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很好,秋季的丰收庆典临近了,但是王城街道里的热闹声传不到王宫大殿里。
天气变凉爽了,但是大殿里一下子聚集这么多人还是会闷热。
他们很安静,他们垂着头安安静静,我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不再明亮了,混着老迈的浑浊,虽然形体上还看不出什么,甚至肌肉比初出茅庐那时候看着更加健硕,面容更有威严,不愧为统治逾百年的国王。
然而物极必反盛极转衰是“世界”之理,纵使他本应有无限长的生命,然而繁盛却绝不会一直延续下去。这一切从他亲手驱逐了胜利开始。
“朕以叛国之罪驱逐你,离开西罗索亚,再不要回来!”
然后我醒过来,眼前是一份热气腾腾牛排,冷饮杯子外壁上挂着水珠。刚刚那只是一瞬间,或许只是眨一下眼睛的工夫。
我抬起头,看着对面苍白的但是满脸笑容的青年。
“多大会儿了?”我问。
“嘛……一瞬,我得逞之后的下一瞬你就醒了,可以说是失败了。”他毫无愧疚之色,“不过你的同伴中招了。但是很遗憾他也不是我想要的,要我把他弄醒么?”
“他在做噩梦吧。直接叫醒他可能会直接砍了你。”鉴于凛掩藏杀气的能力把我都骗过去了,我觉得还是缓一下比较好。
“那怎么办?”那人好像真的有点苦恼。
我闭上眼睛,往梦君那里传了个话,而后很快凛的神色缓和了。
“解释一下吧。”我的目光回到那个死皮赖脸来拼桌的人身上。
“嘛……我没有恶意啦。”他摊手,“其实我是个作家,来采风的。叫陈悫。”
我吃着东西等他说。
“在附近市里办签售,完了顺便到景区里玩,恰好遇到逢魔时就溜进来看看。”他笑着,“我可以制造梦境并且窥探梦境,啊……也不是梦境,是记忆。是通过梦的形式重现记忆。我读取人们的记忆来做写作素材,就是这个样子。”
“人类不是不喜欢窥探别人内心的人么?”我看着他也没有负罪感反而觉得自己挺聪明的样子。
“我并没有要窥探别人的隐私啊。”陈悫一脸无辜,“对我来说那是一种阅读故事的体验,只不过要比真正的阅读更能感同身受,真切地感受到那份悲喜。这是为了文学,并不是龌龊的事情。”
“听起来很有道理……”我回答得心不在焉。这是个人类,并不是魔族,但是他是尤里的使徒,获得的并不是什么很强大的力量,失去的大概也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陈悫是那种帅帅的男人,不是那种很学术很文艺的,是那种成绩优秀但是却令老师头疼的那种,这种好像很招女孩子喜欢。
我走着神,陈悫已经开始话痨了:“我都挑那种看起来很阳光快乐的人来做这种体验,因为这样遇到快乐的记忆的可能性更大。我喜欢写喜剧,写美好的东西,我讨厌悲剧,也不认同什么把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之类的,我喜欢去感受人们的喜悦,为了获得喜悦会经过艰辛是必然的,但是我绝不会打破美好的东西,美好的东西是用来守护的。不过今天你们两位似乎都让人失望了,我和我的读者都不喜欢这种故事……不过你好奇怪,你被驱逐的时候好像并没有特别难过,我感觉你的脑子是当机的……”
“凛的记忆里有什么?”我看了看趴桌上睡着的凛。
“诶……?你不知道他的过去么?那我告诉你岂不是泄密?”他突然一脸坏笑。
“并不是很好奇,只是它既然存在,发生过,知道一下比较好。”
“他是孤儿吧,或者是失忆了什么的,总之是茫然无措地流落街头……”他顿了一下,并不打算叙述细节,直接跳到了结束,“你把梦境掐断的时候,正好到他记忆里第一次杀人。”
“你能读取更早一点的记忆么?他失去双亲之前?”
“啊……这个不是我能控制的。”
“我知道了。”我应道,而后继续吃着已经晚了好久的午饭。
“那我走了哦。如果带来了困扰真是不好意思哈哈。”然而他看起来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顿饭我请,祝你们用餐愉快~”
而后他毫不拖泥带水地走了。
魔族的王城其实只是个冷冷清清的城市,远远地可以在街道上看到城堡的塔尖。街道上的房屋并不密集,客人也不多,毕竟生活在魔域的人要少得多,即使算上魔种精灵吸血鬼之类的也要少得多。无论是哪种生物群体,“统治”都很松散,基本上不去夺别人的资源,大家都会很开心地经营着常世的产业。连带着这家餐厅,服务很好,环境很好,但是只有我们这一桌客人,就属于那种钱多开着玩儿的店。
魔域存在的价值,在于这是他们的魔力基石。常世失落的传说、遗迹、珍宝,埋藏在这个与之重叠的异界里。
凛睡了一会儿就醒过来了,和我刚刚不一样,他醒过来的时候有些恍惚。
“怎么了?”
