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客栈之后,竹灵珈急匆匆地便要换衣服,外衣被树枝刮破了几处,又在水里泡得皱巴巴的,现在她看起来和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也差不多了,将包袱里的衣服扯出来看了一眼,不知为什么又犹豫了,打开门唤了小二过来,给了他一些银子让他帮自己买件女子的裙装。
秦越戈倒和巴闻很是谈得来,巴闻是中原人,离开北境之后又遍览名山大川,走南闯北所见所闻,都不是秦越戈这个养在深闺的大少爷能接触到的,秦越戈这人虽然少爷脾气别扭得很,却是个磊落之人,加上名门之后谈吐不凡,也是个博览群书的人,所以两人把酒言欢,倒成了忘年之交,一番高谈阔论之后,见竹灵珈迟迟没有下来,秦越戈便上楼去敲竹灵珈的房门。
“敲敲敲,敲什么敲,我还能跟人私奔了不成?”竹灵珈一脸不耐烦地开了门,然后看到秦越戈那双狭长的眼睛一点一点睁大,瞪得如铜铃一般,嘴巴更是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你怎么了?干嘛这副怪样子?”
“你,你......”秦越戈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伸手指着竹灵珈的衣服,神情除了惊讶之外,还有一丝惊恐。
“你什么你,没见过小爷穿裙子?”竹灵珈没什么好脸色,一个白眼翻过去,一手叉腰一手推开秦越戈,动作不那么熟练地提着裙摆下了楼。
浅绯色烟罗织金裙,月白色暗纹对襟衫,很常见的中原女子衣着,两根木制簪子简单挽住长发,越看越像吃饭用的筷子,还有几缕头发倔强地翘在头顶不肯老老实实盘起来。
衣服是正常衣服,可是穿在竹灵珈身上,就越看越怪异,思前想后,秦越戈找到了怪异之感的来源。
这跟看自己的儿时好友玖容穿女装有什么区别?
秦越戈一脸问号地下了楼,打算追问竹灵珈到底想干什么,却见竹灵珈磕磕绊绊踩了裙摆好几次,终于下了楼走到了巴闻面前。
“八文叔,怎么样,看少爷我美不美?”竹灵珈有些得意地转了个圈,然后大大咧咧地坐下来,脚还踩在另一条板凳上,然后伸手拔下头上的两根簪子,夹了一粒花生米。
什么?原来真是筷子!
巴闻笑呵呵地道:“美,当然美!凌珈少爷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么像个姑娘。”
搞什么?除了这身衣裙有点姑娘的样子,这个人从坐姿,从谈吐,再到嚼花生米的动作,都粗鲁中带着骨子里的匪气,哪里像个姑娘了?
秦越戈的目光从竹灵珈的头顶,一路向下,从左嚼三下又嚼三下大快朵颐的腮帮子,盯到支楞着脚不断乱晃的鞋尖,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去洗洗眼睛。
玖容在天之灵应该死不瞑目吧。
“饿死我了,我先吃了,八文叔,秦少爷,你们也吃啊!”竹灵珈招呼着。
秦越戈进了雅间,将门口的帘子放下,然后皱着眉坐下,道:“你可不可以端庄一点?”
竹灵珈满不在乎地道:“吃饱再说。”
巴闻道:“凌珈少爷从小如此。”然后将一盘色泽诱人的烧鸡往竹灵珈跟前推了推,然后问道:“不过少爷为什么突然换了这样的衣服?”
竹灵珈含糊不清地道:“还不是怕了。”
秦越戈耸耸肩道:“有什么能让您老人家害怕,那可真是不容易。”
“我怕从哪里再冒出来个姑娘,大半夜拉我一起坠崖,再拉我私奔。”竹灵珈没好气地道:“也不知道苏洛能不能找到阿萝,我可谢谢他,别让阿萝再去祸害别人了。”
巴闻道:“从万柳崖坠下,就算面上看不出来,那位阿萝姑娘应该也受了些内伤,苏洛要追上她应该不难。”
竹灵珈点了点头,显然她也是这样认为的,然后笑道:“八文叔,我也掉下去了,你怎么没担心我受伤?难道你从心底认定少爷我吉人天相?”
巴闻道:“我当然是知道凌珈少爷不会死。”
秦越戈有些奇怪,竹灵珈的功夫稀松平常,也没练出个金钟罩铁布衫真气护体的本事,怎么巴闻就如此笃定竹灵珈没事?越是看似随意,越别有深意,到底是他相信竹灵珈,还是他巴不得竹灵珈赶紧死?
昨夜他左等右等不见竹灵珈回来,心想此厚颜无耻之人多半是在员外家蹭饭蹭得乐不思蜀,便起身去苏员外府上寻找,正好撞上寻人未果回来取耀夜剑的巴闻,与巴闻一起跟来盗取耀夜的喜官人同伙打了起来,抢回了耀夜剑。
那时巴闻隐瞒了竹灵珈坠崖一事,若不是竹灵珈自己提起,秦越戈还不会这么疑惑。他抬眼偷偷瞄了一眼巴闻,却发现巴闻举起茶杯喝茶的时候,一道目光直奔自己而来,对视之后,秦越戈慌张低头,不知为何竟然有那么几分心虚。
真是奇了怪了,可疑的又不是自己,自己心虚什么?
竹灵珈仍然笑嘻嘻地道:“也不知道怎么的,从小到大我这人别的没有,运气一直特别好。”
“三位客官,外面有一位姑娘,指名要找一位姓竹的公子。”店小二托着茶盘,掀开帘子一角。
姑娘?什么姑娘?竹灵珈险些滚到桌子底下去,心道这么快阿萝就追上来找自己私奔了?
“是一位黑衣服,背着弓的姑娘。”店小二补充道。
“啊原来是李绮鸢。”竹灵珈从桌子底下探出头来,道:“请她进来。”
李绮鸢提着包袱,像是要离开此处的样子,一进屋便惊讶得后退一步。
“想不到竹公子还有这种爱好。”到底是大家闺秀出身,走江湖也湮灭不了冰山融雪一般的涵养,李绮鸢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道,虽然难掩惊讶,神情中却无一丝鄙夷之态。
竹灵珈将筷子在袖子上抹了抹,然后迅速用筷子将自己散乱的头发绾了起来,道:“李姑娘,不管你信不信,我要解释一下,我原本就该是这样的。”
李绮鸢掩唇轻笑,冰山一样的脸上终于添了几分生动的颜色。
“原来是竹姑娘。”
巴闻道:“李姑娘此次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李绮鸢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想问竹姑娘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