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叮咚……”
水珠滴落的声音回荡在长长的山洞里，让原本就阴沉恐怖的山洞多出几分阴森的感觉。
一缕烛光将一方丈许宽的石台照亮，石台上躺着一个人，石台旁坐着一个人。坐着的人端着烛台，阵阵历风从山洞的四面八方吹来，那烛光已经细微到了瞬息可灭的地步，却又给人一种无论如何也不会灭的感觉。
“仙儿！”
躺在石台上的邓凡自梦中惊起，往身边伸手猛地一抓，没能摸到自己的佩剑，却抓到几缕胡须。
邓凡转过头去，只见一个被白须笼罩的苍老面孔，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啊，前辈，对不起……”
邓凡赶紧将那老者的胡须放开，想要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浑身骨骼像是炸开了一般，没有一处不是剧痛无比，特别是那两根无相剑骨，他能够明显感觉到剑骨已经破碎成渣了，那等钻心的痛让他瞬间冷汗满身，面容抽搐，已经无法顾忌其他伤势了。
与陈柯一战，仅仅只交手了一招，自己所受的伤竟是如此严重？
邓凡想使用内视法检查自己的伤势，只觉得头昏脑胀，眼神恍惚，强行动脑还有剧痛传来，好一会儿才恢复了正常，然而那股淡淡的精神力，却怎么也感受不到了。
武者的修为达到天阶后，自脑海中会产生一种特殊的精神力，天阶武者正是通过那种精神力来感受天地之力，与天地共鸣，驾驭真气实现御空飞行。
可以说，精神力便是天阶高手的立身之本，没了精神力，天阶高手只不过是真气强大一点的地阶武者，甚至能够在功法和武学上弥补真气的差距，那天阶就和地阶没什么区别了。
邓凡顿时有些慌神，他清楚地记得在他昏迷前，陈柯曾一拳轰在他的脑门上，那一拳中蕴含着一种淡淡的金光，正是那点金光入了他的天灵，才使他瞬间昏迷不醒。
“别想了，是陈柯用灵气摧毁了你的精神力，所幸他出手不算太重，不然你整个头都炸开了。”
一旁的老者出言，证实了邓凡的猜想。
“灵气？”
邓凡很是惊异，他知道劲气和真气，还从未听说过灵气，一时间连浑身伤势都顾不上了，微微抱拳道：“敢问前辈灵气为何物？”
于是老者为邓凡讲解了何为灵气，邓凡听完，咂了咂舌，继而提问道：“既然前辈你说，灵气乃是地仙才能掌握的能量，那陈柯凭什么能使用，难道陈柯已经达到地仙境界了？”
“地仙倒不至于，现在的九州，虽然气运在渐渐复苏，却还没有达到能够孕育出地仙的地步，能够突破至先天，已经是极致了。”
老者继续为邓凡解惑，或者说他本身就是为邓凡解惑而来。
“那陈柯……”
“孩子，你要知道，现在的世道已经变了，变得越来越难以琢磨。九州不乏能人异士，精通命数推演，在他们的推演中，九州大陆早在千年前就气数已尽，然而九州大陆却活生生地存在了现在，这千年来历经数次大劫，却始终不曾倾倒，这一切只能用神迹来形容。”
“孩子，你相信有神明存在么？”
邓凡愕然，不知该如何作答。
老者笑了笑，又问了一个问题：“孩子，你知道千年前的众仙时代是怎么谢幕的么？”
邓凡摇摇头，千年前的事情实在是太过遥远，那时候的人们还在使用竹简或是石刻，非常不宜保存，当世已经寻不出任何一宗千年前的古籍了，有关众仙时代的种种说法，全是后人结合一些民间传说以及远古遗迹整理得出，其真实性无法得到保证。
至于众仙时代的谢幕，只知道是一场席卷九州的大劫，也就是诸多精通命数者推算中的那一场。那一场大劫后，九州文明遭受巨大打击，至少后退了数百年，武道落幕，地仙几乎死绝，异族入侵中原，战乱不止，整个九州处于崩溃的边缘。又过了好几百年，九州文明才恢复了过来。
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
