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七天秦雁都来明月榭,终在第七日碰见了陈继。
她只福礼告退,在陈继的眼皮底下自然地走出殿。
陈继眯着眸子看苏妙,一语中的,“妙妙,她有事求我?”
苏妙问,“阿继何出此言呢?”
陈继听得这声便意足,到她榻边轻说,“你只是个婕妤,若不是有求于我,会来找你?”
苏妙秋水眨眨,语俏,“都给阿继看出来了,那妙儿替她求个情,阿继肯不肯呢?”
陈继笑言,“那妙儿拿什么给我呢?”
苏妙“嗐”一声,“阿继这不是太见外了嘛。”
陈继轻嗯,伸手揽她到膝上,温软相贴,再说,“不肯,我就自取了。”
苏妙羞赧往他怀中钻,陈继笑意不减,抬手将她青丝别在而后。
趁尚在他身侧,贪一贪暖吧。
秦雁的事顺利解决,她亦如约带陈修来明月榭。
苏妙整装梳洗了,人精神了不少。
她才发现,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解垣了。
但是关于解垣,她已自有了一番猜测。当她有这份猜测时,她就知晓她对解垣的欢喜,没那么深。
小修修察觉到苏妙的心不在焉,捧着她的脸轻晃着,边喊,“苏姨娘...你怎么不理我啊?”
苏妙问他,“小修修,你去宫外看过吗?”
陈修摇了摇头。
苏妙说,“如果可以的话,不要当皇帝,去宫外建一个府邸,娶一个你喜欢的人,就好了。”
陈修偎在她怀里,不解道,“可我母妃说,我以后不能只当一个王爷。”
苏妙摸摸他的头,用温和的调子和她说,“小修修,你想想,人生来走一遭,为什么要站在高处不胜寒的位子上呢?”
“这个位子上,你要辜负很多人。”
陈修抬头看她。
“可能你要弑父,鸩弟,甚至要杀掉你爱的人,”苏妙说着,缓缓挑开帘子,让风带着一院的夏色绿荫入殿来,“你知道吗?只有皇帝,才能称得上孤家寡人。”
“苏姨娘....”陈修顿了顿,才说,“可我母妃说,父皇爱你,你不是也在他身旁吗?”
苏妙笑着晃首,鸦髻上的珠翠泠泠相击,轻声,“不,我不在。”
陈修眨了眨眼,“我不明白。”
凉风吹起苏妙的发梢,把她炽热的心一点点吹凉,再说,“苏妙...她已经不在了。”
幸亏她不在了。
“不说这个了,苏姨娘和你说点开心的,”苏妙绽了个笑,“宫外呀,和宫里大不同呢。”
陈修也不想苏姨娘那么悲伤下去,瞧她兴致来了,就说,“有什么好的呢?”
苏妙思索片刻,“苏姨娘以前住在苏府,门外常有卖雪花酪和糖葫芦的人儿走过,糖衣一咬就碎,甜混着里边山楂的酸一起在口中泛开....”
“西街那儿有家羊杂汤,夏昏里天凉下来,他们便开始叫卖,汤是熬的骨头都化了,羊杂也新鲜。”
小修修砸吧砸吧嘴,问,“比宫里的好吃吗?”
“不比宫里的好,”苏妙手打搭在陈修双肩,又说,“但是呢...他家可以赊账,让进城的人,都能尝一口热汤。”
“一到夕阳西斜的时候,那里就坐满了人,砍柴的人把柴放在一边,大口大口喝汤,流一身汗。”
陈修又不懂了。
苏妙笑道,“啊呀,这真不好和你说,毕竟小修修还小,又身份尊贵,你母妃就算饿着自个,也不会饿着你的。”
小修修说,“那苏姨娘挨过饿吗?”
苏妙“嗯”一声,“那当然了,不过苏姨娘那是为了抓坏人呢!”
陈修的双眸亮了,忙问,“是什么样的坏人呢?”
苏妙自斟了一盏茶,润润喉方说,“抢人钱财的、欺负小孩女子的....”
陈修了然地“哦”一声,“苏姨娘自个都不善于武....你为何要帮他们呢?”
“若不足自保,当然还是不帮了。小修修,袖手旁观,也是助纣为虐啊,”苏妙顿了顿,“许是去学堂遭了顿骂,就想着,若是那时有人站出来为我说话,该有多好啊。”
小修修才三岁,人生都还没有开始,不要那么早遭到苦难了。
别像苏妙一样,出生就没了娘。到了十四岁,连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玉和也走了。
“小修修,我这辈子,没做过亏心事,但还是有很多不公的苦难,”苏妙很想说这话,怕觉得矫情,犹豫了须臾,还是说,“但不管怎样,还是要善良。”
“其实每个人都会有苦难,”苏妙说,“只是好人的叫苦难,坏人的叫遭报应。”
快到午膳的时候,陈继就来了明月榭,看到苏妙坐在合榻,陈修靠在她身上。
苏妙偏头瞧见他,柔柔笑着,说,“阿继,你来啦。”
陈继点头,唤来素心,伸手将陈修捞起来,塞到素心怀里,并道,“带修哥儿去找白淑妃。”
小修修还想说什么,苏妙比了个噤声的姿势,摇了摇头。
陈修扁扁嘴,双手搂上素心的脖子,任她将他抱走。
陈继哼一声,脱下步履上了苏妙这边的合榻,要像陈修一样坐在苏妙怀里。
苏妙柔荑捏住他脸,嗔道,“你做什么啊?”
