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记得那一日,雨下得很大,一声一声敲在车窗上,让我有些莫名的心慌。
“森森,我们一家三口马上就可以住进新家了,盼的头发都要白了,终于盼到了。”
我玩着手机,有些无语我妈的感慨:“妈,需要这么激动吗?就一个房子嘛,我觉得我们现在住得也挺好的。”
“你妈啊,昨天晚上开心得一晚没睡,在那里傻乐。”
“老陆,小陆何着买房子都是为了我啊,还不是为了你们将来吗?既然你们两个这么嫌弃,那今晚你们睡新家门口坡下面的那个桥洞底下好了乏。”
“哪有嫌弃,我昨晚不是也陪你乐了一晚吗?陆小森,你妈都是为了我们好,你以后不准再和你妈顶嘴。”
我白了他一眼:“老爸,明明是你…你变得也太快了吧!”
碍于老婆大人再侧,他不敢不怂,对着口型小声说:“小森,听不出来是哄你妈的吗?好了好了,搬新家之后给你们娘俩煮杂酱面。”
“砰!”
随着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
“小森!”
“嗡―嗡―”我的脑袋传来一阵刺痛,直至遍布全身。
“血……”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睛,一股双氧水充斥在鼻腔里的味道,合着面前一片黑暗:“有人在吗?怎么不开灯啊?”
“小森,你终于醒了!”小姨?她紧紧握住我的手。
“小姨,你怎么不开灯啊。”
伴随着小姨沉默不语,轻轻抽泣,我后知后觉地知道了:
我失明了。
我根本就接受不了这个答案,我的声音几乎颤抖:“小姨,我妈呢?我要找我妈。”
她抱着我,拍着我的背,一遍遍地告诉我:“森森,森森……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难道。
我妈,我爸……
再次猜想到答案的我,彻底崩溃了:“小姨,我要找我妈,找我爸爸!”
“森森,她们肯定希望你能坚强地替她们活在这个世界上,好好得活着。”
我窝在她的怀里,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我不要,我只要我妈妈,我爸爸!”
前三天的我无时无刻不在以泪洗面,崩溃大哭,后面的我渐渐地麻木了,反正我拥有的一切,都没了,也不会再有了。
因为我的身体从小就很虚,运气不好的时候,连没吃个早餐都会晕过去,所以一般人在医院躺个三周就可以出院,我硬是撑着躺了三个月。
出院之后我搬进了小姨的家,因为失明没法去读正常学校的我整天呆在家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吃饭,睡觉。
吃饭,睡觉……
这样的每一天,对于我来说不过是同样漫长的黑夜,是永远看不到尽头的漫漫长夜。
直到有一天。
我刚到客厅坐下,听见门开的声音“森森,我们家来了一个租客。”
我草草得应了声,不想吓到人家,摸索地整备回房间。
“小森,你好。”一个温暖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
这声音好熟悉……
“你好。”我寻着声音点了点头。
但我终是狼狈地,磕磕碰碰地跑回房间,他的声音实在过于温柔,美好,让我的自卑再次油然而生。
当一个残缺的人,遇见美好的东西接近时,只是本能的抗拒和无限的自卑。
第二天早晨我按往常一样,走出卧室的门,摸到了沙发,可一大早就没听见任何动静:“小姨,小姨!”
可是并没有人回应我,我突然慌了:“小姨,你在哪?小姨!”
“你小姨出差了,要过几周才回来,你有事就叫我吧。”
是他。
我并没有回答他。
他没有感觉到我的抗拒,继续说道:“我扶你过去吃早饭。”
他的手温热,细长,骨节分明,应该很好看吧。
我想着,但我还是甩开了他的手,自己慢慢摸索到了桌边。
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不想扯上其它人。
“嘶……”我突然碰到一个很烫的东西,手掌条件反射地收了回来,又不知道碰了什么。
“哐啷!”
“小心!”
我听见他慌乱的脚步声:“你现在站在原地不要动,等我收拾下碎玻璃。”
手上还有些被烫的余温,一遍一遍提醒着我:陆小森你瞎了,陆小森你什么都做不好,陆小森你就是个废物。
“我自己也可以的。”我硬下心,弯腰,凭着直觉,却被一双手给制止了。
他温柔的声音第一次有了点起伏:“不要动。”
我寻着声音问他:“你…早就知道我看不见,对吗?”
“嗯。”他嗯的很小声,但还是被我听到了。
是啊,瞎了别人怎么会看不出来。
我攥紧了拳头:“所以你这是在施舍,可怜我吗?”
