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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2.献火

肖浅和她的残疾人姐姐,是在昨日傍晚时分捡到那个乌黑的镯子的,住在城郊的小乞丐们去城里偷过不少东西,所以她们一眼就看出这镯子不普通。在“独占镯子”和“好东西应该和伙伴们一起分享”中肖浅的姐姐觉得瞒着别人不好,就选择了后者。

白脸的小乞丐见识最广,他曾有幸遇见过从仙山上下来的仙人,虽然没能得到仙人的认可,但也因此听说过世间有“芥子镯”这类事物存在。芥子镯已被人打通过了,使用二手货的乞丐们很容易就再次打开了其中的空间。

他们惊愕于芥子镯中深邃的夜空和点缀漆黑的星星,惊讶过后就是惊喜,天降空间对他们这种人而言就等同于下钱雨,于是激动万分的白脸带了头,他们就像着魔了般,把所有的东西都塞进了芥子镯中。

然后第二天同样是傍晚,哑巴姐姐在前往小城街道乞讨的路上遇见了戴着精致假面的陌生人。明明是白天,他却穿着一身只有在夜晚才能隐藏身形的夜行衣,特别的引人注目。

假面人好像受了伤,走路都摇摇晃晃的,街边却无人敢上前去和这个看起来就很诡异的人凑近乎,姐姐一时糊涂,就把他带回了城郊的“家”中。

当天晚上,镯子连同他们所有的家当一起不翼而飞。

“这个剧情是不是有点眼熟?”顾斐咂舌,和身后的纪元烨对视一眼。

“没错,师兄,看来有人故技重施。”纪元烨挑眉,点了点头,“还成功了。”还好这回没有死人。

两人又交换了眼神,而后同时朝身后的童邢看去,看得童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多余的旁门师兄自觉背过身向远处走去,给后辈腾出一个没有干扰的谈话环境来。

“顾斐,你怎么看。”

“我又没见过那假面人。”顾斐回道,“要问也该问你自己吧,纪师弟。”他特意拉长了最后三个字的读音,纪元烨脸一黑,手里灵光乍现,在手中灵力即将丢向顾斐的脸时又硬是被他收了回去。

童邢一走,纪元烨就立即翻脸不认人,对此他一点也没觉着意外——纪元烨在来时好像与童邢产生了矛盾,于是他刚刚就和这记仇的主角对了下口供,两个戏精不计前嫌同时入戏,把共同的敌人童邢唬得一愣一愣的。

一个哭诉“师弟你没事实在是太好了”,另一人回以“多亏师兄你我才能从魔物手中死里逃生”,演得让演员自己都恶心,不常在清源山上的童邢却不知顾斐与纪元烨的恩恩怨怨,压根听不出这对出生入死患难与共的师兄弟的话是真是假,只能神色复杂地站在一边,听纪元烨两句概括完他与假面人的相遇后又接着听小乞丐扯,耐心都扯完了,却好似要给顾斐面子一般站着不动。

也难怪顾斐一给颜色,童邢转身就走得这般痛快。

不过共同的敌人一走,两人间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冷得让不明所以的肖浅打了个喷嚏。

顾斐心知童邢和纪元烨会互相厌恶的原因:因为童邢那一身夺他人修为的歪门邪道对付不了创世神,所以童邢觉得纪元烨十分扎眼,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对他的态度自然不会很好,所以,十分记仇的主角也不会给童邢好脸色。

总有些人心理不正常,顾斐瞅着童邢的背影想到,这种人,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想要到手,还总觉得别人的东西才是最好的——这种人在原来的世界也不少,自己身边则尤其多。

他没忘记原主是因为童邢的原因才混成了一个心口不一还嫉才能如仇的炮灰人渣,却不理解为什么童邢还要看自己眼神行事。

“按照纪师弟的说法,戴着假面的黑衣人就是偷走了那些奇珍异宝的小偷……”

“还是杀死我派弟子的凶手。”纪元烨冷冷道,接着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想再继续假面人的话题了,“顾斐。”他抬眸,一个小小的动作便牵动了周围的灵力,“等到我们返回清源山,我等你跟我解释心火一事。”

“如果说没有恶意的话你也不会信吧,纪师弟。”顾斐默不作声地站到了肖浅身前,替肖浅挡住了来自纪元烨的灵力波动,“没想到你的运气那么好。”他勾起嘴角扮演起原主来,压低了声音假装愤怒。

