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戈挥一声警戒还是慢了,杜清波刚触到的把手,一个食指一回带,车厢外唏哩哗啦,嚓嚓嘎嘎的声响就起,徐元霞扭头窗外一看,只见车厢齐人高处的一条缝隙里,水幕一样的白灰就喷出,接着又是一圈子红粉,三面射出,和尚反应最快,一扭头,抬起大僧视,护在身前,急速飞退,可还是迟了,眼睛里是闭得快一些,可是从头至脸,一身一脚全是红白。钱忠反应虽是迟了一些,扭身一背,正面是没有沾上一点石灰与辣椒面,可是一个后背,还是红红白白。其他四个仆从,怪声声起,双手蒙眼,埋头就往院外跑。
徐元霞与战长琴大笑不止,杜清波呆呆不敢动,一双眼睛斜斜的望着车窗外,一个小身板,纹丝不动。
“下车,下车,全都下车。”
钱戈挥大声急呼,嘴里喊着,眼睛还盯着徐元霞与战长琴,还怕她两人又摸到哪里。
徐元霞战长琴下了车,才重新的打量这一辆桥车。各自心中都在想,有了这样的一辆车,真不知,是要什么样的一个人,才能把钱戈挥从车里抓出来。
“重新说一遍。”
杜清波还车在大喊,就是不下车去。徐元霞与战长琴不想在车处遭殃,和尚回去洗脸换衣,一个院里,就只有杜清波与钱戈挥两个人。
开封已经平静了几十年,就是当年太祖登基,也只是射死了一个禁军的都指挥。几十年的太平,让开封城成为了这片天下最繁华的城市,五条运河环绕着开封城,更让这开封比起当年盛世的长安,还要繁盛一些,只是少了长安城里奇装异服的外国人,却是多了大船小船的船帆。
杜清波与钱戈挥坐在车里,和尚驾着车,一顶大草帽,掩去了和尚大半个身子。徐元霞与战长琴也不再担心,现在不是钱戈挥被人捉去的问题,如果野利都哥这一回还敢来,说不清楚,被捉的就将是他。可是一想到福来客栈,那是她两个人的伤心事,还没有摸到客栈的大门,就被人家打跑,想在再去一探,可杜清波总是在说,柳青城不让她再去那里。
钱戈挥的两匹骏马脖子上,两块木制的官防印牌,另一匹的额头上,还拴着一块金牌,这些是丹书铁卷世家在京城里独有的身份向征。在太庙里,还有太祖当年立下,专对后周柴世祖后人的特赐,这些都是太祖当年的仁德。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从来就不说这天下是我赵家专有,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到了太祖这里,有了更一进步的演化与实践。其他就不说,就以朝臣上朝,不需三呼万岁,更不用跪礼,而三司三公,还设有专坐。
宋朝文臣之礼遇,是自用周来最高的待遇。而武将们却因太祖当年皇位的易得,十五国王朝的混乱,把武将们牢牢的拴了起来,兵将分了家还不说,更是设了枢密院来专司天下兵马,而掌枢密院却又多是文臣。领兵出征的大将,则是虚授一枢密副使暂统兵权,归朝时,枢密使职又要被收回,而统御兵马,又各回府州。只有殿前都检点这个皇家近卫,才能实统兵马。徐元霞与战长琴的祖辈,就是殿前都检点下的直属指挥使。
徐元霞与战长琴祖父当年,马脖子下也有这种巴掌大的身份牌,可是马头上,却没有御赐的金牌。看着这两面显贵的御牌,徐元霞不禁去摸了一摸自己,挂在腰间的玉牌,不知在皇家深宫里,还查不查得到这玉牌的来去?
卖灯笼的小贩追着钱戈挥的豪华马车,因为杜清波的眼睛总在在盯着那些灯笼,杜清波伸出车窗的小头,就是一个街上小贩们的目标,对于这种买主坐在车里,而卖主站在车外的小生意,最是有暴利,这种暴利是来自于买主的赏钱。特别是这种马头上有着官防标志的马车,车主心情好时,甚至会当街洒钱,买东西其实已经就是一种起乐,家中的一切应用,早有管家会去安排,哪里还需要他们外出购买?
卖糖画的也往杜清波的头前挤,这一次,杜清波再也忍不住了,伸手就往怀里摸,摸出不时,竟是一个小薄饼一样大的金饼。钱戈挥见到杜清波手里的金饼,一把就抢过金饼,从自己的钱袋子里抓了一把铜钱:
“用这个去买,你这个东西不能用。都说我是赵钱,你比我还有钱!”
