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斐自知自己不是一个有责任心的好人,本不会因印长明的话而感到愤怒;他也深知原主与清虚宗首席弟子之间的实力差,三人谈话时就暗下决心不去惹怒对方。
印长明先前轻易打断了李长歌的剑,灵力的牵引又没法给印长明造成太大的影响,他若直接莽,最后被弄死的肯定是作为进攻者的他。
可他忍不住,还是想拉动灵力买个教训,因为印长明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过分了。
清虚宗旨在礼待天下,同样也奉行“助人为乐”的美好品德,这位大弟子的漠然行为违反了清虚宗向来的坚持,即使实际上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站在一边冷漠地做一位“旁观者”罢。
其实还有别的原因,他想,或许他与印长明是天生的仇敌,印长明身上的未知产生了隔阂,让他感到了莫名的熟悉感和恐惧。
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总觉得印长明的存在和一样熟悉的事物“重叠”了、和他的“性质”重叠了。
在魔窟时这种感觉并不强烈,先前也没有这种感受,直到印长明视凡人如草莽的态度激起了他这个凡人的不满,让他感到了愤怒,从而察觉到了印长明的异样。
也许……在衣摆的遮掩下,他攥紧了拳。
他想起了走出村长家的印长明,在看到门口的他和李长歌后的第一句话,“你怎么来了?”那句话并非是对李长歌说的,印长明在看到李长歌的剑之前,根本没认出李长歌是谁!
“计划之外的单独行动,这次连童邢都没有跟来,看来你真是活腻了。”——计划,顾斐眼瞳微缩。小说里这个时候原主还好端端地待在清源山上,还悠悠闲闲地想着该如何折磨主角呢,印长明莫不是知道原著小说的发展,因此认为“顾斐”不应该出现在谢仙村?
《仙界创世录》中找不到“印长明”这个角色,说不准印长明和他一样,是一个死后重生的“穿越者”?
而且和他不同,印长明没有穿到书中已有的角色身上,所以不受角色限制,可以自由发挥?
所以印长明很早以前就认识童邢,知道童邢对顾斐的“偏袒”。原主是记恨着童邢,但书中可是写的清清楚楚,童邢从未害过原主。
至于魔窟时的“初见”,或许是穿越者的脸盲症在作祟?当然也有可能是印长明本身的问题,记不住人脸,只能靠人身上较为明显的事物来辨认。
顾斐袖中的手不禁抖了下,他是有了危机感,因而才会在明知自己打不过对方的时候却还想作死?
因为这个疑似“同类”的家伙会威胁到他的存在!会让动摇他的特殊性、甚至可能影响到他后来的安排!
他克制不住地想要拉动灵力,像蚍蜉撼树一般地妄想给印长明来个防不胜防。
这时站在门口对“赤魄长明”造成的后果愣了好一会儿的李长歌终于回过神来,匆匆走至他身边,伸手打断了他与四周灵力的连接,也让他稍稍冷静了下来。
“呼……”他吐出一口气,暗自埋怨起自己的失态,接着警戒地端量了印长明一番,他不打算找机会确认自己的猜想,有这个念头会让他更为不安,贸然试探简直就是在送死。
“呵。”一句话撇清了自己与“村长的失踪”有相关联系的印长明好似感觉到了周围的灵力波动,一样也抬头瞟了眼他。
面对再次出言询问“赤魄长明”用处的顾斐,印长明冷哼一声,好似对顾斐“竟然在愤怒”且“竟打算攻击”、以及“竟由于李长歌而镇静下来”略有些吃惊。
“你变化很大啊。”他咧着嘴角,挑了挑眉,“如果我是你的话,在知道李长歌是‘赤魄长明’的制造者、又知道这盏灯是一样可以不知不觉中让人消失的邪物时,应当早就远离他、或是先下手为强了吧。”
“如果我是你”?顾斐眉头一皱,这算什么前提说法?和我“变化很大”这句话有什么因果关系么?
“这是在说原主么?”他想了想,有些释然,原主的性格他也揣摩过,有可能真会像印长明说的那样做。再说他和李长歌不过只相处了半天,他是因为知道李长歌的“人设”,才对李长歌有所松懈的。
好,这下确定了,印长明认识“顾斐”,至少知道原主是一个怎样的人!
不过……他瞥了眼脸色凝重的李长歌,考虑着这个时候到底是照着印长明的话、立马远离李长歌比较好,还是装傻充愣,反驳印长明的话、给李长歌发一张好人卡?
