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清淡至极,没有一丝起伏,可她就是无端地出了一身冷汗。
这位尊贵的人,身上的气势太盛,是她从不曾见过的。
在这样的威压下,她甚至不敢出声,只小嘴微张,却绝望地发现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当然,她并不是被点了哑穴。
“行了,你这样本宫便放心了,看来本宫的人查到的东西是没问题的。如此,你便好好地保护宁安,日后,你,便由本宫护着了。”
说完,便搀扶着嬷嬷的手离开了。
她却还是一动也不能动......
是她的错,这样的人,她怎么会愚蠢的以为,这位帝王最宠爱的公主会察觉不到她们的动作?
又过了不知多少日子,她被人提了出去,她当时以为,一定是到了自己的处斩之日,虽没听见对她的监斩令,但她猜测,是因为自己卑贱之身,所以,都不用特意告知她。
可当见到外面阳光的那一刻,在她因着久不适应阳光而下意识眯着眼伸手来挡却又忍不住歪着头朝那最明亮的地方望着时,她却陡然觉得手脚一松。
低头一看,手铐脚镣都已被解开。
“怎么回事?”
那官兵不耐烦地道:“你的日子已经蹲满了,可以走了。”
什么?
她有些不敢置信。
抬头,却见着了一个熟人。
她在犹豫之后,还是屈身行礼。
“嬷嬷。”
不管她被迫替着主子做了多少错事,但那都是公平的交易,若没有长公主府的庇护,她是活不到今日的。
那嬷嬷面上不苟言笑,只轻轻点了点头,那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跟上来。”
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已自顾自地上了马车。
她微微愣了一愣还是乖乖的跟着走了。
在跟着宁安郡主被送入公堂之上那日,离她当初约好的脱离公主府的日子也只有十七日了,但在那狱中,她不知过了多少日,虽然看起来很长,但仍然不敢确定。
因此,她此刻默认着自己还是长公主府的奴婢。
马车上一片静默,那嬷嬷闭目养神,没有与她交谈的意思,当然,她自己也没有说话的力气,于是,就这么着,各自想着自己自己的事,不知过了多久,那马车停下来。
在停下之前,有一路段十分吵闹,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耳,于是她知道,那是菜场,于是她现在知道,这是午门。
这道门就叫午门,是专门用来处置犯人的地方。
她微微白了脸色。
“您......殿下......”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说得是什么,于是,她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那嬷嬷此刻才肯抬眼看她,有些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果然是冷血之人呢!”
杀手,自然是冷血的。
可她分明不是杀手啊!只是她的娘亲是杀手罢了。
如惠有一些不服,她虽然名义上是宁安郡主的婢女,但也是自由与保护她的等价交换,在那些约定的日子里,她是奴,可她终究也不是真正的奴婢。
所以,宁安自也不是她的主子,她虽与宁安有些情谊,但那些在不对等身份之下积累起来的少的可怜的情谊,在亲历过她性子的变化,在亲眼见着她从一个软弱可欺的少女长成如今这个威仪而富有心计的女子,又被迫着做了很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之后,早已经只剩下任务与怜惜。
保护她是自己的任务,而看着这么一个少女的成长史,则很容易会让人生出怜惜。
但这两点都并不足以让宁安在自己心中的罪孽消失,她从来都清楚地知道,宁安是有罪的。
当然,自己也是有罪的。
“长公主殿下命我带你来此,你若是想见她最后一面,便去,若不想,那我便可以走了。”
那老嬷嬷的眼睛看起来十分浑浊,她甚至辨不分明对面的人是否能看清面前的自己,可即使是这样没有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她还是感觉到了害怕。
甚至,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当初见那位长公主的第一面。
她埋下头,像是在监牢中一样,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腿缩在车内的角落。
良久,话音落下:“不必了......”
那嬷嬷有些惊讶,似是没想到这么个姑娘竟如此绝情,有些感慨:“我也是常常在郡主身边见你的,那时候的你......”那时候的她,若是不出声,几乎不会有人注意,身为一等大丫鬟,这是很奇怪的。
罢了,她与他们这些人终究是不一样的,他们,是奴啊!
