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放是个个子不高但身形颇是精壮的生意人。
刘致也是有回在会议室外等候时，程放经过她才发现这件事。
她猜，大概是因为程放那双精光细敛的眼睛，总是挺直而自然的姿态、从容淡然的微笑和神情，让他看着从不显矮却是自成一种气度。
他和他的兄弟江予舟长得并没有太多相似之处。
江予舟冷漠自持，他却总是春风和煦的模样——但，大概在内里，他们都是一样的淡漠和孤傲。
此时，程放就坐在刘致的上一排座位，穿着精致而低调的黑西装，合体的剪裁让他在远离舞台灯光的阴影中仍显得肩宽伟岸。
“刘致，没想到在这见到你。”程放像平日一样亲切地笑了笑。
刘致看了看周围，她也没想到自己会来这样的场合。
“我也没想到……我是说我是不是坐错地方了？我不应该和程总被安排在一个区域才对。”刘致笑着说。
程放轻摇了下头，“说笑了，你今天看着比我更适合待在这个场合。我也就是在这等等朋友。”
巧了，我也是。刘致默想。
“我还挺开心的。”程放说，“看到弹幕在讨论我们做的电视剧。”
刘致点点头：“是的。”
看他们吵起来其实更有意思。她想。并没有因为有的人不认可而破坏心情。
程放两肘支于双膝，指了指屏幕，“想不想看那人直播吃翔？”
刘致瞪眼：“……”
“你刚刚不也在笑那个么？”程放颇有意趣地摸摸下巴，“我还挺感兴趣的。”
程总，恶趣味啊！
“哥。”
刘致没能跟大佬多尬聊多久，程放等的人就来了，原来就是江予舟。
江予舟瞄了她一眼，一如往常点点头当打过招呼。
刘致回他一个点头就回过身去，让两兄弟聊他们的去了。
舞台两侧的屏幕已经切换到主持人对某个明星的采访了，红毯环节已经到了尾声。
刘致低头思索了一下，拿出手机决定找找自己男朋友。
“嗨！亲，在吗？”
“那取决于谁找我了。”邱文博秒回，“如果是喊我'亲'的人就算了，喊我'亲爱的'还可以有。”
刘致看着屏幕捂嘴一笑。
“亲爱的。”她打字。
“嗯，在的。”邱文博回，“星光之夜好玩吗？”
“唔，还行？”刘致说，“你知道我就看个热闹。”
邱文博发来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
“大概什么时候结束？我直接去接你？”
刘致看了看时间，“可能九点后我就差不多回去了吧……对了，你知道我碰见谁了吗？”
“我见到程总来着，听他的意思……《原上草》大概能复播？”
“他这么说吗？”
邱文博看着屏幕上刘致发来的信息，勾唇一笑，不等刘致回复，他又发去一句话。
“这两兄弟的能耐是有点大。”
这几日邱文博尚算清闲，本可以陪着刘致到处走走，但知道萧琪喊上刘致一起去星光之夜，他觉得就给她们留点朋友相处的时间好了。
尽管两人在酒店房间被解救出来已经快一个月，表面也如同往常一般，但刘致的不同，他还是都看在眼里的。
在医院的半个月，护士告诉他，刘致睡觉从来不关灯，总是偷偷看直播看到实在撑不住睡着。
在和警察交谈后，她从不跟被人提起酒店里发生的事，就是别人说起，她都会用别的话岔开去。
本来对《原上草》的动态都十分关注甚至有点焦虑的她，自那以后却表现得漠不关心了——连停播这回事都看得很开了。
刘致没主动找过萧琪，萧琪倒是找过她两次，上一次就是邀她一起到星光之夜转转，刘致答应了。
……
甚至是，在她和他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两人只是牵过手，分开的时候轻轻亲吻一下，有点过于平淡的相处模式，一点都不像热恋中的情侣。
刘致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她心理可能出现了点小问题。
也许也不是没意识到，却只是不愿面对。
邱文博坐在电视前看星光之夜的现场直播，小姨杨琳端来一碟切好的水果，在他旁边坐下一起看电视。
“你刚刚说你交女朋友了？”杨琳惊奇地看着自己的外甥，“谁……是刘致吗？”
杨琳想起那个说话时神情总是带点羞涩，却总想板出一副淡定面孔的女孩，尽管脸色如常，但耳垂的那点红和忍不住转来转去如黑葡萄似的眼珠，总是透露着带着点点不安的可爱。
“您怎么知道的？”邱文博虽这么问，表情却不见意外。
“你以前也有各种各样的女朋友，但也没和家里人介绍过呀。”杨琳扬扬眉，戳起一块橙肉塞嘴里。
“嗯。”邱文博眼角流露温柔，“因为她不一样。”
“那就好好珍惜。”杨琳说，“总觉得单纯的孩子都被你们这些老男人糟蹋了。”
