忙腳亂。我笑了一會,看他的樣子實在可憐,也幫着他,捉了幾條毛蟲進盤子去,等到所有的毛蟲,看來都捉進盤子去了時,他忽然怪模怪樣,縮着脖子,愁眉苦臉望着我:“會不會有幾條,從我衣領裡鑽了進去。”

我笑道:“大有可能。”

他忙拉出衫腳來,跳着,蹦着,又亂了好一陣子,肯定沒有毛蟲在他背上爬行了,才鬆了一口氣,定了下來。我望着那些令人看了絕無快感的毛蟲,皺着眉:“你捉了這些東西來,究竟有什麼用?”

溫寶裕的神情,得意忘形:“連你看到了也會感到害怕,她們一定更害怕。”

我怔了怔:“她們?她們是誰?”

溫寶裕像是一下子說漏了嘴,俊臉自然而然漲得通紅,眼睛不斷眨着。我看了這種情形,不禁大奇,盯着他看了半晌,他才恢復了正常,裝成若無其事:“到學校去嚇同學,不過真的,胡說鼓勵我捉毛蟲,他說,毛蟲的種類,各有不同,每一種毛蟲,將來會變什麼成蟲,是一定的;雖然他們在變成是蛹的時候,躲在繭裡,看起來個個差不多,可是,到了變成蟲的時候,就千奇百怪,再也不會相同。”

他顯然是為了要掩飾他的窘態,所以才一口氣地說着,我自然知道他的目的。

可是,我想想,他要用毛蟲去嚇唬同學,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不值得深究,所以也沒有再問下去。

溫寶裕找到了一隻紙盒,又把毛蟲搬了一次家,逐條捉進紙盒中去,我看他十分起勁,就道:“這裡至少有二十種不同的毛蟲,每一種毛蟲,通常只吃固定的一種植物的葉子,你怎知道哪一種毛蟲吃什麼葉子,怎能養得活牠們?別說看牠們變成蟲了。”

溫寶裕道:“胡說是專家,他會告訴我的。”

說了之後,他又道:“毛蟲可以說是最簡單低級的生物了,居然在食物方面,也有那麼固執的選擇,若是沒有他要吃的樹葉,他決不會去吃別的樹葉。算起來,所有樹葉的成分都不會差太多,是什麼告訴他們要選擇特定的樹葉的呢?”

我笑道:“這問題問得有點意思了,那是遺傳因子決定的,遺傳因子中有密碼,只要是這一種毛蟲,就必然照着那一組密碼生活,沒有一條會逸出規範,胡說是生物學家,他應該可以給你更專門的回答。”

溫寶裕笑了笑:“大自然的奧秘真多。”

他捧起了紙盒,看來準備告辭,那時,電話鈴響起,我拿起來一聽,聽到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小寶在不在?對不起,衛先生,請他聽聽電話。”

我聽出是胡說的聲音,而且顯而易見,他有非常緊急的事要找溫寶裕。胡說和溫寶裕一起在研究陳長青的那幢房子的過程之中成了好朋友,幾乎天天在一起,還找得他那麼急幹什麼?

我順手把電話遞給了溫寶裕,溫寶裕對於有人打電話到我這裡來找他,表示訝異,連聲向我道歉,並且保證,不會再有這種事發生。

我聽得聽筒中,傳來胡說的大叫聲:“快聽電話,慢慢道歉。”

胡說為人斯文,性格淡定,不是性急暴躁的人,可是這時卻又心急得驚人。溫寶裕大叫一聲:“來了。”

他把聽筒湊到耳際,才聽了兩句,就臉上變色,失聲道:“不會是她們吧,如果是,那太過分了。”

接着,他又皺着眉,電話聽筒中傳來一陣急促的語聲,我自然聽不真切,只聽到一陣“嗡嗡”聲,溫寶裕更是有點臉青唇白,頻頻道:“這太過分了,太過分了,這——她們太過分了。”

接下來,又是一陣子“嗡嗡”聲——胡說急速地說着話,溫寶裕道:“你先別急,別叫她們在暗中看了笑話,我立刻就來。”

