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微醺，寒意渐深，朱墙旁的老树掉尽了枯叶，庭中的腊梅则傲然欲开。
遵照万朝会的行程，众位来使及大小官员、嫔妃皆随梁帝赴了近郊猎场。此时的宫廷只偶尔可见来回巡视的侍卫，人声稀寥，一片静谧安逸。
而此时的太医院，却是截然相反。
只见空旷的外庭前聚集了一帮人，还时不时响起焦急的低谈声。
看着右相在门口焦灼不安地四处踱步，林今宵也不敢上前搭话。她面上似乎镇定自若，心却高高悬起，背后不断地冒着冷汗。楚辞守在门前，时刻关注着房内的动向。而其余众人也无一不是面色凝重。
这两日，柳御医先是综合了林今宵所说之法给宁小姐的伤口进行外敷，之后便与众人彻夜研究接骨一事，还用一些伤残的动物做了数次实验。林今宵也挖尽了自己脑海中那零碎的医学知识，进言献策。但无论是麻药技术还是缝合技术，这大梁皆是落了现代一大截，又没有接骨手术的先例，风险着实不小。此法不成便罢，最怕手术途中遇到什么意外，直接导致了情况的恶化，那这献策之人怕是死罪难逃了。所以林今宵近日可谓是寝食难安，即便是男神常在身侧，也无心多看一眼。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窗棂，眼下有些青黑，双腿也站得没了知觉。
当夜色侵蚀了天际，宫内陆续燃上了灯火，房内终于传出了动静。见到柳御医等人从房中走出，众人连忙涌到他们跟前。
右相一边探头看向房内，一边紧张地询问“柳御医，小女...”
“右相请放心，接骨进行的还算顺利。麻药还未过，宁小姐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方可转醒。待会微臣会开几贴药，让她醒后服下。切记，这几日万不可轻易移动右臂。”柳御医回答到，那张疲累的脸上挤出安抚的笑意。
“那...是不是衣儿的右臂...以后也能正常使用了？”右相迫不及待地继续追问，语气充满惊喜却又小心翼翼。
柳御医如实说道“这还需看此法的效用如何，微臣也无法保证。宁小姐仍需佩戴夹板和不停地换药，持续一个月之后，便可知右臂是否可恢复如初了。”
右相虽隐有些担忧，但也知道此事强求不得。这手术危险重重，容不得半点马虎，柳御医等人又年岁已大，当真是耗神耗力，如今都已疲惫不堪了。右相自是明白这一点，他亲自鞠躬谢过众位太医后，便让大家早些回去歇息了。
林今宵见到手术顺利完成，悄悄地呼了口气，连走路都轻盈了不少，脸上亦是掩不住的轻松。她正想随众人一同离开，却突然被身后的人叫住。
“小林公公。”
林今宵转头看去，见竟是右相在叫她，忙回身行了个礼“小的在。”
右相拖着沉重的身子走到她的跟前“这次也要多谢林公公啊。”
林今宵连忙摆了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小的只是碰巧看到些偏方，也没出什么力。何况宁小姐的右臂还不能保证恢复呢...啊，不不不，小的不是这个意思，是说...”
见林今宵一脸手足无措，还因为说错话涨红了脸蛋，右相哈哈笑了几声，接过话替她解了围“林公公不用紧张，本相知道你的意思，不会责怪于你的。”
林今宵悄悄看了看对方的脸色，见其的确没有怪罪她的样子便放下了心“多谢右相宽宏大量。”
“其实，本相对衣儿的痊愈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古往今来，将士骨伤者多如牛毛，却也甚少见到能康复如初的，何况衣儿不过是个闺中女子，身子自是比不过那些健壮的男子。”右相顿了顿，看向房中还未苏醒的爱女，眼底泛起晶莹“但是衣儿素来刚强，还好骑射。若是右臂不能用...对她而言实是重击。所以只要有一线希望，本相也愿意去尝试。”
说罢他又看向林今宵，一脸郑重“此法若是成了，林公公便是右相府上下的大恩人，日后若是有需要的地方，本相必然万死不辞。若是不成...那也是衣儿的命，错不在你，本相也不会追责于你的。”
林今宵当真没想到右相竟会说出这般话，心中即震撼又感动。震撼于他的明辨是非，不以官高压人，感动于他的如山父爱，深厚而又绵长。她一时间也不知如何作答，感激的话酝酿良久后又被咽下，最后只道出一句“谢谢您。”
右相微笑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林公公，时候也不早了，你也赶紧回去休息吧。”
林今宵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便告辞离去。回去的路上，她望着朦胧月色下婆娑的树影，突然有些想哭。也不知是因为保住了小命，还是因为想起自己的那个不苟言笑的父亲....
前尘难忘，
问山问水未还乡。
***
手术过后，宁小姐还要在太医院留住几日，以避免发生异状。林今宵便未立即返回昭璃殿，而是赖在太医院打算帮柳御医打打下手，顺便偷学些医术。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她还想多跟楚小侯爷相处两日。前两日忧心于手术，她都没什么心思同小侯爷互动，现在有这难得的机会，定是要好好促进下感情，刷刷好感度。
听闻楚小侯爷巳时会来找柳御医探讨些事情，林今宵便起了个大早，特意到厨房泡制了红茶，还准备了精致的茶点。红茶甘温，可生热暖腹，冬日里喝是再好不过了。她还去找念夏要了盒雪花膏，直接上脸抹了抹。其他丫鬟都在一旁笑她，她也不在意。天寒风干的，不做做保湿，这脸怕是都要冻裂了。
等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林今宵便喜滋滋地端着食盒来到了右院的医室，果不其然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
她扬起笑容正打算过去打招呼，却发现有些异样。不对，这人的坐姿也太随意了些，衣摆和皮靴也沾了些尘灰......楚小侯爷向来行端坐正，一尘不染，怎么如此？
待对方转过头后，林今宵这才确认对方果然不是楚小侯爷，而是——
“端王？！”
唐津岄看着眼前一脸惊愕的小太监，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好巧啊，林公公。”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林今宵疑惑地问道。
唐津岄无奈地挑挑眉，示意了一下受伤的手臂。
林今宵嘴角一抽“你...你不会也是来接骨的吧。”
唐津岄用另一只手敲了敲她的脑袋“能不能盼着点我好，只是昨日在猎场受了些皮肉伤罢了。”
“哦。那你赶紧让人包扎一下，拿点药就回去吧。”林今宵确认了他没大碍，也不再担心，一边将食盒放在桌上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到。
唐津岄正想回应，便督见楚辞同柳御医一起踏入了药室。他眸光一深，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其实...不只是这些伤口，我还受了很重的内伤，这几日怕是都要在太医院调理了。”
“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