“师兄。”李长歌沉着脸,“村里的人,到底有多少成为了赤魄长明的‘灯油’?”
印长明伸手点燃了挂在灯柱上的灯,又将其取下,嘴角毫无同情心地向上扬起:“这个村还剩下几人?”
“这个村还剩下几个活人?”
—
谢仙村遭遇了一场时疫,这是与妖怪捣乱截然不同却本质相近的灾难。疫病让村民们就似生活在地狱中,他们无法与外界沟通,也很少有外来者路过村子,没有人能救他们。
没有药和医师亦没有任何补给,体弱多病的老人很快就成了“先行者”,在压抑的氛围中逝去了。
第一批亡者出现后,他们的躯体被担惊受怕的村民点火焚毁,村长也将染了病的人聚合在一起进行隔离。
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过日子,还有年轻人试图翻山寻找生路,他们在山上翻找看起来能治病的“药草”,接着将药草带回村子泡水服用。也有人重新记起了百年前的假神,还打算放血来请求神灵的帮助。
但是这自然没有任何用处,只是一村人因绝望而自暴自弃的表现而已。
最后全村的人都不负众望地病倒了,为防止疾病传播,村长下了禁令,可惜稍有些精神的病人仍抱有一丝幻想,他们会瞒着村长离开村子继续去挖“药草”,大胆的人更是凿开了假神祭坛上的落石,让满是怨气邪灵的祭坛重见天日。
然后有一天,一个村民从祭坛那里,将一个外来者带回了村子。
外来者看着村民们虚弱的模样,嘲笑着村民的愚昧和天真,他没有指出那所谓的‘药草’实则只是奇形怪状的藤蔓树根,而是那出了一盏做工精致的灯摆放在了村长的家门前。
“这是长生灯。”他说,先取了村长的一滴血投入了灯中,让村长成为了这盏邪物的暂时的主人。
“以鲜血灌注,一命换一命。”
病重的老妇替犹豫不决的村长作出了决断,于是村长得到了一条只剩几天的寿命;村长在痛苦中迟疑着徘徊着,又因生命力的注入不再挣扎。
第二位奉献者是村长的妻子,而后是富有集体荣誉感的一位青年、而后是病情稍轻的中年人、而后是幼孩、而后是少女……村内找不出真正健康的人,全村人都命不久矣,天数一点点累计上去也不过数月。
“我要活下去。”村长说。
“我想活下去!”村子说。
“……”
“……”
—
“赤魄长明的真正用途是‘共享生命’。”印长明手提着泛着血光的邪灯,推开村长家被李长歌好不容易修好的大门,走进了屋子,“但它灵智不高,有点修为的人都可以干扰、或是临时地篡改它的用途。”
顾斐和李长歌一前一后地跟着走了进去,两人有些惊愕地察觉出了那挤满了整间屋子的怨气。
“呵呵。”印长明把灯放在村长家中的一张桌子上,眯起眼睛冷笑道,“我刚进村时居然没有发现这是妖怪的骗局,大概是刚刚闯过一个妖怪幻境,一时间忽视了这里的低等妖怪。”
“妖怪?”顾斐不置可否,“我们进村前遇到的那个男孩儿,还有之前那个偷油的女孩都不是活人么?”
印长明一脸冷漠地摊开手:“我也没说都是妖怪扮的啊,只是在这个村子里,人和妖怪又有什么区别呢?”
“李长歌,你也看看?”他略微抬起下巴,指了指手边的桌子,“执念缠身的将死之人,与执念化身的妖怪有何不同?”
李长歌微愣:“执念?”
他好似隐约记起了什么和赤魄长明有关的回忆、就是那段受到神器反斥而失去的记忆,那时的他也感受到了某人或是某物的强大的执念,是带着欣喜的疯狂。
他忽然看见印长明已流露出了一种厌烦的情绪,急忙放弃了思考和回忆,走上前去,借着赤魄长明的灯光,看到了那张桌子上杂乱无章的刻痕。
顾斐扫了眼桌上的刻印:“想要活下去啊,想要活下去么……嗯?”他在桌上找到了一段新刻上去的话,“快点让一切都……恢复原状吧?让我……变回一个人?”
“可笑。”印长明沿着那些刻痕抚摸着桌面,听到顾斐读出的话后嗤笑道,“他在我这个外来者面前拼命地伪装成正常人,愚蠢,这等冲天的妖气,可不是一张人皮能掩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