他說着,放下了電話,神情顯得十分嚴重。

我卻一點也沒有在意,我知道,在胡說和溫寶裕之間,可能發生了什麼嚴重的事,但那也一定是青年人之間的事,兒童、少年、青年,各有他們以為十分緊張,彷彿世界末日就要到來的緊張事,但這一類事,在成年人看來,卻不值一哂。

所以,胡說和溫寶裕緊張他們的,我一點也不去關心他們,溫寶裕放下了電話,向我一揮手,向外便衝,我大叫一聲:“喂,你的毛蟲。”

他已經打開了門,跳上了樓梯的扶手,直向下滑了下去(老蔡曾發狠要在那上面釘上幾枚釘子,不讓溫寶裕滑下去),一面叫道:“暫且寄放一陣,我有急事。”

我還想說我才不會去將各種不同的樹葉餵他們,餓死了不關我事。可是一想,和這種少年人多費唇舌則甚,也就懶得出聲了。

當日黃昏時分,白素回來,我想起那一盒毛蟲,又想到女性對這種昆蟲,大都有一種先天性的厭惡,白素雖然是出類拔萃的女性,但要是不小心揭開了那紙盒,觀感也不一定會愉快。

所以,我叮囑了一句:“書房有一隻紙盒,別去打開它”

白素用疑惑的眼光向我望來,我笑道:“是小寶留下來的一盒毛蟲!”

白素作了一個怪臉:“毛蟲!小寶要來幹什麼?”

我笑了起來:“他說要來嚇人。”

白素不以為然地搖着頭:“他也不小了,應該到了送玫瑰花給女孩子的年齡了,怎麼還無聊地用毛毛蟲嚇女孩子?”

我順口道:“你怎麼肯定他是嚇女孩子的?”

白素瞪了我一眼:“動動腦筋就知道了,男孩子自己敢去捉毛蟲,怎會給毛蟲嚇着了?”

我不禁失笑:“真是,不知道什麼人家的女孩子倒了霉,惹上了溫寶裕這個小煞星。”

白素笑得柔和:“少年男女在打打罵罵聲中,另有難以形容的甜蜜和樂趣!嗯,今晚上的音樂會——”

我忙道:“我們當然一起去!”

晚上,有三位音樂家自北歐來,是室樂演奏的高手,在白素的一位朋友的家中,有一個規模不大的聚會,參加者大約五十到六十人,音樂家會演奏A小調鋼琴三重奏:柴可夫斯基的“紀念一個偉大的藝術家”。白素是古典音樂的愛好者,我無可無不可,本來想推掉不去,看來現在是非去不可的了。

白素一面走向樓上,一面道:“看今天的報紙沒有?胡說很出風頭。”

我笑了起來:“還是那幾個木乃伊的事?”

白素答應着,逕自上樓去了。我拿過報紙來,早幾天,報上就有消息說,本地的博物館,借了十具木乃伊來展覽,供市民參觀。本地博物館主其事者是胡說——自然是通過了他堂叔在埃及考古界的地位而達成這件事的。

記者還說,由於本地博物館,從來未曾有過木乃伊展出過,所以一定會引起轟動云云。

在今天的報紙上,我又看到了木乃伊運到,胡說在主持裝載木乃伊的箱子搬進博物館時的情形,樣子挺神氣,照片上可以看到,溫寶裕也擠在人堆中湊熱鬧。

而且,博物館的通知也登在報上,正式展出的日期是兩天之後。

我放下報紙,自然而然想起下午溫寶裕在我這裡時,胡說那個氣急敗壞的電話來。心想十具木乃伊一到,寫說明,安排展出,夠他忙的了,還有什麼事,會要來找小寶商量,而且還那麼緊張?

照說,他工作上忙成那樣,是沒有什麼時間再另外出什麼花樣的了。可是,他和小寶在一起,誰知道又會玩出什麼新鮮花樣來。

我只是想了想,並沒有再去注意。

世上的事,往往就是那樣,不去注意的,實際上是值得注意的大事。而本來認為是一個相當平淡的音樂聚會,卻有意想不到的遭遇。

進行音樂聚會的是一幢大洋房,主人雅愛音樂,有小型的演奏廳,我和白素到達的時候,客人已到了一大半,大都圍着三位演奏家在談天,我聽了一會,拿着酒杯走開去,沒有目的地走着,看着屋子的佈置。