“心火被夺反而还因祸得福,理解了大道,成功筑基。”

“你们在说什么啊!”一边的肖浅睁大眼睛,发觉自己什么也听不懂,而面前的两位“仙人”所说的是和自己无关的事后,小乞丐开始无理取闹,“你要帮我们帮到底呀,听你们刚才说的,那个黑衣人是不是很危险,你不能丢下我们不管……”

“闭嘴!”纪元烨怒喝。有着再好的脾气的人也经不住被一险些杀了自己的人冷嘲热讽后、还有个不懂气氛的小丫头片子在旁边叽叽喳喳,更别提这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脾气本就不好,只是低微惯了,才给他人留下了某些错觉。

“……”顾斐不由哆嗦了下。

肖浅不愧是以后因为太过聒噪而被创世神盯上的反派,他暗暗想到,紧接着又想起系统的警告“可不能作出什么影响主线剧情的错误举动”,也不顾主角心情如何,急忙张开双臂护住这将来会给主角使绊子的女反派,同时催动自己那弱不禁风的灵力开了个自以为牢固的护盾:

“嘿,别太激动。”

然后在纪元烨皮笑肉不笑的扭曲的表情下,转身安抚小姑娘:“没事,别担心,那个假面人的事我们会解决的……好,乖,去陪你姐姐吧。”

纪元烨额头上青筋暴起,右手心中窜出灵力凝成了一把剑,顾斐此时的表现再结合清源山上他对顾霜的“追求”,让不知道此“顾斐”非彼“顾斐”的纪元烨产生了极大的误解,本来就没打算轻饶夺人心火的恶人师兄的主角抄起灵力凝成的剑——等到顾斐反应过来,那把剑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刚把小乞丐送走的顾斐:“等等,你冷静点。”

都说长痛不如短痛,但现在不是他该死的时候,“我刚才说错什么了么?”顾斐不敢轻举妄动,他以为童邢在附近纪元烨就会暂时放过他,看来是想多了。

“老牛吃嫩草……”

“什么?”

“顾霜师妹……还有这位姑娘。”纪元烨没认出肖浅就是他的老乡,手中的剑紧贴顾斐的脖颈,“她们和你相差百岁,你……”

“……”

“顾霜?”

就好似又什么东西被重重打进了大脑中一般,又或者这两个字就是一个“密码”,接下来纪元烨还说了写什么,顾斐都听不清了。他没有感受到皮肤被灵力凝剑划开的痛感,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顾霜,他想,他默念着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只感觉头痛欲裂。

顾霜是他的妹妹,确切来说,他的妹妹也叫“顾霜”。他没在小说里读到过妹妹的名字,因为吴峥根本没给纪元烨口中的“小师妹”起名。

那个小师妹是纪元烨作为一介普通凡人踏入仙途时的灯与火,短暂地成为了这位创世神黑暗的转世人生中的一点光,然后飞速地熄灭。小师妹的戏份很少,吴峥并没有写明她是死是活,可能是忘记了这一连名字都没有的角色吧,小说后期创世神开始开后宫时都没再出现过。

没想到天意弄人,顾斐真的有些伤感了。世界居然给这个无名龙套添上了这个名字。这个顾霜会长什么样?他开始胡思乱想,会和他的妹妹长得一样么?不可能吧,毕竟他和“顾斐”长得完全不同。

“我可以救她的。”迷迷糊糊的意识下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是一种歇斯底里的异常恼火愤怒的声音,“你们让我去见她!”他听见自己喊道,“我可以救她——她不能死!”

“冷静点,顾先生。”他又听见了另一个冷静过头的陌生的声音,声音的主人好像拉住了正在往什么地方冲去的他,“你已经害了你的妹妹一次了,还想再害她一次么?”

“什么……意思?”意识恍惚的顾斐朝声音响起的地方伸出手去,“我怎么可能会害我的妹妹?”

他当然不会得到回答,周围沉寂下来,顾斐感到了恐慌。他定了定神,眼前顿时出现了一副他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的景象。

他看见面颊凹陷疲惫不堪的自己走进了那间堆满了机械仪器的病房,被机器埋没的女孩的眼神中带着恐惧,看着他就仿佛在看一个死神——

“不!”眼前的幻象骤然消失。这不是什么妖怪的诡计,都说只有将死之人才会看到幻觉。

“我怎么可能会害她?”他有些混乱,对着不知名的空气喊道,“世界上所有人都可能伤害她,只有我……绝不可能!”