“前辈，你……”
“不用叫我前辈，邓凡，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邓凡听那老者叫出真名，心中一惊，仔细打量着老者的面孔。老者虽然满头须发已经白透了，却生的面色红润，单看气色，绝不超过六旬，只是这张脸是越看越熟悉，逐渐和幼时那个教他修行玄天功的身影重合。
“太上宗主？”
“不错！孩子，十几年不见，你也长大了！”
玄天宗太上长老张淞欣慰一笑，摸了摸邓凡的脸。
“太上宗主，你怎么变年轻了？”
邓凡啧啧称奇，太上宗主张淞在十几年前，就已经一百多岁了，在他的记忆中，哪怕太上宗主的外表和实际年龄严重不符，看起来也有八十左右，如今太上长老已接近一百二十高龄，看起来竟只有五六十岁，实在令人不解。
“这算是进入先天境界的福利吧。”
张淞抚须一笑，并未多解释。
“陈柯为何还是老者……什么？太上宗主你已经是先天了？”
“自然，我要是再不晋入先天，恐怕玄天宗道统不保了。”
张淞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邓凡却是吓得不清，刚想问个清楚，却被张淞止住了。
“孩子，不急，我们慢慢说。”
张淞将烛台放在石台上，盘膝而坐，面对邓凡。邓凡很想坐起来，却被他按住了。
“玄天宗立宗已经有上千年，具体来说已经有一千一百七十四年，而地仙大劫发生在一千一百五十一年前。可以说，玄天宗是当世唯一一个从远古保留下来的地仙宗门，宗门内的一些典籍保存得尚且完整，所以我有幸得知一些远古众仙时代末期的事情。”
“你应该听说过武者飞升，当一名武者踏入地仙境界后，将会面临三个选择，一是飞升后位列仙班，探寻永生，二是留在凡间当一个逍遥地仙，享数百年的自在，三是转世重生，再结一世道果。但早在上古时代，便流传着天庭已崩天界已没的传说，而天上的神仙下凡来争夺香火气运更是证明了这一点，所以九州的地仙皆不愿意飞升，并且联合起来一起对付下凡的天人，由几个精通命数的地仙进行推演，将天人转世扼杀在摇篮里。随着被杀的天人越来越多，天人们的怒火也越来越盛，当时天界还有几位大神通者，强行出手撕开了天地屏障，将诸多天人派往凡间，意图夺取九州，一场天地大战就此展开。九州地仙虽然境界低上一筹，却仗着人数优势，大败下凡后被天地压制的天人，就在诸多地仙众志成城准备攻入天界时，九州却发生了剧变，各种天灾四起，呈现出一副末世景象，原本还有无穷寿命的九州大陆忽然走到了终点，地仙们无比惶恐，天下大乱。一些被俘的天人告诉众地仙，九州大陆的灵气和气运并不是无限的，虽然地仙飞升会面临天劫，那是九州的天不愿意地仙将一身修为带走而降下的灾祸，但停在九州的地仙数量过多，会使九州无法承受，若是不动手还好，一动起手来，整个九州的气运被地仙疯狂掠夺，再加上天界和凡间大战产生的能量波动，九州大陆终于崩溃了。”
“你也知道，咱们玄天宗就是建立在巴蜀龙脉上的，玄天宗能够拥有如今的辉煌，完全是靠汲取龙脉的龙气而成，龙气正是气运中最重要的一种，整个九州大陆就是基于大大小小的地脉存在的，世人皆言下凡而来天人是九州的蛀虫，那些珍惜寿命不愿逝去为此疯狂汲取九州气运的地仙又何尝不是蛀虫？本来团结一致的九州地仙迎来了分裂，一部分地仙认为自己的生命最重要，以至勾结天人，意图奴役九州生灵，以众生之血延续寿元，另一部分地仙则是以九州大局为重，愿意牺牲自我换九州和平，为此不惜与其他地仙开战，斩杀其他地仙。天人们乘地仙分裂之机，又一次入侵，九州大败。”