他有点委屈,“听你讲故事。”
苏妙被逗笑了,继而一脸嫌弃地道,“不许上来,脚臭。”
陈继还是自顾自的上来,边说,“我不管。”
两人胶在一块,才半盏茶时间陈继便僵住,从合榻上下来。
陈继喉结微动,语气颤,“我想....”
苏妙立刻领意,打断道,“不行!你不想!”
合榻就那样大的地方,她能躲哪去?
她是他的掌中之物。
——
晨昏定省真的没有意义。
陈继坦言说是盼苏妙能每日早起走走。但徐芜自那次之后,再没催过苏妙。
于是其他妃嫔仍旧要去请安,而苏妙仍旧在困觉。
不管她睡多长时间,疲惫都能追上她。
陈继卧在她边上,总盯着她看,听她匀稳的呼吸,爱在香腮上留吻,单只手掌就将她一双柔荑扣住。
“阿继....我想走了,我不想待在宫里了....”
陈继思此,长舒一口气,轻说,“妙妙,我也不想。”
他拥她入怀,附耳低言,“你我都牺牲一点来换圆满,好不好?”
陈继上朝去了。
苏妙临近午膳,才悠悠转醒,就听见越调在外边喊,“苏妙!你耍心思!”
苏妙让素心请人进来,只着里衣,穿绣花鞋,坐在榻上。
越调瞧着她的倦态,气不打一处来。
苏妙清音,“越调,你来明月问罪?”
越调颦眉看她,“苏妙,我原也敬你是明事理的,谁想你用这等劣招勾引陛下!”
“勾引”这二字,让苏妙生出几分不悦,她字字清,“这罪,我不认。”
苏妙续言,“陛下并非太医,若非太后娘娘强要我去,问心也不必求见陛下。”
越调哼一声,咄咄逼人道,“谁知晓你是不是装病!”
素心领端着阿胶粥的宫娥进来,她需得跪着,手捧呈盘,直至等苏妙用膳后再走。
这般苏妙就只能先用膳再做其余的事,粥就能在尚热的时候,就被苏妙吃完。
苏妙看着这碗粥,心里实在不欢喜,可她还是皱着眉一鼓作气的吃掉。
等人走后,苏妙缓了一会,才抬眸对越调说,“我若想他来,只需呈帖,他就会来。”
苏妙顿了顿,又说,“越调,你见过吴美人吗?”
越调蓦然脑海中浮现一张脸,与眼前的人有几分相似。
那个同为宫女,被赐名,一月荣宠位至美人的女子。
一时空气如凝。
蓦然,苏妙手后撑着,缓吐幽兰,“阿继....”
越调回首,看见那人,赶忙一礼道,“见过陛下。”
陈继只瞥越调一眼,径直向苏妙走去,继而蹲在她跟前,柔声问,“有好好用膳吗?”
苏妙颔首,再看了看越调。
陈继并不偏眸,只拔高了音,“免礼,退下吧。”
越调抿了抿唇,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苏妙,退下了。
苏妙见越调走了,稍稍舒了口气,才对陈继说,“那粥好难吃,我不要再吃了。”
陈继看着苏妙一脸嫌恶的神情,仍是含笑哄道,“吃了对你好。”
苏妙当然懂,但她仍是不想的,只是扁了扁嘴说,“那好吧。”
她想了想,问他说,“阿继,你为什么会宠幸越调啊?”
陈继锁眉,“为何这样问?”
苏妙长嗯一声,“好奇,想知道。”
陈继捏捏她的手,道,“不许想。”
苏妙啧啧两声,“你要是不和我说,我就不会想了?”
“也无伤大雅,”陈继敛了笑意,顿了顿,“因她直言不讳,是真性情。”
苏妙轻轻点头,没料陈继再言,“似你。”
苏妙妙秋水澄明,并无表现悲喜。
“妙妙....惹你不高兴了...我以后让她们都离你远远的,”陈继手忙脚乱地去牵苏妙柔荑,“你笑一笑....”
苏妙良久后才说,“阿继,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有点不明白了。”
苏妙稍稍弯眸,抱住他的脑袋,“你终会有与我情不合意不投的一天,阿继,那时....我该怎么办呢?”
可能那天,很快就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