“饿醒了……”
他有点呆滞。
“饿了就吃。”我说得理所当然。
他当然没有那么迟钝:“怎么回事?”
“有个作家让你做了个梦,然后他觉得你的梦不好,就走了。”我说。
他皱着眉头看着我:“你不能说谎的是吧……可是你在说些什么?”
“你还记得你梦到了什么么?”我问。
“不记得了。”他按按眉心,“感觉不太好但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忘了就算了。”我安慰他。原本大多数梦都是记不住的,虽然陈悫是在让我们强行入梦,但是毕竟还是虚无的东西,不记得很正常。
“很重要?”凛追问。
“不重要。”我回答。
他不是纠结这种摸不着的细节的人,当然也的确是饿了,他埋下头吃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刚刚在想……我们不应该走得那么干脆。”
我咬着冷饮的习惯,看向他。
“我应该跟他们要报酬。虽然我对王位或者维里亚特家的现代产业没有兴趣,但是他们应该给我报酬。”他咽下去面条,“而且应该多要一点,这样我们这个月的营业额压力就会轻很多!”
“诶?凛原来是在意营业额的么?”
“当然。不然我开店干嘛?”
“诶……”我喝完了冷饮,百无聊赖地嚼着吸管,把吸管嚼得不成样子。
“那,每个月的营业额里有我的贡献么?”我稍微有一点负罪感,我感觉我是个什么都没干的米虫。
“你不算,你是我的慈善基金里的。”凛回答得很果断又满不在乎
“还有这种东西吗?”
“当时就觉得你很可爱,又身世凄惨,就发了善心。”他说得很真诚,但是又明显是在夸自己。我就没有搭理他。
“你之前说你搞错了,并不是维里亚特家内部的纷争而是他们和奥里昂的纷争……是意味着他们三个不会……”他转移了话题,或许这是他真正想问的。
“他们之间还是有竞争,只不过不是这一次。他们必然会为了那个唯一的位子有所争夺,不过不一定是流血事件。”我托着脸,“大家都有表现自己的心思,不然朱利安为什么一得到消息就去杀你,为什么他们两个晚上都会出来溜达找线索,为什么莱娜要学习术式。王只有一个,无论其余的两人是叛离还是辅佐,总得有一场令人信服的胜利,让那一个坐上王位。”
“你看好谁?”
“我不能说。”我笑了,“我说出口就会成真。”
于是他便没有继续问。
吃过饭后我们开始考虑接下来去哪,我的小行李箱在吃饭的时候有人送过来了。还算是贴心。
“回去吧,今天刚周一,明天去学校也只耽误了一天的课。”凛说。
“不,我还没写作业。”
“这是理由么?”
“不,我不回去。”
“你这样怎么考大学?”
“如果我不是想低调一点我才不做那么乖的学生。”
“怎么你还想成校园一霸?”他笑了,“就你那……”他突然住嘴了,笑容突然消失了。
“你那个时候,打散亡灵的那一剑,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伤那么重?”他眼睛里出现了懊悔,他一定是觉得我很痛苦。
“不疼的。”我说,为了提高可信度我看着他的眼睛,“真的没事。人类的躯壳是无法承受我全部的力量的,我几乎全部压抑起来了。其实我那时候也只用了一点点而已,毕竟对人类肉体的承受力没有把握所以用多了。我平时也不用魔力,没事的。”
“可是你……跟碎成渣有什么区别!?”他有些恼火。
“啊……神经断了所以感觉不到疼……对不起,其实……”我看到他神色阴冷了起来赶紧改口,“其实那种疼根本不算什么。说起来凛的伤还疼吗?”
“……”他叹口气,“虽然伤到了灵魂,但是恢复得很快,稍微有点疼,远不及刚划破那一下。”
“大概尤西顿稍微照顾到了。”我平静下来,“我之前说过的吧,我曾受过十三道天罚,没有什么会比那个更疼了,所以只是肉体上碎了点,根本不足为道。我并不是真正的只有十六岁的少年,凛并不用在这种事上担心。”
“不!”凛回答得很干脆,“那不是受伤的理由。”
哇哦。
“那就拜托凛保护好我了。”我敷衍了他。
他还想说什么,手机响了,我飞快地凑过去,立即发现了有趣的事。
“凛!你们魔法师接上头的悬赏还有app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