“顾师弟!顾师弟!”

顾斐猛然清醒,他抬头看见童邢正一脸凝重地盯着他,愣了愣,慢慢抬起手摸了下自己的脖子。

上面并没有伤口,看来纪元烨不打算趁人之危,他失去意识后就放过他了。

“是这具身体,被创世神的灵力影响到了?”他猜测道,“还是我对妹妹的名字太过敏锐了?”

“师弟!”旁边的童邢发觉他走神后,一把抓住他搭在脖子上的手,“你没事吧?”

顾斐按住自己的太阳穴,他记得自己没有头痛的毛病,估计这也是这具长着年轻人面貌的老人躯体带给他的“礼物”。

他挣脱开童邢用力过猛的那只手,扭头环视四周:“没事,那个,纪师弟呢?”

“纪元烨去找假面人了。”童邢递给他一张画着奇怪符文的黄纸,“他留下了一张传音符,我回来时只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你。”

“顾师弟,千万不要逞强,不然我们先返回清源……”

顾斐躺回地上,童邢的声音很轻,就好像害怕他会受惊一样。

一个害自己变得那么惨的人,这样“赎罪”还真有些受不起,见童邢仍在等他回答,顾斐摇了摇头:“我头疼,还是在这里等纪师弟回来吧。”

他简直是在作死——等纪元烨回来继续劈他么?顾斐莫名其妙地被自己给逗乐了,但还是坚持要等纪元烨回来。

童邢衣摆下的手攥紧了,又悄然松开。

纪元烨在最开始见到假面人的那家酒馆的一楼,找到了坐在正对着大门的位子上的、好像就在等他到来的假面人。

那柄素白长剑就随意靠在酒桌的一边,桌上摆着两小壶清酒,没有碟子。

纪元烨迟疑片刻,还是走进了酒馆,整间酒馆此时就像是专门为了他俩碰面而存在的一般,不见其他人,酒馆管事的人似乎提前知道这里会有一场不平凡的碰面,也似是已经和客人们打过了招呼,早早地溜走了。

“小友。”假面的嘴角上扬,抬起手示意纪元烨坐下,“恭候多时。”

纪元烨脸色稍变,客气地没动:“不敢当,请问前辈是为何要和那些乞丐过不去?”他知道假面是故意把芥子镯丢在了街道边,为的就是让别人捡去,让别人以为得到了宝贝后再将其收回,“为什么要这么做?”

假面抬手扣了扣桌:“这是权宜之计。”

他犹豫了下,言简意赅:“我缺钱。”

“……”年轻的道士深吸一口气,抬手往酒桌上一拍,想了想又觉得这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恼怒,又抬起手拍了个更加用力的:“凭你的实力,想挣钱还难么?”光是除魔就能揽到大笔银子,不会有人不欢迎除魔的道士的。

“嗯……也有其他原因在吧。”假面笑了下,伸手把酒桌上的清酒推给纪元烨,“小友,今天不是责怪的日子,是庆祝的。”

“祝我修得筑基么?”纪元烨这回不再客气,“我不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有这么好,甚至,我们只见过……”两面,两面还都是站在血腥味中。他边说边坐了下来,但没去动那壶酒,他从没喝过这种散发着刺激性气味的东西,出于警惕也不打算碰。

“你知道。”他微微撑起上半身,“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假面笑容不减:“但是我不能给你答案。”

“……”纪元烨咬了咬牙,盯着假面脸上的笑容看了好一会儿,随后一拍桌子猛然站起,还不忘抓起那摆在桌边的长剑——他手持素白长剑对准这武器原本的主人,开口冷声喝道:“那可由不得你。”

话音刚落,周围灵力随即缠绕剑身。

纪元烨动了杀心。他早就想好了,若是找到假面后,自己该做些什么。

他现在已经不是三日前那个不会仙术的普通人了,也不是那个在血海中双脚发软站不起来的凡人,习得清源心法后整个躯体就似与身边灵力融为了一体,明明从未学习过额外的仙术,施展起来却得心应手,好似这个世界都在迁就他,做任何事都可随心所欲。

“真是麻烦的小友啊。”假面别过头去,好似无奈地笑出了声,“既然如此,那就稍稍满足你的好奇吧。”

酒馆一楼的桌椅,在强大的灵力震撼下已见不着原来的模样,假面纵身跳至酒馆房梁上,一撩衣袖,一条闪着金光的皮鞭从那芥子镯中滑出。

金鞭瞬间划开了纪元烨四周的灵力而紧紧缠在了长剑上,速度之快让没有什么战斗经验的新人修士根本来不及防备!

