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刚至，斜阳才沉入天际，天空便被隆冬的沉夜迫不及待地吞噬入腹。值班的宫人有序地穿梭在红墙绿瓦间，缦回的廊腰上亮起一盏盏宫灯。
此时整个皇城的灯火和欢闹似乎都聚集在灯火通明，笙歌鼎沸的保和殿。
只见碧瓦飞甍，雕梁画栋的宏阔大殿内熙熙攘攘，聚集了上百号人。
有浓妆艳裹的后宫妃嫔，亦有含蓄内敛的深闺女眷；有尔雅温文的重臣，亦有桀骜不驯的番邦中人。在凤箫声动，推杯换盏间谈笑风生，尽显欢潮。而这一切，皆是为了万朝盛会的尾声，亦是高潮的——众萃之赛。
十日盛会期间，各国已开展了众多政谈和比试，披着和平友好的外衣明争暗斗。众萃之赛作为万朝会落幕的助兴之赛，其重要性在这个以才为首的时代不言而喻，甚至常有君王拿政治上的利益作为赛事赌注。以故各国参赛之人皆是以重臣或皇族为首，背拥数十个贤才名士。
而纵观全场，唯有梁国九公主身后仅有寥寥四人，且皆是其貌不扬，气势上便差了一大截。
九公主的生母宁皇后逝后，其父宁太傅不久也驾鹤西去，自此宁府之势一落千丈，还时常需要依仗九公主行事，也无法施以援手推举能人。她先今的地位便全仰仗梁帝念着与宁皇后的一片旧情，自身又聪慧美貌，担得上大梁皇室的颜面，被视为后宫女子之表率，才得以圣宠不衰。但这样的宠爱，毕竟没有实际的利益支撑，终究不过是镜花水月，一触即碎。
何况此事若是有人出手相助，便是与明妃作对，各宫又岂不明白？于是那些平日里谄媚殷勤的嫔妃们此时都故装糊涂，无一人主动帮扶。倒是楚府同端王竟主动向九公主鉴才。
楚小侯爷所鉴之人便是新科状元——何敬之，其人自小便才学出众，在京城小有名气，颇有当年左相之风范，但不知为何九公主却是拂了这番好意，接受了端王举荐之人——一个平平无奇的佝偻老者。也不知那名老者身怀什么绝技，九公主不过同他谈了几句便将此人纳下，还派人给端王送去了极重的回礼，此后也不再费尽心思四处寻才。
林今宵对老者十分好奇，私下共处时一直想尽办法套出老者底细。但老者却十分高冷，总是独自坐在一隅闭目养神，既不接话，也不嫌她聒噪，倒是像极了隐士高人的桥段，反倒令她对其充满了期待。
前两日林今宵彻夜把近年的考题都过了一遍，还文科生之魂爆发般地做了梳理分类，试图从中挖掘出出题规律。她伏案疾书，文思泉涌，一顿操作——结果直至日晖洒满了昭璃殿，都没能分析出众萃赛的窍门......