张淞一口气说到这里，呼出一口浊长长的气，随后伸手一招，引来一股山洞中的暗流，润了润嗓子，才继续道：“玄天宗古籍上有关众仙时代的记载就此而止，接下来的叙述就很笼统了，甚至有些言语不详，总结来说就是九州的意志、也可以说是九州的‘天’发怒了，降下雷霆，将九州大陆上的天人和地仙几乎全部抹杀，只留下来寥寥数人，我们玄天宗的开宗祖师就是其中之一。当然，九州大陆在经历了这一系列天灾人祸后，已经变得脆弱不堪，不仅气运枯竭，生灵也在一群疯狂地仙的屠戮下十不存一，文明差点被终结！”
张淞言罢，唏嘘不已。
邓凡听完，心中已是惊骇至极，九州的“天”出手，将一群地仙和更加强大的天人轻易抹杀，这件事情听起来何其相似？
为了诛杀魔主张奇夫，“天命”引来了林弘；为了诛杀魔主陈潼，“天命”更是直接降下雷罚，要让他神魂俱灭！
偌大的九州，难道真有一股朦胧的意识，在俯瞰一切？掌握一切生灵的命运？
邓凡不敢多想。
张淞见邓凡已经陷入了思考，微微一笑，继续道：“自一千年前，九州的气运便濒临枯竭了，武道变得落魄，武者想要晋升的难度大大增加，那些地仙功法尽数遗失，就连我们的玄天功都有些残缺不全。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下，能够突破天阶桎梏达到先天境界者已经是人中之龙，能够达到地仙境界者，这一千年来更是只有仅仅四位。武道的落魄并不代表武者的实力下降，相反，因为境界突破的困难，现在的武者和千年前的武者比，需要更强的天赋，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能够在这一千年里突破至先天境界者，放在众仙时代绝对是地仙之姿，虽然后世的天地限制了他的境界，却不妨碍他在武道上的攀登，去突破人体的极限，这是逆天之举，却更能造就同阶无敌的绝世高手。”
邓凡接口道：“也就是说，陈柯虽然只是先天，却堪比远古的地仙？”
“没错，特别是在两百年前，林弘飞升之际，为了限制武道发展，避免华夏王朝被后世的地仙颠覆，不仅设立了烟雨楼，以昆仑为中心镇压天下龙气，还挥剑斩去了中原江湖的气运，使武者更加难以突破，所以这两百年来，九州武林已经落魄到了极点，不仅没有地仙，连先天高手都出不来一个！相信你也听说过，最近几年江湖气运有所复苏，我也是乘这个机会突破了天阶，而造成江湖气运复苏的根源，却是另外几位先天高手！他们的强行突破，打破了百年来的和平，天机混乱，我才得以突破。陈柯便是其中之一，虽然他的突破有一定的取巧成分，但他的强大已经可以用逆天来形容，若非生错了时代，绝对可以成为武道神话！”
“您说另外几位先天高手！还有谁？”
“江湖上的流言数不胜数，每天都有新的情报产生，通过天机阁传往九州各地，作为大势力掌握舆论的工具。这其中的情报九假一真，往往真假结合难以判断，不过要一条看起来很假的情报却是比真金还真——天榜前四的高手和我，皆已晋入先天！”
邓凡无比震惊，却又觉得理所应当。
天榜前四有谁？
天下第一、烟雨楼楼主、“霖主”叶霖！天下第二、陈潼的老爷子、“钓鱼翁”陈柯！天下第三、天下第一大帮浩然帮帮主、“血灵”李生奥！天下第四、华夏皇宫的守护者、“毒老人”赵临渊！
之所以江湖武林经常把这四位提出来另算，是因为他们超乎常人的强大。李生奥和赵临渊不必多说，是靠累累尸骨叠加出来的名声，李生奥自称“正义伙伴”，一心一意匡扶江湖正道，赵临渊乃华夏王朝最锋利的一把刀，红白榜上超过七成的人都死于两人手下，并且皆有以一人独战数名天阶高手而胜的记录。陈柯和叶霖的出手记录虽然只有一次，却足以惊骇世人，七年前陈柯将一根竹竿掷出了万里之遥，三十三年前叶霖一招斩杀天阶巅峰境界的魔门大长老。
四人明面上的境界都是天阶巅峰，实际上的战力却早已超越了天阶范畴。
正如当邓凡得知陈柯已经踏入先天后，虽然无比震惊，却很快接受了。