“别想那么多,我只是答应过你小姨,要好好照顾你。”
我的眼眶久违地湿润:“我不需要。”
越活在黑暗里的人,就越会浑身长满刺,来控诉这个世界的不公。
“你眼睛看不到了,你照样可以通过别的来感受光明。”
他根本就不懂。
“光明?呵,我的生命里只有无尽的一轮接着一轮的黑暗!”
“你的眼睛是有可能恢复的。”
我讥笑着,反问他:“那百分之五的奇迹吗?”
“陆小森……”我听到他最后说我名字的声音十分无力伴随着一声轻叹还有些欲言又止,但我并没有耐心再听下去。
“够了。抱歉,我失态了。”我说完,忍着内心的翻涌,回到卧室一头扎进床上。
这些本就是我自己的事,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这么自不量力地多管闲事。
不要靠近我不就好了,不要跟我有任何接触不就好了,让我一个人自生自灭不就好了,我本就是个不详之人,克死了所有爱我的人,才换来自己这条子虚乌有的命。
不然那场车祸,怎会只留下我一个人?
十几分钟之后读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I have already no longer return
Clear night temperature cool quietly
The moon and shining
The world had to sleep
My body has not there
And cool and refreshing breeze
From the open Windows to blow to come in”
我突然一怔。
这首诗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是以前偶然听到,我就被深深地震撼到的一首英文诗,它的最后一句There will be no longer listen in silence.(不会再有人,默默地倾听。)让我当时骤然泪下,整个心脏一阵一阵地疼。
“What is the soul of an outlaw I
I have not in here
I don't know whether someone will be I remember
Maybe in a tender feelings and your tears
But will also have the flowers and the stars,”
他读得语调看似平静,没有起伏,却是无形地在每一处把忧伤凄凉的氛围把握到了极致,甚至比当年我听到的那版更好。
仿佛像有魔力一般,让我多了一些安全感,和这几个月内心少有出现的平静。
“Sighs and hope
And the street
Dense tree of action and laughter
Also would ring piano voice
Like the silent night often the scene
I lived in the window
There will be no longer listen in silence……”
声音停下时,我好像突然看到了一两点微光,那么的不真实。
那一刻,我的手脚便不再受大脑控制,让我以最快的速度摸索了出去。
“陆小森?”
我顺着声音,站到了他面前:“你是怎么知道这首诗的?”
他顿了顿:“如果你相信我能带你走出黑暗,我就告诉你。”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他轻轻地捏着我的肩,一字一句格外清晰:“我只要你相信我。”
我仿佛看到了他此时灼热的眼神,我的心莫名为之动摇,我咬着唇:“好,我相信你。”
然后我听到一声轻笑,随后他握紧了我的手,抓的很紧很紧。
之后的每天我坐在阳台上感受着阳光的温暖,同时听他念一首又一首的诗,他的声音很轻,很慢,却总是能让我在无尽的黑暗里找到一丝温暖和幸福。
渐渐的也让我明白,原来黑暗的世界,也没有那么可怕。
从此他成了我唯一的光明,也成为了我唯一的重要的羁绊。
有一次,我鬼使神差地打断他,问道:“如果我最后还是看不到光明,你会就这样陪我一辈子吗?”
问完,我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但我知道我很想要这个答案。
他迟疑了,缓缓说道:“没有谁是不会离开谁的。”
我深吸一口气说:“我明白了。”说完,我很不争气地跑回了卧室。
我终是憋回了那句话:“如果我已经离不开你了呢,你愿意陪着我吗?”
他已经对我太好了,而且我并没有权利让他为了我放弃自由。
但那时候,我不知道他也憋回去了一句话:“但我会用尽全力,陪在你身边。”
晚上,我隐约感觉有人在我的床边坐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我突然看到久违的光亮,一时被亮得无法睁开双眼。
我能看见了?
我能看见了!
我惊喜的想把眼前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刻在脑子里面。
我穿着睡衣就冲出了房间,想第一时间分享给他,亲口告诉他,他做到了。
“喂,我能看见了!”我疯狂地找了半天都没有看到他的人影,最后在阳台那个每天早上最先照进阳光的小露台上看到了一张纸条。
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一行英语句子:
From the first moment ,I saw you eyes are the most beautiful I have ever seen.(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刻开始,你的眼睛就是我见过的最美的。)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脱离眼眶划落脸颊,一滴一滴地滴落在纸上。
我拿着纸张的手不禁微微颤抖。
他已经离我而去了吗?
为什么。
我真的做梦都不会想到,昨天随意试探的问题居然真的成为了最后告别的铺垫。
我触碰那抹我真真切切用双眼看到的光明,但我真的恢复光明了吗?还是再一次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