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走迷路了,几百里荒无人烟,要活下去,我只差吃死人的肉了。若你真给我吃一顿好吃的,我愿跟你走上程。”
说这话的时候,小乞丐眼睛里闪烁着希望与不能理解的疑惑,在有意无意的避让着柳青城的眼神,伸手去抓拔耳后的头发。这些狡狯的动作,哪里逃得过柳青城的眼睛,可柳青城却是以此而推,一个十三四岁的孤儿的坚难,不是他同情就能够体会得到,不然,他也早死多回了。
“走。”
柳青城在前,小乞丐一手提着一只长长的皮鞋,跟在身后。柳青城虽在与小乞丐说着话,可是每到转变,或是官道旁有一棵高大的树时,柳青城的眼睛,就会往那些地方去寻找什么?小乞丐不知道,也不问。
“你叫什么名字?”
“一个小乞丐哪里会有什么名字?”
“几岁也不知道吗?”
“我六岁随父亲去成都投亲,在码头上,就走失了,只知有一个小名,杜九娃。”
“那你一个人在外,有几年了?”
“这哪里知道?我只知道一夜里一夜里的放鞭炮,已经七回了,若是以此推来,我一个人在外,总也有七年了吧!”
“行,真行。一个十三岁的小娃娃,独自一个人活了七年,我不知是要为你欢喜,还是为你伤悲?”
“什么喜不喜,悲不悲?!一天抢一次包子,两天换一个地方,没有人认识我,我们不认识谁,只是进了荒庙破寺,总也会有几个同伴在那里等你罢了。”
“这也道是,天下哪里没有几个乞丐呢?
我们来给你取一个名字好吗?我不也总叫你杜九娃或者小乞丐吧?”
“这我倒是也想过,若是进了私孰,早就该有一个名字了,只是没有人会喊我,我也就没有去想这样,更何况,这名字,总也得是长辈取吧!”
柳青城听到最后这一句,‘名字总也得是长辈取’让他对这小乞丐竟然是生出一种陌生与敬重,沦落到这样的地步,还有自己的坚守,真是难得。
“我给你取一个好吗?”
“吃了好吃的那一顿,我才接受你取的名字。”
一句话,又是在柳青城当胸一冰刀,心都凉得抖了起来,再一次无法去理解这小乞丐了:
“你六岁就四处流浪,七年来随波逐流,若说今后还有希望,就做一个清清明明的波浪,你说可好?”
“随你吧!先吃了那一顿好吃的再说,清波,就清波。”
柳青城彻底的被小乞丐征服了,自己想到哪里他就知道,也许自己还没有想到的,他也知道,若说在这江湖上行走,这小乞丐说不定比自己还有经验,自己这一次出来,还是第一次离开家乡,就是在家乡,他也没有走到过一百里外的地方,种种知识与认知,都是长辈们在家中教的,行走在这全是陌生人的环境里,说不好,这小乞丐还真是一个帮手?
“杜清波。”
小乞丐也不理会,只是往着道边一棵高大而笔直的古树就走去:
“你过来,你过来。
我以前有一个朋友,我们相约着,在路上显眼的地方画上一些圈圈,这样,我们就知道谁往那个方向走了,是哪一天走。这一个图案,又是什么意思?”
柳青城一看那个圆套四方图,知道是他们十三都指挥后人们,相约的暗号,已经出现了三次,任务还是没有变,这一路上,还有四个信使,要他截杀。完成后,才知道下一次相约的地点。柳青城故做不知:
“这是你与朋友相约的暗号?”
“不是,我是见这样的暗号,已经出现三次了。我想,是在说一个急急急。”
柳青城一时间,竟然是无言与小乞丐相对,他太聪明了,自己几个刻意隐藏的动作,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若是再不与其他几个同伴结合,就以眼前这小孩子来说,自己的意图,说不清楚,他都会知道?