“当然，赵临渊和我一样，都是在气运复苏后才突破的，另外三人中，陈柯和叶霖突破的时间不分上下，李生奥本来可以迅速突破的，却因为他的‘新时代构想’耽搁了十几年，在境界上要差几分，不过无伤其顶尖战力。唉，说起来，李生奥是我唯一一个看不透的存在，世人皆在为武道之极奋力攀登，李生奥却从来只对权势感兴趣，偏偏他的修为还高得可怕，真是令人羡慕。”
张淞一阵感慨，继续道：“差点忘了，孩子，你是不是很好奇，你是怎么从陈柯手上逃脱的。”
邓凡点点头，这可以说是他心中最大的谜团之一，正如叶仙所说的那样，陈柯杀他，只需要一招。那一招过后，他直接昏迷，同时叶仙也深受重伤，这根本是无解之局。而现在，他却保住了性命，坐在这个山洞里，叶仙不知所踪。
被张淞如此点出，邓凡突然颤抖起来，他在脑海中构建出了数种可能，每一种都无比可怕，可怕到让他难以接受。
他挣扎着做了起来，抓住张淞的手，眼放凶芒。
张淞拍了拍邓凡的肩膀，安慰道：“孩子，叶仙并没有死，你也不是我救回来的，你听我慢慢说。首先，你要知道，叶仙就是叶霖，天下第一高手叶霖。”
“啊？怎么可能？”
邓凡大惊，手上力道顿失，张淞乘机将他的手拿开，让邓凡继续躺在石台上。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叶霖是怎么变成如今的叶仙，但想来和晋入先天时出现的某些不可控因素有关。昆仑的祖龙气乃是九州大陆最强大最无匹的气运，当然也充满了不可控因素，一个不慎就可能导致走火入魔，近千年来唯一成功驾驭祖龙气的武者，唯有林弘！叶霖哪怕修有林弘传下的功法，还是受祖龙气的影响，化成的如今的叶仙。”
张淞目光悠悠，看向幽邃的山洞。
“叶霖，或者说叶仙的状态很不对劲，像是返老还童，又像是转世重生。总之，叶仙虽然还能够动用属于叶霖的力量，却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叶仙把你带过来时，浑身气血几乎枯竭，全靠云梦仙山的秘药吊命，她将你交给我后，就回烟雨楼闭关了。”
邓凡听得心疼无比，追根究底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如果不是他不听叶仙劝阻，执意在前往南江府的途中点出陈潼的身份，那么他也就不用和陈潼提前决战，以至于陈潼被“天命”所杀后，陈柯不远万里来取他性命，叶仙就不用燃烧气血化身叶霖了。
“那她，还好么？”邓凡轻声问道。
张淞白了他一眼：“死不了，不过境界很有可能不保，燃烧气血的代价实在是太重了。”
邓凡沉默许久，发出了新的疑问：“那么，天下第一高手怎么会喜欢我这个后生？甚至愿意牺牲性命、牺牲自己修炼数十载得来的修为来保护我？”
“这就和你现在坐在这里有关系了。”
张淞抚了抚厚如松冠的胡须，脸上多了些笑意。和邓凡说了这么多，他老人家已经口干舌燥，终于说到重点上了。
“什么？”
“孩子，你听说过‘天命之子’么？”
邓凡点点头，并且将魔主陈潼的故事简单说了一遍，连带着天命降下雷霆抹杀陈潼的事情。
张淞默默听完，连连点头，最终一阵唏嘘。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张淞喃喃了几句，见邓凡将疑惑的目光投来，又继续道：“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有些人天生背负大气运，而这个气运又和助天阶高手突破先天的气运不一样，后者更像是一种特殊的能量，而前者却代表着一个人的命运，其中也许有着某些联系，而我们无从得知。当然，气运的存在并不代表着一个人的一生就这么被定下了，人生还是会在现有的世界状态下随意发展，只不过境遇就大不相同。气运强者，一辈子顺风顺水，借用李生奥的一句话，‘传奇的人生就像开了挂一样’，什么事情都不用干就可以一路向前，最终领略世间璀璨，享受一切美好，无憾死去。