杜清波吃着糖画,钱戈挥才阵重的对他说:
“这金饼是北方人的制式金子,不能这样随便用,若是巡防司知道了,你我都脱不了干须,回去后,到大管家手里,去把你这些饼子全换了,以后不许再用这样的钱。”
杜清波接过钱戈挥还他的金饼,心里却是在想,柳青城对这些金子就不在意,为什么钱戈挥这里,对这样的金子就在意?知道时是隐约的明白,却不大明白。杜清波的手里有了小铜子,买起东西来就再也节制不住。这是他活这样大以来,第一次买了东西,这世界对他来说,美好与稀奇的东西太多了,从一个皮郞鼓到竹节人,小灯笼到小木刀,一样样的小玩具,从成都府一路望来,可就没有一样,是他自己亲手摸到过,除非去抢,可杜清波总觉得那又不是为了填饱肚子,去抢有一些失了他的追求。
杜清波的追求,就是要抢有意义的东西,只有吃与穿,他才能去抢,不然,就不道义,不道义,是破庙里天天都会进行的交流,比如不让身边的朋友饿死,不管如何去做?就是一种高于一切的道义。而抢小孩子手里的一个玩具,会把小孩子弄哭了,这就不道义。黑与白在破庙里是很分明的事,因为破庙里的难友们很简单,只有一件事,就是吃,其他一切都不重要,哪怕是大冬天里赤裸着身体去乞讨,那也是一种本事,能有那种能力,要吃饱肚子就是很容易的事。
车厢里很快就满了,从夜里点放的孔明灯,大风筝,再到竹节人偶,木刀竹剑,还有巨大到合手也围不了的陀螺。
徐元霞与战长琴,一前一后的跟着车,布衣素服,象是城外进城农家妇女,再到御街一行,正午时的的御街,又与晚时大不一样。人声潮乱,小贩们被禁在这条街外,只有华服的游人,与在京的清流们,茶市酒楼隐在巷里,对街望去,只是柳绿碧叶,还有两边御渠里浮萍拂绿波,闲汉无赖不敢来往一条御街,让这一眼望不到头的御街,多了一些文风与清雅。
钱戈挥不愿在这御街上久留,催着和尚就往城外走。城外春风渡,是钱戈挥常去的地方,也是文人骚客们汇聚的地方,特别是绍兴的文人多聚于此,他们在这里打探外放出京的官员的消息,或者哪一路军马正在准备着出京,还有几个钱粮师爷的空缺。江南文人太多,十年寒窗无门,也只有走这师爷或是某府的私孰这一路,不说不负此学,总也得活下去。
钱戈挥到这里能听得到家乡话,乡音象母亲的**里散发的那种芬芳,经旧不散而永记心中。杜清波不知道乡音,乡音的缺失,是永远的自己不知道的伤口。徐元霞与战长琴从来就生活在乡音里,乡音是滋润幸福,一种自由自在的幸福。
进了春几渡,钱戈挥与各形各样的人打恭作揖,一句句徐元霞听不懂的话,在他们的嘴里流水一样的趟着,那种流利的话语总是剌着耳朵。好不容易,才寻了一个坐院,苇席半遮亭,亭下流着缓缓的水,几尾红鱼游来游去,不时就去源头的竹栅碰一碰运气,院东墙一段巨大的枯树,枯树上的腐洞种上了花草,清悠而雅致,一张矮方桌,几个草蒲团。钱戈挥一坐下,有穿绿裙的侍女就抬着茶盘,过来献茶。
绿裙侍女长发低束,发至肩腰,才用一条布带束紧,大半张脸,尽掩在乌发里,素面无妆,口唇还略显着干裂。抬炉执壶,长裙轻舞半遮鞋,柳腰微扭,笑不露齿。钱戈挥目光微扫,就再也不去留意。
“少爷有好些日子回有来这里了,时鲜的果子准备的也不多,只有等一会儿小饼出灶,我就送过来。”
园主模样的中年人,也是穿着长袍,说话的时候垂着手,站在钱戈挥的面前,不象个园主,更象个仆从。
“今天还为吃茶来,只是出来闲散,不知那个王木鱼头这几日可来?”
“这三日茶钱也没给,还是不愿进王府,也不知他是何打算。”
“你去对他说,若是他愿意年底去参加科考,我不阻他去参考。去我那里,就当是住在朋友家里。”
园主转身离去,回来时,一个二十四五模样的青年,跟在他的身后,本就清瘦的脸庞,可能是几日未进食的原因,面有肌黄,见到钱戈挥,微微惨笑,恭身作揖,却是一言不发。
“小脆饼马上就到,你来了,就多来一份。你不想说话,就我说,你吃饼。”
青年盘坐上宽大的草蒲团,慢条斯理的拉理好衣袍,让一个身体,全罩在他的身袍里,翻转一个茶杯,自饮一杯:
“王小鱼多受公子恩施,本当依从公子按派,可小生材智有限,实不堪大用。今天下大安,唯有北方兵事不断,可那是猛将高智者的战场,我是一介书生,那些地方,公子也不可能在那里施展身手,我在府中,整天里只能与公子喝茶闲谈,作一个清客。可是天天吃闲饭,会乱了我的心志。若是府中有子弟要教,我倒是可做一个西席,可府中又无子弟,叫我如何安身。”
“你若与钱忠谈上半日,就知我府中有什么事?现在怎么说就没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