“这俩马车是你的了,上面放着一些必要的东西和三千两银票、三百两现银,如此,你便可以走了。”
话落,掀开帘子,走了下去。
她没有告诉如惠的是,长公主殿下吩咐,若是她肯去见郡主最后一面,就将她带去见她。
她当然好奇为何要带这个不识好歹的人去见她,正如他们谁都不知道,为何要放了这么个帮着郡主做了很多错事的人。
如惠,不,是夏覃,这才是她自己的名字。
夏覃呆呆地保持着双手环住双腿的姿势,一动不动,眼睛却看着马车上某处的布料,使劲地盯着,目光像是能穿透那层布料,到达百米之外,那人正跪着的地方。
同一时间,季如梦似是感受到了什么,目光骤然朝这边望过来,然后,就在她转动眼珠的一瞬间,刀落,血溅......
那血色,染红了许多人的眼......
“驸马,回府吧。”
长公主殿下的不染尘世的纤纤玉指怜惜地落在驸马肩上。
驸马饶是再岁数在大,心性再坚韧,唯一的骨肉没了,到底还是落了泪,他握住她的手,泣不成声:“终究是为父没有把她教好啊!”
长公主殿下语气温柔,却能轻易听出其中的愧疚:“是本宫不好,没有说动皇兄,是本宫的错!”
听着,有些泣不成声了,驸马赶忙收住泪水,安慰道:“哪里能怪你?分明是她自作自受......这些年,也苦了你了,公主为我季氏族人做的已经够多了......为夫何尝不知道你待她的真心,是她蛇蝎心肠......不配做你我的骨肉......”
长公主勉强一笑,靠在她的肩头,驸马也用手揽着她,二人紧紧拥在一处,像是能到天荒地老......
这日之后,长公主府内少了一命叫如惠的侍女,昭觉寺中多了一命叫夏覃的女官。
时间终究是流转的,过去的也终究会被滚滚而来的烟火日子所掩埋,生活,还要继续......
因为宁安郡主最后还摆了卫崇眠一道,现在,盛京城中的人,无一不知他的真面目,卫氏族长站在祠堂前,高声念着对他的处置:“......因卫崇眠之故,卫氏声名大减.....滋废除卫崇眠家主之位,由其子卫迎承继,卫崇眠入老宅清修......终生不得出。”
在当今皇帝大力整治世家之际,卫氏上下不知耗损多少心力,才保存实力之今,可身为家主的他,却出了这种乱子,如何不让人气恼!
若不是卫迎在朝中还算得用,他们这一房的地位早就不保了!听完训令的卫崇眠终于一下跪倒在地,再无一丝力量......
而嫁给将军的季萸被捅出了如此丑事,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如惠不仅将她与卫崇眠的往事传得天下皆知,连二人日后的藕断丝连也没有放过,更是详细地指出了他们每一次幽会的地点。
大将军本就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皇帝之前也没有关注过季萸的情况,她哪里值得日理万机的皇帝关注,只因长公主替驸马相求,想为他季家结这一门姻亲,才下旨赐婚。这时候,大将军请旨休妻,皇帝也爽快地应了。
至于一点儿面子都不留不是合离而是休妻,自是因为,在她嫁过来后,大将军虽念着亡妻还没碰过她,可这人在成为了他的妻后居然还敢出去找男人私会,他自是忍不了的。
至此,季萸也回不去长公主府,被送到了季家家庙中修行。
夏覃听着手下兄弟的回报。
“主子,小的们并未在那大荒之地找到卫柳姑娘的尸首......”当然,他们是不敢进去的,只出了些钱让一些缺钱的亡命之徒进去,在蹲守半月后没有人出,自是知道人都没了,他们进去时,是拖了根绳子的,半个月后,他们将那绳子慢慢拉出,没感觉到重量,那么,那上边儿便没绑着尸首。
夏覃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
心下叹息,谁说宁安对卫柳是全然无心呢?
只是,对不起了郡主,您安排的最后一件事,我办不到了呢!
这两件事是宁安很久之前便吩咐自己去做的,她早就知道那个“卫柳”不对劲,是在她被关入公主府里的小佛堂时就想明白了的事......
卫柳的尸首,应该早被那位姬瑶姑娘处置了才是,这情况,也在预料之中。
可,就算找到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算将骨灰撒在郡主的墓旁,也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卫柳,一定也并不会原谅她。
“夏覃,有任务!”
“是!”她立马收尽了脸上的怅然,整张脸变得面无表情,将地上的妖刀收在腰间,穿好官府,一路跑着往出声的地方而去......
她不必不停歇地做任务,这是她赎罪的唯一法子,也是给她心声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