“这我倒还真不知,不过我有一句真话,其实我这一次出远门,还是第一次离开家乡,不知道的地方还很多,说不清楚,你还可以教会我一些?”
这一次,柳青城倒真是讲了真话,毕竟这个孩子还太小了,对自己也不能造成太大的威胁。
“其他的我不会,可是走在这路上,我却是不会迷路,也知道如何向人去问路。不然,错过大集镇或者是州县府,可是没有包子可抢。”
到这时,柳青城才真正知道,这结伴同行,自己不是帮助这小乞丐,而是这小乞丐可以帮助自己。
从成都府出来,一路经贵州,到湖南,这一路上,见过,吃过的,什么样的山,过不去的河,小乞丐涛涛不绝的讲来,从来不去说那些吃过的苦,更不去讲那些受过的伤。讲诉时,没有眉飞色舞,平淡得象在讲别的的故事一样。
柳青城从出家门以来,没有与谁讲过这样多的话,处处小心,时时警觉,十三都指挥后人的现世,无论是官家,还是辽国人,都会当做是一群始祸者,从赵襄子起,始祸者死,这就是法,更不用说,才离去不远的那一段历史,自己这一群人,更是乱世者,乱世者,人人得而诛之。自己一家,若不是有其他家族相约,家中老父必也是不同意,让自己一个人独自出来。
路在两个人的脚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个驿站,望着要栅栏外一匹匹的马,柳青城用手一指:
“就在你这双皮鞋上钉几个马钉吧!遇上了皮匠,才能做一些防水。”
这事,小乞丐又不懂了,柳青城说帮他,就看他如何帮了。
近了一些,只见一个人反抱着一只马前蹄,那马就站在那里,任由着弯形的刀子割削着它的蹄子,蹄上那些老皮与卷翻了的角质皮,一一削去,大布围裙围着的那人,放开马蹄,取来一个新马蹄铁,放在火炉上加热,铁钳子夹住,又走到马腹边,一弯腰,抓住马脚小腿处,那马就顺从的弯了腿,屈了蹄,任由得那人去拨弄。
发热的马铁掌与马蹄一合,轻压间,一陈青烟就从那马蹄上发出,马也不吃痛,浑然不知。那人放开马蹄,把马铁掌放在炉子里又加热一下,取锤子在铁尖锭上修正了几锤,才放到水里去冷却。
柳青城见小乞丐看得出神,也就没有去打断那马掌匠,任由他去忙活。
一阵热汽从水里冒出,拿取马掌,取好圆扁头的马掌钉,提着小锤,又走到马腹旁,腰一弯,手一伸,马蹄又抬靠在那人微弯的两腿间,马掌铁放在马蹄上,一枚圆扁头的铁钉就钉进了马蹄,叮叮叮几下,一个马掌,就钉在了马蹄上,取小铁钳弯折了一个那些露出马蹄的铁钉尖,一用力,就剪去那些多余的钉尖,用钢锉刀磨几下那些铁钉的露口,就放下马蹄,一个马掌也就算是钉好了。
放下手中的工具,那人才回头看一眼柳青城与小乞丐,这两个打扮不一的两个人,那人早就注意上了,可他却是不愿放下手中的工作,一切完了,这才回头注视,算是一个问候,也不说话。
“马掌匠,我想请你帮一个忙,给我这双皮鞋钉几颗马掌钉,把鞋子修小一些,让这孩子能穿。”
马掌匠还是不说话,对于一个驿站里的马掌匠来说,在这驿站里,他可以说是身份最低,干最脏活的那一个,话说得在漂亮,也改变不了命运,可是一句话说得不好,往往就会招来责骂。柳青城才出门几天,还不明白这些道理,更见那人往小乞丐手上一指,还当他是一个哑巴。
小乞丐把鞋子递给马掌匠,他拿起一只,反复的观察审视:
“一文一钉,你要几钉?”