气运弱者，一出生就夭折了，哪怕艰难地活了下来，也是颠沛一生，多灾多难，最终悲痛而逝。这是九州大陆的运行法则之一，一旦出现违背九州意志或是意图损害九州利益的存在，九州的‘天’就会将其抹杀，最直接的当然是降下雷罚，也可以借其他‘天命之子’的手。如你所言，魔主张奇夫以前也是一位‘天命之子’，只不过因修炼魔功，屠戮了太多生命，被‘天命’遗弃，并且通过更大的‘天命之子’林弘将其斩杀。即便如此，魔主之前所背负的气运实在是太甚且‘天命’没有直接剥夺气运的能力，哪怕落得个家破人亡，天下主宰的位置也被夺走，却仍留下一条性命，转世成了当今的魔主陈潼，并且有了陈柯做后盾，欲再建魔国。如果你是‘天命’，面对一个转世重生而来、想要再次颠覆九州甚至取‘天命’代之的魔主，你会怎么做？”
邓凡哑然道：“再次抹杀他，要么用雷罚，要么再借其他‘天命之子’的手。”
“不错，孩子，你很荣幸的成为了那个终结魔主的‘天命之子’！”
邓凡顿感惊悚，回忆起自己的一生，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是不是有一种作为棋子的悲哀？”
邓凡犹豫片刻，点点头。
张淞哈哈大笑：“生在九州，自然逃不出九州的掌控，至于想要超脱，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想要实现起来太难太难。在此之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等你去做。”
“什么事情？”
“打败陈柯！或者说将魔国残留的气运斩去，也是你作为棋子的终极目标！”
邓凡顿感五雷轰顶：“打败陈柯？我？这怎么可能？”
他现在躺在石台上动弹不得，境界大损，连精神力都不见了，拿什么去打败陈柯？
“怎么不可能？你可是‘天命之子’，身负无匹的大气运，还是正义的化身，这个担子注定由你担起！”
张淞忽地运转玄天功，将一股生命精华渡入邓凡的体内，助邓凡暂时性地压抑了伤势，然后道：“跟我来。”
张淞端起石台上的烛台，往山洞更深处走去，邓凡赶紧跟上。
走出几步，张淞忽然问道：“孩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邓凡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昆仑？”
“没错，这里就是昆仑，林弘飞升的地方，华夏龙脉的源头，也是你的蜕变之地！”
越往山洞里面走，风就越大，再加上昆仑夜里极低的气温，绕是邓凡以寒潭炼骨，也被冻得不轻，环抱双臂直打哆嗦。
“孩子，你这年纪轻轻的身体不行啊。”
面对张淞的调笑，邓凡唯有苦笑。
烛台上的火光虽小，却仍带着几分暖意，邓凡便跟着那火光走，终于在某一刻，风停了，气温回升，他来到一处洞天。
眼前是一个用剑开凿出的山洞，与其说是山洞，不如说是天坑，足有十丈宽，二十丈深，站在坑底，可以观尽浩瀚星河。
石壁很光滑，邓凡之所以判定是用剑凿出，实在是因为那石壁上蕴含的剑气太锐利太强大，作为剑客的他感受极深，山洞中源源不断的寒风正是蕴含的剑气爆发时产生的。
邓凡摸了摸那冰寒刺骨的石壁，一丝剑气迸射而来，将他逼退几步。
“好强！”
邓凡不由得感慨，用剑劈砍石头不难，但昆仑山巅的万载寒石何其坚硬？普通刀剑连在上面留下痕迹都做不到，要在这里凿出这么大一个坑，其工程不亚于移山！
走入坑中，只见正中央有一个石台，上面有一具枯骨，枯骨的怀中有一把十分古朴的剑。
张淞走到石台前，对着那具枯骨三叩九拜，邓凡虽然不知枯骨身份，还是随着张淞对枯骨认真行礼。
“这是谁？该不会是始皇陛下？”