屋主人毫無疑問是音樂迷,在他屋中所有的陳設都可以說明這一點。在寬大的走廊上,全懸掛着音樂家的畫像,我信步走着,在一幅李斯特的全身像前,停了下來。李斯特是一個充滿了傳奇性的音樂家,他一生的事跡,被拍成不少次電影,畫像中的音樂家,挺拔超群,氣宇不凡。

我正在欣賞着的時候,感到有人來到了我的身邊站下,維持着禮貌上應該維持的距離,我轉頭看了一看,是一個樣貌相當普通,可是雙目卻神光燦然,一望而知十分有內涵的西方人,大約三十左右年紀,頭髮有點不注意的凌亂,是一個陌生人。

在這種場合下,主人交遊廣,賓客之間互相不認識,是十分尋常的事,我看他手中也拿着一杯酒,就向他微笑了一下,略舉了舉杯,他也報以微笑,然後開口,居然是一口標準的中國國語:“可惜攝影術發明得太遲了,以致歷史上許多著名的人物,都沒有相片留下來,留下的只是他們的畫像。”

我隨口應道:“是啊,寫實主義的油畫,算是肖像畫中能保留人的真面目的了,中國畫就沒有這個優點,歷代偉人是什麼樣子的,大都各憑想像。”

他也笑了一下:“也有連想像都沒有法子想像的。”

我“嗯”地一聲:“那大多數是年代久遠的人,軒轅黃帝,誰能想像他是什麼樣子的?蚩尤,也不知道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他轉動着手中的酒杯,眼睛也望着酒杯:“相當近代的人物,也有無法想像樣子的,太平天國,不算是很久的事情吧,可是那些領導人物是什麼樣子的,就無從想像起。”

本來,在這樣的情形下,遇到陌生人,最多只是閒談幾句就算,然後各奔東西,誰還會記得什麼時候說過什麼話。所以我一聽得他這樣說,雖然覺得他提出了太平天國和人像的問題來,是一個相當值得研究的課題(為什麼值得研究,下面的談話中會說明),我也不打算多說下去,只是隨口“嗯”了一聲。他卻在這時,抬起眼來,直視着我。

他眼中的神色有點殷切,也有點挑戰的性質:“我有一個問題,常想有機會問問中國朋友——”

我不等他說完,就作了一個手勢:“和中國有關的問題,並不是每一個中國人都知道的,而且也不必要每一個中國人都知道中國的一切。

他連聲道:“是,是。”

這洋人,顯然是“中國通”,對中國人的滑頭脾氣,也學得相當到家,一面“是是”地答應着,一面又突然來一個轉折,以“可是”為開始:“可是,衛先生,你不是尋常的中國人啊!而且,有一些相當神秘的事情,你總有點獨特的解釋的。”

好傢伙,這人不但早就認識我,有備而來,而且一上來就給我幾頂高帽子,想用高帽子罩住我,我當然不會那麼容易上他的當,微笑着:“你說得太客氣了,閣下是——”

他忙伸手入袋,取出了一張名片來,遞了給我,我接過來一看,上面印的是漢字:班登。旁邊還有一行小字,註明他是一家大學的東方歷史研究所的研究員。

在我看他名片的時候,他有點油腔滑調:“和班家套套近乎,班固班昭班勇班超,實在太出名了。”

我心中好笑,心想這倒好,歷史上的幾個有名的姓班的人,全叫他數出來了,洋人取中國名字,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倒是他先知道了我是誰,再用陌生人偶然相遇的方式來和我交談,這種鬼頭鬼腦的過程,我不是很喜歡,所以應對之間,也比較冷淡了一些:“東方歷史的內容太廣泛了,閣下的研究專題是——”

他忙道:“太平天國,我一直在研究太平天國。”

我點了點頭:“這是中國近代史中很值得研究的一段,也十分驚心動魄,中國學者研究這段歷史的人也很多,畢竟時間並不太久遠,資料也容易取得。”

班登一面雖然不住點着頭,可是卻一副並不同意,還有很多話要說的樣子。我已經準備結束和他的談話,準備離去了,他卻突然問:“衛先生,太平天國時期,喜歡在牆上繪畫——”

我答:“是啊,太平天國的壁畫,十分有特色。”

班登卻道:“最大的特色是,太平天國時期的壁畫之中,全然沒有人物。”