这些题目即囊括了礼乐射御书数，亦有耕读打铁木竹花雕......阳春白雪、三教九流皆而有之，且占比也相当随性，每年皆有不同，林今宵那一套应对高考的法子完全行不通。
直到问了月月，她才知道这众萃之赛背后根本没有特定的出题机构，每年所选之题皆是从各地搜罗而来的疑题悬案，上至庙堂，下至市井，毫无规律可寻。要是早知道是这样出题她还折腾个什么劲啊！
林今宵白白折腾一番只得作罢，死马当做活马医，同文生雎将李易安从工地里拖了出来，再搭档端王推荐的无名老者，便有了这么一个七零八落，毫无气势的智囊团。
四人跟在九公主身后踏入保和殿，刚进门就被乌泱泱的人群晃花了眼，耳边充斥着丝竹管弦之声，晕乎乎地随着宫人在厅中落座后才开始打量起四周。
殿内呈同字型设计，大厅中央铺设了二十四席，为各国出赛代表所坐。三侧被观众席所围，正北朝南处为各君主正位，使臣各执两端，众臣及妃嫔依品级分列东西两处。梁国的席位恰好分在了正中间，几人一落座便收到了四面八方各有深意的目光。
九公主同老者落座后便端坐着目视前方，淡定自若面色如常，仿若屏蔽了四周的喧闹和打量。林今宵等人却截然相反，虽然他们坐在中心位置有些发憷，但激动和好奇确是盖过了心里的怯意。他们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各位代表，还时不时交头接耳一番。
“哇，你看那个女子，她的肱二头肌比我大腿还粗诶！”文生雎一边艳羡地望着左上方大宛席位上的一名魁梧女子，一边摸着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胳膊啧啧赞叹。
李易安则是盯着他们身侧席位上一位骨瘦如柴的白皮青年“我猜那位肯定是一个博古通今的迂腐才子，专门答些晦涩的文学题。”
林今宵高深莫测地摇摇头“nonono，以我大梁柯南道尔的第六感来说，我觉得他肯定是一个奇医。你看他面色苍白，眼神阴暗，满手青筋，经脉还透着青黑。此人定是久尝百草，以身试药，身体里藏着各种各样的毒，还可能会炼蛊！”
李易安一脸疑惑“他既然是奇医，那怎么还会让自己落下一身病？”
林今宵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你懂什么？武侠小说都是这么写的。正所谓医者不能自医，他们为了练成那些奇门秘数，都是拿自己的身体作为牺牲的，这是定律！”
李易安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看向白皮青年的目光更加深邃，带着一丝了然，一丝敬佩，还有一丝怜悯。
…….
三人肆无忌惮地对四周的人评头论足，虽然都是些毫无营养的话，但一配上那些莫名其妙的眼神和饱含深意动作，落在他人眼里，便成了另一种意味.......
“梁国这次竟未派左相登场，还真是奇怪呢。”
“也不知道那些人是什么来头，连我江湖百事通都竟然从未听说过。”
“不过那个老头似乎有些眼熟…”
“听说有两个都是九公主身边伺候的太监！”
“不可能吧？梁国怎么可能会让普通的下人上场？你看他们一直在四处观察商讨，定是有何诡计！”
“为什么两个人一直在看我？难道他们发现我是关系户进来混脸熟的了？”
“那个白面小弱鸡竟然一直色眯眯地盯着我！老娘快忍不住了！”
“忍住，扎伊娜热！我敢保证没有男的对你会有非分之想。”
“你他娘的是什么意思？！”
……
原本安静的各个席位变得愈发喧闹，甚至有席位上的人开始打起来了…….
而作为罪魁祸首的林今宵三人却是毫不知情，仍在磕着小瓜子兴致勃勃地胡乱分析，真是罪过，罪过。
选手席上的动静自然被高位上的人收入眼底。
梁帝盯着九公主身后不知哪来的无名小卒，峰眉一皱，低声向盛公公问道“清欢身后都是何许人也？”
盛公公皱着老眼看了眼梁国席位上的几人，回应道“回皇上，坐在公主身后右侧的那两位小生是公主的近侍太监，其中一位便是此前涉案的林今宵。左侧的那名大汉，似乎是前些时日工部被夺了功劳的那名侍郎。至于那位老者…听说是端王举荐的能人，奴才也不知其底细。”
梁帝听后双拳一紧，龙目如剑，径直射向侧边的妃嫔席位，低沉的声音透露出怒意“那晚散席后，朕不是跟明妃吩咐过要让左相派人辅助清欢吗？！现在配的都是些什么人？这是诚心要让大梁在天下人面前丢脸？”
盛公公连忙安抚道“皇上息怒，此事等万朝会过后可以再慢慢行赏问责，明妃娘娘那边说不定是有什么误会。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让今晚的比赛顺利进行。虽说没有以往那般的胜算，但九公主素来聪慧，博文广学，端王举荐之人想必也不是凡夫俗子，此次此赛未必就毫无希望。”
梁帝自是明白现在问责毫无作用，他只能暂时压抑住心中的怒火。虽然心中也十分忐忑，但在其他君主面前他也依然要表现得镇定自若，胸有成足。
但，若是这次比赛大梁惨淡收场，明妃，他定不轻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