“……小姨，我也就比她大了六七岁，怎么就老男人了？”邱文博摇头叹了口气，“难不成你是想起你被姨夫拐走的那时候？”
说起来杨琳四十多的岁数，但保养合宜，看着年纪和邱文博差不多。十多年前她顶着父母的反对，嫁给大她16岁的李宗允，一位离婚的投行精英，两人虽一直没要孩子，但这么多年感情一直很好，时不时各处游玩，潇洒自在。
“他拐我？小博，麻烦你搞清楚，是我拐的他，好不好？”杨琳撇嘴。
“好好好，你，是你。”邱文博笑着喝了口水，“是你用你的美貌让他一见钟情，然后让他对你各种温柔各种好，对不？”
杨琳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所以，你呢？”杨琳又问，看着外甥一脸看穿的坏笑，“以前我还想着，你怎么从岛城找了个毫无经验的小姑娘来给你写剧本，原来你早有预谋——就是要把人家骗来北京，在你眼皮底下，然后一步步攻陷她——对不对！”
邱文博哑然失笑，摇摇头。
“可能是吧，但没有预谋，就一下子被她不经意间展露的那一线她自己世界的景色吸引了，觉得她真的可爱又有趣，也确实是个可塑之才，所以邀请她来北京了。”
杨林若有所思地看着邱文博。
“所以这一切都是感觉。”她说。
“感觉，最难以捉摸，却也最真。”
杨琳又拆开桌底一包薯片吃起来。
“哎？刚刚镜头切过去，观众席上那个是不是刘致？”杨琳指着电视说，手上还拿着一片青瓜味的薯片。
是刘致。邱文博也看到了。
尽管只是个小小的人影，邱文博也在一群人中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轮廓。
她穿着一条黑裙子，柔软的头发披垂在肩上，在会场灯光和夜色营造莹莹蓝光中，她白皙的脸庞和肩头远看就像散发着柔光的珍珠，分外动人。
刘致正侧着头和旁边的人小声交谈。
坐在刘致右侧的女人是个剧作家。
相比刘致，这个叫佟木的女人虽然岁数相仿，但她从大学就开始自己写小说，改编剧本，已经是入行小十年、手头四五部知名作品的前辈了。
佟木正给刘致看她手机微信上的东西。
“就是这个活动。”佟木点开网页说，“面向全国征集优秀剧本，层层筛选评比，最后会挑出最优的一个电视剧本、一个电影剧本，搬上荧幕。”
“高塔计划”——优秀原创剧本征集。
面向全国征集优秀原创剧本并以此招募优秀编剧。
计划设立奖金666万，经过海选，内评、投票，会挑出三个优秀电视剧本、三个优秀电影剧本，进行奖励；并分别在其中挑选一个最优的，制作并搬上荧幕。
……
“哇。”这件对很多作者来说如梦一般的事，真的能实现吗？
短短的介绍文案已经能让刘致看出这个活动会有多烧钱了。
666万的奖金在前，其后用于制作宣传的费用肯定更高，高得多。
“现在就是内部邀请。内部邀请的作者可以跳过海选环节，还是挺有优势的。”
佟木的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到刘致脸上，扬起唇角，“你知道这个活动的意义的。”
这个活动的意义……吗。
在圈子里、行业内，剧作者的地位一直都不高，没什么话语权。
这种现象说奇怪是奇怪，说不奇怪也不奇怪。
奇怪之处在于，作为创作工作的起点，剧作者负责塑造雏形，作品却又不由他们话事。
好比一个母亲小心翼翼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却不属于她似的。
但不奇怪之处又在于，资本运作着行业，虽然有残酷不合艺术情理的地方，但它又是最基本而稳妥的保障。
刘致觉得自己的想法还是挺乐观的。她觉得这种局面早晚会被改善的。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这种乐观产生的根源在哪。
从文案可见，这个活动直白地表现了资本对剧作者的尊重，与其说是寻求、征集优秀剧本，更不如说是鼓励创作，发现和培养人才。
佟木说的意义显然在此。
“我觉得你可以参加，我可以做你的推荐人。”
佟木微笑地看着刘致，圆圆的脸上浮现一抹期待的神色。
刘致有点闻宠若惊。
“噢，前辈……你能这么看得起我，真是太感谢了，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佟木掩嘴轻声哈哈哈起来。
“不用这样。你的剧本……我其实看过一点。”
她甚至忽然伸过手来握住刘致的手。
佟木看了圈周围，低声说：“能被拍出来实在是太好了。如果不能复播，那就太让人难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