我怔了一怔,是的,我有一個時期,對太平天國這樁歷史事件也相當有興趣,曾看過不少有關資料,主要是由於有一件事,當事人的上代,是當過“長毛”(太平軍)的,那件事牽涉到了太平軍大潰敗時的一批寶藏,和一個被長期禁錮在一塊木炭中的靈魂,詭異莫測。

(整件事,記述在題為“木炭”的這個故事中。)

在那時,我已留意到很多記載上,都提及太平天國的壁畫中沒有人物,甚至在應該有人物的情形下,也全然不繪人物。

但我一直未曾將之當作那是什麼特別的問題。班登對太平天國的一切,顯然有相當程度的研究,所以才會提出這個問題來。

我略想了一想:“是,不但是壁畫,太平天國好像自上到下,特別不喜歡人物畫,所有的領袖,沒有一個有肖像畫留下來的?”

我在最後一句話中用了詢問的語意,是由於我未能肯定是否如此之故。

班登卻肯定道:“是的,衛先生,我想知道為什麼?是不是有特別神秘的成分在內?”

這個問題,自然是不好回答之極,我“嗯”了一聲,想不出該如何回答才好,班登又道:“是不是那些人都有見不得人之處,還是由於別的什麼原因,所以他們都不願意有真面目留下來了?”

我仍然無法回答,只好道:“或許沒有什麼神秘,只不過是他們的習慣?”

班登忽然變得十分急切,甚至揮舞着雙手,講話也急促起來:“不,不,一定有極其神秘的原因的。真可惜,不多久,攝影術就發明了,要是早幾年,太平天國那些人的樣子,一定可以留下一些來的。”

我覺得他的態度十分可笑:“你想知道洪秀全楊秀清石達開那些人的樣子,有什麼用呢?”

他瞪大了眼望着我,一副失望的神情,還有一點很不滿意的神氣在內,看來他沒有在言語上對我不滿,已經是十分客氣的了,他道:“知道他們是什麼樣貌的,自然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可是他們為什麼不讓他們的樣貌有任何留下來的可能,卻十分值得研究。”

他仍然望着我,想知道我還有什麼意見,我覺得他根本是在鑽牛角尖,很多西方“學者”研究中國問題的時候,都是這樣子的,抓住一點小問題,小題大做,可以寫出洋洋灑灑的論文來。

所以,我只是十分冷淡地道:“是麼?照我看——”

我正找不出該和他說些什麼話時,有人在叫:“演奏開始了,請各位到演奏廳去。”

這一下叫喚,正好為我解了圍,我向班登作了一個手勢,就不再理他,自顧自走了開去。

當我離開的時候,我注意到他的神情很失望,而且一副還想和我說話的樣子,可能是由於他看出了我的冷淡,而感到自尊心受到了傷害,所以沒有出聲,而我根本不想和他說下去,所以趁機就和他分開了。

演奏會自然精采絕倫,在四十五分鐘左右,當柴可夫斯基的樂曲演奏完了之後,在熱烈的掌聲之中,音樂家又奏了幾段小品,才告結束,賓客陸續離去,主人走過來向我打招呼。

我和主人不是太熟,只知道他是一位銀行家而已,寒暄幾句之際,他看來是順口道:“班登醫生是一個怪人,你們談得很投機,講了些什麼?”

我陡然一怔,反問:“班登醫生?還是班登博士?”

主人是用英文在交談的,“醫生”和“博士”是同一個字,自然難以分得清。

而班登如果是一個歷史學家的話,他有博士的頭銜,自然十分尋常,如果他同時又是一位醫生,那就非常之特出了。

主人道:“他是醫生,是——”

他只講了一半,忽然陡地住口,神情十分不好意思:“他——十分古怪,早十年我認識他的時候,他是十分出色的醫生,後來忽然把醫生的頭銜棄而不顧,真是怪人。”

我又怔了一怔,在我的經驗之中,還未曾知道過有什麼人把醫生的頭銜拋棄掉的。如果一個人為了研究中國近代史,而把醫生的頭銜扔掉,雖然談不上什麼可惜不可惜,總是一件相當怪異的行為。

看來,班登這個人真不簡單,我應該和他多講一會的。一想到這一點,我就四面張望着,主人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意:“他早就離開了,甚至沒有聽演奏,真可惜。他是聽說你會在今晚出現,所以特地來的。”

我“啊”地一聲低呼,一時之間,頗有失落之感。想起我急於擺脫他;不顧和他交談時他的那種失望的神情,心中很不是味道。

原來他是專門找機會來和我見面的。

他要和我見面的目的是什麼?難道就是為了討論太平天國那些頭子為什麼連畫像都沒有留下來?我又不是中國近代史的專家,這種冷僻的問題,和我討論,會有什麼結果呢?