这不是修为或战力上的差距,战斗还未开始就已告终——终章boss毕竟不会在新手村被击倒。

“好了,小友。”倒立在房梁上的假面收回了长剑与皮鞭,摊开手求和道,“今天来这是为了庆祝啊,何必如此呢?”

意识到自己根本打不过对方的纪元烨一脚踢在早就被灵力压扁了的酒桌上,也把还未动过的那壶酒砸翻在地。他因自己的弱小而感到了不满,弱小是各种方面各种意义上的弱小,灵力无限却仍打不过敌人,将对方视作敌人却仍在迟疑——“今天来这里是为了庆祝”,那个人是这般说的。

在拿到长剑的时候,他就该一剑刺过去,而不是大费周折,还要去提醒敌人“我要进攻了”。

“为什么要特意……”

庆祝?他的出生纪念日没人在乎,父母亲戚的死却让人耿耿于怀;他做过的好事没人记住,稍有不慎就遭人谴责。第一次打过来了一直欺负他的人、第一次学会了自己干活、第一次挣到了足够的盘缠能离开小城……

他总能听见街边的同龄人向家人炫耀着琐碎的小事,城里的人也总能找出借口来祝贺自己的孩子“终于懂事了/长大了/有前途了”,可从没有人、就算是他的养父也从未给他庆祝过什么,因为不会有人在意。

他自己又在在意什么呢?他与养父的生活,和小城中其他人的生活本就是一天一地,根本没有可比性,也完全不需要幻想什么,只需接受现实便可。他在在意什么?是因为灵魂深处回忆并渴求着什么么?

“为什么!”这个问题既是质问他自己,又是在询问假面。他听到假面叹气的声音,而后是落地声。

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你。

但我不能给你答案。

……可恨!该死!

他抬起头,随后发觉了眼前人的不对劲。

假面身上没有任何的灵力波动,他刚才怎么没发现呢?那张脸就算一直笑着也掩饰不了它的惨白无血色。

“你……怎么了?”

“她说你受伤了,你也会受伤么?”想起记忆中那个站在尸山血海之上的黑衣人,纪元烨现在都能看到缠绕在假面身边的怨气。他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看着假面脸上冷汗直流。

“不是受伤。”假面否认道,“小友可是在关心我么?”

纪元烨摇头,他没有闲心去关心一个杀死了他的同门弟子的凶手,也不会去关心一个现在杀不死但未来一定会报仇的对象。

假面对此也不恼,正了正身,眨眼的功夫就来到纪元烨身前:“一般庆祝的日子都会有礼物。”他伸出手拍在面前人的肩上,“必须好好收着。”笑道。

“别再掉了哦。”

“什么?”肩上突然一热,连带着瞬间充斥全身的暖意,纪元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之前失去心火后造成的不适感在“那样东西”被放在他肩上的那一刻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他抬起头瞪着眼前的人,“你知道你干了什么么?”

是心火。沈钰曾和他说“不知有没有人愿意以命换命”,现在面前就出现了一个——他瞪着假面之外露出的那抹笑容,这个人,这个方才才和他打了一架的敌人,居然把自己的心火给了他!

“我当然知道。”假面的声音稍稍弱了下来,“这次是有要求的。”

“那也不能自剥心火——你疯了么?”

“我修为可高过你呀,小友。”假面伸出一只手指制止了纪元烨的话,“你都没事,”他笑道,“为何我会出事呢?”

“况且,这也可以解答你的一个疑问吧?”

他是人类,下界之人均有浊气和邪念凝聚而成,没有三火。

纪元烨只觉得自己也出了一身的冷汗,心脏也开始狂跳起来,假面人在悠悠说完安慰别人的话后,就倒在了他身上。

他顿时慌了,他接受不了这个人的疯狂——假面到底想要什么,才会不惜把自己的肩头火让给了别人?而且还是给想要杀掉他的自己?他伸手扶住身上的人,心中又有疑问滋生,这让他也越来越不安。

直到他听见了假面微弱的呼吸声,一颗心才逐渐平稳,慢慢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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