“当然不可能，这是咱们玄天宗的开宗祖师。”张淞拂去枯骨上的灰尘，悠悠道来，“一千多年前，九州大劫后，凡间只余下了九位地仙，皆是心向九州生灵者。这九位地仙为了保护九州文明的星火，不惜牺牲自我，分别在九州境内的九大圣地兵解，以自身的气运稳固地脉大龙。这九处地方分别是龙州京城、灵州长白、天州昆仑，中州泰山、青州神农架和雾雷霜霞四大州的四方海。而我们祖师选择的兵解地，正是昆仑！”
“当然，昆仑此地拥有神性，其余地仙在兵解后皆飞灰湮灭，唯有我们玄天祖师保留下了尸骨，环抱佩剑在此地坐了八百年。直到二百三十年前，一颗陨星从天而降，砸开了厚厚的冰层，落入了这个天坑中，祖师的尸骨才重见天日。”
邓凡听得熟悉，二百三十年前，陨星……
“始皇林弘？”
张淞微微一愣，点点头道：“不错，正是林弘。严格说起来，林弘还是我们玄天宗的前辈，他的佩剑天玄，正是我们玄天祖师的佩剑，在他离开九州后，又将这把剑还了回来。而他的剑势、功法、拯救苍生的信念，也传承自祖师。”
邓凡望着玄天祖师历经千载仍如白玉一般遗骨，陷入了思考中，又有一些东西能够解释通了。
华夏王朝成立后，始皇林弘为了防止江湖势力过于庞大，颠覆华夏政权，不仅指派朝廷铁卫大势镇压江湖势力，还剑斩江湖气运，以天玄剑镇压九州。以往的江湖大势力可以影响到朝廷政策，现在的江湖大势力却被朝廷牢牢掌控，武功秘籍被大势力控制，阶级分化严重，武林彻底落魄。以至于在一百年前魔门门主黄晖带领魔门逆天崛起后，朝廷竟寻不来能够抵御魔门高手的江湖高手，只能请玄天宗出手诛魔。
在这一系列朝廷对江湖的打压中，玄天宗一直超脱世外，与朝廷秋毫无犯。这绝不可能是朝廷怕了玄天宗，林弘执掌华夏朝廷数年后才飞升，在那段时间里，不知有多少一流势力被铁卫覆灭，其中不乏有先天高手，被林弘以地仙一剑斩落。当时的玄天宗再强，也不过拥有一两位先天老祖，对华夏王朝完全产生不了威胁。然而华夏王朝选择了坐视玄天宗发展壮大，这和林弘的初衷有所违背，也成为了一大江湖谜团。
如果林弘就是就是玄天弟子，这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张淞的仍在滔滔不绝：“魔门存世已久，在众仙时代结束后，便有魔教在中州兴起，一度席卷九州，经过几百年的发展，于三百年前终于建成了魔国，若非魔国的魔功实在伤天害理、魔国的教义违背天命，否则以魔国几百年的积累，早就定鼎天下了。魔主张奇夫有大气运傍身，本会成为这方天地的主宰，可惜另一位‘天命之子’林弘横空出世，夺走了他的一切。魔主心有不甘，携魔国数百年的气运转世而归，但这一世又被你终结，并且魂飞魄散，那股魔国积攒了上千年的庞大气运并却没有就此消散，而是被陈柯得去了，只因陈柯发下誓言，要实现魔主的遗愿，相当于陈柯继承了魔门的一切。陈柯得了魔门数百年无数魔民的气庞大运，恐怕会借此突破至抱丹甚至是地仙境界，到时候连九州的‘天’都制不住他，这才是真正的九州末日！而能够阻止这一切的，只有你！”
“我？”
邓凡难以置信，先天境界的陈柯已经如此可怕，那么抱丹甚至是地仙境界的陈柯又是何等恐怖？就算他身负大气运，有地仙之姿，要想在境界上追赶陈柯，已经是不知道多少年后的事情了，那时候九州早已灭亡！
“没错。现在的陈柯已经无人能敌，我不行，赵临渊不行，李生奥不行，叶霖也不行。就算我们联手能够将其制服，也无法阻止其境界突破，未来必定会落败。所以我们需要培养一个更强的高手来打败陈柯，方法有很多，掌握天玄剑是最快的一种！”
张淞又对着玄天祖师的遗骨行了番大礼，走上前将那把造型古朴的白玉神剑取下，捧在手中，郑重道：“天玄剑历经两位地仙剑主，已经拥有了神性，并且它在昆仑镇压九州气运两百余年，无尽气运被此剑吸收，乃是天下一等一的至宝。当然，除了气运之外，在这把剑内还印有祖师的传承，以及林弘飞升后留下来的遗产，你若能够使此剑认主，不仅先天举手可得，更能助你突破至抱丹甚至是地仙境界，扭转乾坤！”