當時,我的思緒相當紊亂。人的思緒相當奇怪,有時在對一些主要的事,惘然而沒有頭緒之際,反倒會想起一些莫名其妙的枝節問題來。

我那時的情形,就是這樣,忽然想起了班登的年齡問題來,他看起來,只不過三十歲左右,而主人卻說他十年之前,已經是醫生了。一個人可以在二十左右成為出類拔萃的藝術家、運動家等等,但醫生是要受長時期的嚴格訓練的,沒聽說什麼人憑天才可以成為醫生的。

也就是說,一個人如果在二十歲左右就當了醫生,那是十分罕有的事。

我一想到,就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沒想到那麼簡單的一個問題,卻令得主人神色尷尬,忸怩了一會,才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輕了許多,你知道,醫生——他們總有辦法把自己弄得看來年輕一些的,他們管的就是人的身體。”

這算是什麼回答,我自然不會滿意。可是當我還想追問時,有好幾個人過來和主人打招呼,主人也像是要避開我一樣,向我抱歉地笑着,轉過去和別人應酬去了。

這時,白素也來到了我的身邊,她看出我有點心神不屬的樣子,就用眼色向我詢問發生了什麼事,我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遇到一個怪人,日後只怕要麻煩你去打探一下他的來歷。”

白素有點愕然:“我認識這個怪人?”

我笑了起來,指着主人:“主人認識,而我覺得他不是很肯說,要你出馬才行。”

白素當下笑了一笑,沒有再說什麼,在回家途中,我把和班登晤面的經過,向白素說了一遍,她也覺得十分訝異:“由醫生改作去研究歷史的例子太少了。”

我道:“是啊,而且研究的課題還十分冷僻:太平天國的壁畫中,為什麼沒有人像,哼。”

白素想了一會,也認為有點難以想像:“如果今晚的主人,對班登的來歷知道的話,我一定可以探聽出來的,明晚還有同樣的演奏,我會早一點來,和主人談談。”

我忙道:“演奏的確十分精采,可是我——”

白素不等我說完,也明白了我的意思:“明晚准你免役吧,你這種俗人,難得聽一次好音樂,就像是受罪。”

我笑了起來:“反正是俗人,聽多幾次音樂也雅不起來,樂得做點自己更有興趣的事。”

白素不置可否,到家之後,我有點急不及待,去翻閱太平天國的史料,有一些專門講述那時期壁畫的資料,提到太平軍不論佔領了什麼巨廈大宅之後,都喜歡在牆上留下大量的壁畫,可是所有的壁畫上,都沒有人物,並且有明文規定,畫畫的時候,不能畫人像上去,至於為什麼,史料卻沒有解釋。

這本來是歷史上鮮為人知,也很少有人注意的一個小問題,但是一提起來,從神秘的角度來設想,也就可以有許多種不同的想像了。

這時,我倒真希望班登能突然出現,我好聽聽他的意見、因為他既然專門研究這個問題,雖然沒有結果,至少有了一定的設想了,聽聽他的設想,也是好的。

可是在看着史料,時間溜過去時,沒有等到班登,倒等來了胡說和溫寶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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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傻子的爱情是纯粹的,不爱请放手,爱请深爱强大的傻子男主,不爱正妻爱宠妾男主白晟,字子斬天丰王朝三皇子,后天痴傻,天下第一楼易凤楼楼主,娶有正妻梅尚书之女梅翠屏,梅翠屏不甘嫁个傻子,整天王府横行,婚后两年未生育,白子斬母妃晴贵妃张罗娶侧妃女主刘小希,婚后六年未生育,婆婆嫌弃,丈夫出轨,带着大肚子小三逼她离婚,气不过,酒后车祸穿了.成了京兆府府尹刘海天的嫡女,不受宠,亲娘难产而亡,被认为不祥之人,丢弃在别庄,望眼欲穿,不见家人,某日再见家人,竟然是继母逼她嫁给三王爷,傻子白晟,原主对生活无望,跳崖身亡,女主醒来已经不是原主,山底偶遇面具男白晟.两个命中注定的人注定在一起。强大的男主与纯情的女主注定一辈子纠缠
  • 第七世界创世计划