柳青城被他反复的审视弄得糊涂,那种沉稳与郑重,象对待一件奇珍一样:
“随你几钉,只要孩子穿着合适就好。”
马掌匠指着小乞丐:
“脱了你的草鞋,坐到铁锭上去。”
柳青城四下一看,也只有那铁锭还是一个高的坐处,其他也就没有了。
小乞丐坐好,马掌匠把皮鞋丢到小乞丐身边:
“穿好,脚后跟尽量的靠着后跟邦子,拉直皮长统。”
马掌匠反复的捏拿着皮鞋,测试着小乞丐的小脚掌伸到了鞋子的那一上地方?
“站到铁锭上去。”
小乞丐不知他要做什么?只是依从着他的指派,站到了铁锭上去。
“拉直鞋统,脚根后靠。”
小乞丐默默的听从,这时,他的脚,在马掌匠的手下,也就是一个马掌了。生牛皮的三层底,熟牛皮的鞋面,此时,在马掌匠的手中,也就是马蹄与马蹄长的关系,在无其他。
取一枚马铁钉,用手去按压那些小乞丐的脚未能踏及的鞋面,钉尖就压了下去,‘铛’一声响,一枚铁钉,就直直的钉在鞋面上,‘铛铛铛’‘叮’一连着,就是十枚铁钉钉了上去。小乞丐倒也不惧马掌匠的钉子钉错了,钉在自己的脚上,任由响声在自己的脚上响起,每一下,他都清楚的看到,那些钉尖落在什么地方。一只钉好,另一只。
这时,小乞丐才抬头挺胸的看了一眼柳青城,柳青城也鼓励而赏识的看着他,可在小乞丐看来,那是一种欣赏而愉悦的眼光。
“下来走向步,轻一些。”
马掌匠指挥着小乞丐,试一试将是他的一双长统皮鞋。
美观从来就是不是小乞丐可以有的眼光,他不能从美观这个角度去观察事物,就算是自己的衣物与脸色,也不能,那会给他的身份带来不便,特别是抢包子的时候,万一被逮住,一个小乞丐也会被小打几下,若是个漂亮的小乞丐,而衣服又有了几分美观,那种结果会是灾难性的。
不知道是不是合鞋?一双鞋子如何叫做合脚,小乞丐是没有这样的体验,而他的草鞋,他是知道如何让它合脚。
走了两步,一种陈重感从脚上传来,而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舒适与温暖,这是他已经忘记了,或者说是从没有过的感觉,在脚不动时,就会传遍全身,最后流向脑海里,轰的一下,在脑海里爆炸开‘幸福’。
幸福,就是这种感觉,真想大声的喊出来,可他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子,或者是其他的一些什么感受。歪着头一直瞅着的马掌匠,斜头望一眼柳青城,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神光,这是他一件伟大的作品。他得让柳青城这样一个能欣赏的人,认可,也只有柳青城这样衣裳合身,布料不凡的人,在加上他披散的长发,微长而圆润的白晰脸庞的人,才能欣赏他这样的一件作品。
柳青城及时给他一个肯定的回应。而马掌匠,眼神往柳青城身上往下移时,这才看见柳青城腰间挂着一个玉牌。玉牌子这种东西,可不是一个平常人能佩戴得起的东西。用马鞭子抽打他的那些人里,也没有几个人佩戴着玉牌,更没有象柳青城腰间那种白得发暗光的玉牌。
不敢再看柳青城,一回头,走两步,弯腰就去摸压小乞丐的鞋子:
“哪里松,哪里紧?”
“全都松,全都紧。”
小乞丐是只能这样回答,这是他的真实感受,从来没有穿过皮鞋子,而拾到或者是从死人身上扒下的鞋子,总是大大的象一只小船,他的脚,只能在里面划。而象今天这双鞋子一样的体验,也许只有全都松与全都紧,才能准确的形容。
马掌匠是不知道如何问了,而柳青城却是大声的狂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