张淞将天玄剑交给邓凡，邓凡呆呆地接过，不解道：“太上宗主，既然这把剑这么强，为什么您不亲自掌控，而要选择我？您已经是先天高手，若是得此剑相助，突破起来岂不是比我更容易？况且我现在几乎已经是个废人，怎么可能驾驭住这等神剑？”
张淞摇摇头：“孩子，不是我选择的你，而是这把剑选择的你，或者说这方天地选择了你。我已经老了，战不动了，未来的江湖始终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什么使命啊责任啊也需要你们这些年轻人来抗。孩子你要记住，千万不要小看了你自己，你可是‘天命之子’，你身上所缠绕的大气运超乎寻常，你的未来不可限量！掌握这把剑，不是你的终点，而是你未来的起点；战胜陈柯，也只是你的传奇之始。”
邓凡将天玄剑放在膝间，摊开自己的双手看了看，他还是没有看出来自己有什么超乎常人的地方。
拯救九州苍生，这是一个多么伟大而又沉重的使命，远古地仙做过，始皇林弘做过，他邓凡又何德何能与这等人物并列，扛起这个担子？
但事已至此，哪怕邓凡再怎么不信任自己，也只能咬牙上了。
太上宗主说他能行，他就一定能行！
邓凡刚欲以精血祭剑，眼角余光忽地注意到张淞脸上欣慰的笑意，以及那双隐藏在白须下，仿佛看破了一切的眸子。
他疑惑道：“太上宗主，为什么你知道的这么多？”
自邓凡醒来，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其间张淞一直在给他讲述古代秘闻，一点一点地向他揭露九州大陆最顶层的秘密，为他解答心中的疑惑。
说句不好听的，这些东西已经不像是一位玄天宗太上宗主能够知道的了，哪怕玄天宗再怎么高高在上，再怎么超然世外，也只是个强大的凡间宗门，而有些东西，连天上的仙人恐怕都不会知道。
“因为我就是天机老人。”张淞轻飘飘地答到。
邓凡倒吸一口凉气。
天机老人是谁？
九州第一大情报势力——天机阁的阁主！传说中神明的化身！无所不知的博学者！看穿未来的先知！这些并不是吹嘘，而是对天机老人最恰当的形容。
邓凡想过很多答案，甚至有想过太上宗主便是玄天祖师或是始皇林弘的转世，却从来没有将太上宗主往天机阁上想。
如果说“钓鱼翁”陈柯乃江湖中最神秘的天榜高手，那么天机老人，便是江湖甚至是整个九州最神秘的存在。
天机老人便是玄天宗太上宗主？
这个消息如果散播出去，绝对会产生颠覆性的大地震，江湖格局将再度被改写。
一个掌握着至高武力以及至高智慧的宗门，将是何等可怕？
哪怕玄天宗再怎么超然，也不可能置身事外了。
“这怎么可能？”
“其实在九州战乱时代，由诸多宗门势力支持的军阀争夺天下，玄天宗明面上没有支持任何军阀，实际上在当代玄天首席认出林弘的传承后，便开始支持林弘的华国，虽然力度不大，却仍助林弘打赢了许多关键性的战役。所以，华夏王朝和玄天宗根本就是一体的，但出于华夏王朝的需要，这一点一直没有点出，本来属于玄天宗的封赏也没有实现，而是改为对每一代玄天首席赏红紫贵人，在某些时候拥有堪比一品大员的权益。天机阁在华夏王朝统一时便落入了朝廷的掌控，但朝廷又找不出足够身份地位和信任的人来管理，只能将这个摊子甩给玄天宗，又怕玄天宗以此谋私，于是天机阁任作为一个半官方性质的势力，由华夏王朝间接管理，只是阁主由玄天宗退位下来的太上宗主担任，若是太上宗主已逝，便推一位太上长老来代管。”
“百年前的京城大战后，也是玄天宗应华夏王朝要求，选择封闭山门超脱世外，否则以玄天宗的影响力，这座江湖绝对不会如现在这般平静，纵有暗流涌动，也多是在给江湖增添风景。”