    第七世界创世计划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类科技在两项领域不断摸索,寻求突破,分别是VR虚拟现实技术和AI人工智能技术,历经数十载的研究,虚拟现实技术已经看到初生的萌芽,而人工智能技术却受到摩尔定律的物理极限影响,始终难以突破。故事也就从这里开始,主人公是K市一家小型策划公司的项目主创,叶枫,受邀加入“天心试炼计划”中,另一位是项目核心成员之一韩冬生的女儿,韩瑞雪。小说以此为背景,将逐步展开叶枫和韩瑞雪在第二现实中对天心的培育经历,以及受到第二现实的影响,对现实世界的能力强化。
  • Mad World

    Mad World

    Mad World is a highly entertaining oral history that celebrates the New Wave music phenomenon of the 1980s via new interviews with 35 of the most notable artists of the period. Each chapter begins with a discussion of their most popular song but leads to stories of their history and place in the scene, ultimately painting a vivid picture of this colorful, idiosyncratic time. Mixtape suggestions, fashion sidebars, and quotes from famous contemporary admirers help fill out the fun. Participants include members of Duran Duran, New Order, The Smiths, Tears for Fears, Adam Ant, Echo and the Bunnymen, Devo, ABC, Spandau Ballet, A Flock of Seagulls, Thompson Twins, and INXS.
  • 带着空间回家种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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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世为了我爱的人伤害了爱我的人,这辈子只想守护家人平安喜乐。至于那些跳梁小丑么,有多远滚多远
  • 毕竟老夫是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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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的能力是有极限的。林默从痛苦且短暂的人生当中学到一件事:越是玩弄计谋,就越会发现人类的能力是有极限的......除非超越人类。(掏出黑色小本本)林默不做人了!
  • 嵌合体

    嵌合体

    当她靠近我时,衣袖间涌出轻柔的暖香,味道与当年一模一样。我突然想起我们结婚后不久,她渐渐对我吐露心声时曾说过的话:“我最近一直在想,如果我能够把自己的每一个表情都拍下来的话,就可以写出一篇博士论文了。《表情管理与社交应对》,这个题目怎么样?只拿微笑来说,我脑海中就有上千种微笑,每一种都要调动不同的肌肉群,每一种都可以应对多种环境,而它们的组合更是变化无穷!这里面唯一的难点,就是要精确管理表情,这需要巨量的计算,简直是太神奇了。
  • 最强Q币助手

    最强Q币助手

    “哎,打折?不要,就要全款买。”“游戏土豪?不存在的!”张天看着Q币余额的几十个0,有些无奈。“任务积分可以兑换任何东西。”“一个渣渣的小厉鬼,怕你?”“三年之约,南极穹顶,等你!”
  • 异界命牌修神

    异界命牌修神

    这是一个需要利用神奇圆牌摄取魔物提升实力的世界。柳迎文意外穿越到这个世界,与这个世界的规则产生对碰,经历屈辱与不公。当四圣兽,九黎道诀,炼妖壶等一些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相继出现之后……书群:74097774。喜欢本书的可加入。求点击,求推荐,求收藏,求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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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霸占财富榜

    上天眷顾,陈欢重生了,还有那么一点点小异能,他发现原来这个世界并不是眼前看到的那么简单,看他如何一步步在这万丈红尘中打造一个金融帝国,什么财团,什么世家,通通被他踩在脚下,财富榜?不好意思,自从陈欢的名字出现后,第一,永远是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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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什么让我有了这种行为?”洛森收回自己的手。趴在课桌上的女生睡着了。男生安静地看着她的睡颜,缓缓抽出枕在头下的手。略微偏白的指尖触到女生的发丝,将她额前散乱的发轻绕到耳后,他有片刻的怔愣,猛然收手偏过了头。脸颊漫上绯色,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