邓凡惊骇，朝廷打压江湖，武林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不知有多少武者将希望放在了玄天宗，认为只要玄天宗不倒，武林就会不倒。实际上，玄天宗和朝廷根本就是一伙的！
当世有资格知道这件事情的，绝对不会超过五个，一旦流传出去，天下必然大乱！
“这些事情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迟早也会知道的。我的寿元已然无多，宗门里其余太的上长老并不适合这个位置，到时候接任天机阁阁主的，应是张淞，至于玄天宗宗主之位，就要看你了。”
“太上宗主，我……”
张淞摇摇头，站起身来，透过天井望向漫天星辰：“孩子，别忙着推迟。时代已经变了，林弘建立华夏王朝后，九州文明已经朝着一个全新的方向在发展。恐怕你也有所感触，从远古至今，这方天地一直在变幻，未来的武道将越来越弱，现在已经难出先天，再往后，就连天阶也会成为传说，直到武者彻底消失，这是时代大势，是不可逆转的。未来的社会，将会按照李生奥的‘新时代主义’所示的那样发展，进入人人平等、名主自由的时代，这也是时代大势，若是不出现，华夏王朝还能延续下去，既然已经被李生奥提出，且得到了当今圣上的认可，就一定会这样发展下去。最多还有几年，李生奥就会担任华夏王朝的国师，要想带领九州走向新时代，必定要大刀阔斧的改革，革旧鼎新，宗门势力也会被清洗，我们玄天宗也需要顺应时代就行改革。江湖永远是年轻人的，时代永远是年轻人的，我们已经老了，思维已经固化，哪怕能够接受新时代，也无法做到完全适应。这时候，就需要一个年轻人来领导宗门，你是最适合的人选，也是唯一人选。等你打败陈柯拯救苍生后，无论是武功还是威望都将达到巅峰，那时候就是你成为玄天宗宗主之时！”
邓凡被张淞预测的未来给深深的震惊，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了，现在你该接受传承了。”
张淞摆摆手，该说的他都说完了，其他东西就该邓凡亲自去摸索探寻了。
“可是，我现在身受重伤，如何接受传承？”
邓凡抱着天玄剑苦笑，张淞渡给他的生命力即将耗尽，令人绝望的虚弱与痛苦传来。没了精神力，没了气感，他连自己伤得怎么样都不清楚，只知道痛，无比的痛。
“这一点我也早有准备，天机阁的藏经阁内有一种功法，叫《嫁衣功》，和禅宗的《醍醐灌顶法》类似。我本已是将死之人，这身修为再高又有什么用？不如化作你成为传奇的起点，作你的嫁衣！”
张淞说着，全身气血忽地点燃，化作一股无比精纯的能量凝聚在手心，他的面貌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去，不多时便瘦成了皮包骨，生机也在飞速流逝。
“不，太上宗主，不要！”
邓凡怎么可能接受，《嫁衣功》他有所耳闻，是一种无比强势的传承功法，张淞这是要将自己修炼百余年的修为全部引渡给他，成全他的未来！这样做的话，张淞不仅会直接逝去，更会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邓凡刚欲挣扎离去，却被张淞一指点中眉心，呆呆地坐了下来，并且运转起了玄天功。
“孩子，未来就看你了……”
这是玄天宗太上宗主张淞留在世间最后的话语，充满了期许。
在生命的尽头，他的目光炯炯，划破时间长河，看见了未来的辉煌。
张淞嘴角微扬，形神俱灭。
与此同时，气息暴涨的邓凡的眼角划过一滴血泪，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最后滴落在天玄剑上。
古朴无奇的天玄剑瞬间金光大盛！
传承，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