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草地上,绿草浅及脚踝,斜阳挂在天际。淡紫色和淡蓝色的晚霞点缀着天空,偶尔还有几只飞鸟掠过。
这是雨停后的第一个新阳,也是我久病初愈后第一次看到落日。
草原依旧绿草如茵,然而用不了几个月,他们便会变得一片焦黄。我双手习惯性地托着下巴。
和风轻拂过我的面颊,拂过我右手手腕上的那个浅褐色海螺,发出轻微的呜咽声,就像一首古老而又悲凉的歌谣。
这是我阿爹给我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是我满月时他从南郡特特带回来的。
邑北草原的房子半数已化为一片废墟,包括我家的房子。
闻曳说,这一次偷袭,怕是伤及了邑北的根本。
活下来的大半皋闫氏人这几日都住在天宋军人临时搭建的帐篷里。
所幸陶铎氏本就未打算打上几个月或上年的战争。
他们耗不起。
他们部族比我们皋闫氏人的生活好不了多少,但因部落男子身强体壮,经常为了食物和水源不断地去骚扰与它接壤的部落是常有的事情。
单凭这一点,我们周围的小部落便深受其害,只因我们皋闫氏有天宋的庇护,近年来倒也与他们相安无事。
但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会趁着夜色偷袭,抢了我们的粮食不说还要屠尽我们部落的男人。
邑北人不像他们陶铎氏人,嗜杀成性。但这并不代表邑北男儿没有血性。
这是我们邑北人都信奉的准则。
今日,我同四哥去祭拜了阿爹阿娘他们。
他们安葬在兖河右岸一块高高隆起而又平整的土地上,同许多皋闫氏族人一起。身畔便是静静流淌的兖河。
苍穹之下,我双膝跪在地上,沉沉磕了三个头。
四哥告诉我,这几日,闻曳一直在忙。
这几日我一直未见他的身影。
然而我总觉得他偷偷来看过我。
夜色降临时,四哥便叫我一同回去。
我在军营里看见了苏尔并他五哥。
当那一抹身影出现在我眼前时,即使是身着素衣,不用看她的脸,我几乎也可以认定是苏尔。
“苏尔!”我大叫着,朝她跑去。
苏尔一回眸,看见了我,脸上悲戚的神色略微被惊喜给冲淡了些。
我紧紧抱着她,几乎把蹲下来抱着我的她给扑倒在地。
我觉到她眼里定是又滑下了几滴温热的泪,因为我的鼻头又不可避免地酸了酸。
苏尔比我大了有六七岁左右,但我们之间的友谊是无法用年龄的大小来衡量的。
“你怎么在这儿?”
我望着她的面颊,她这几天定是狠狠哭了一通,眼圈红红的,还有点儿肿,惹人心疼。
她缓了缓说:“听说是从京城来的一位大人,不知是谁,今晚特地设宴请来我和五哥。”
京城来的?
我心下有些奇怪。
然而四哥却说这位大人请来了许多人,也包括四哥。
我和四哥一同进了去。
果然请了很多人。
展眼望去,大半人皆是在这邑北草原上德高望重且与乌玛或多或少有关的人。
眼下便有一个小婢女引着我和四哥坐在对着首位右边的第二排。
“多半朝廷是为了抚慰我们,才办了这筵席。”
四哥沉声说道,语气里夹着一丝怨愤。
我明白四哥为何这样说。
苏尔并她五哥坐在左边第一排最靠近首位的地方,因他们是乌玛的血脉。
邑北人对于这样的场面向来是提不起任何兴趣的,因我们不喜拘束,生性自由散漫。
约摸再有半刻,只见从左面帷帐后先是走出了两个侍女,侍女的装束看起来完全不同于之前那个婢女。
接着但见一姿容绝世之人走出。
着一袭黑袍,衣摆处的绣纹约是用银线织就,行走时有浮光流动。身材高挑而修长。腰间挂了一枚令牌,令牌不知是用什么质料作成,看似竟像一块墨玉,上面还雕刻有繁复的印记。
往上看去,却是一张容长脸,恰似万年不化的冻冰,眉眼却让我想起一个人来——闻曳。不过却比闻曳多了一丝更加成熟沉稳的沧桑感。
只见他站在那座位上,并不急着坐下,躬了一躬身子,咳嗽道:“是容临让各位久等了。”
只见苏尔五哥起身回礼道:“国师大人身体有恙,我等可以理解。”
说完便坐了下来。
国师大人?在座之人皆愣了一愣。竟是国师。他如何会在这儿?
我坐在四哥身边,偷偷看向容临,这才想出他眉宇间隐着的是什么。是一股病态之色。
“大家且先听我说几句,说完容临便尽早退席,以免令在座各位不自在。”
我们便向他略一颔首。
“数月前,我于翎宫之上的观星台夜观天象之时,发现北方星象有异,这颗星正对着的便是邑北,然而当时我无论如何也推算不出邑北究竟会发生何事,便决定请奏陛下,来邑北调查一番,然自来到邑北已数十日有余,却还未查出究竟何如,却又被陶铎氏贼人偷袭,给在座的各位带来了极大的痛苦,是容临办事不力,自会向陛下请罪。”
一时间帐篷里陷入沉默。
那股丧亲之痛又笼上了我们的心头。
容临站起身子端起一大碗酒,继续道:“……请各位务必放心,陛下不会忘记皋闫氏一部,因此亲命乌玛第五子承其父之位,封为百里王,又封乌玛幺女为涂钦郡主,并且会为邑北子民重建家园。请大家喝了这碗酒,请求天神赐福。”
于是我们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其实没人在乎那些虚职。
我有时候觉得夜晚的篝火可真美,当她升起的时候,就像一个暖暖的小太阳,照亮了每个人的心扉,让人有继续想看一看明日第一缕阳光的希望。
我吃完饭谁也没告诉就自己偷偷坐在军营前坡的草地上。
然而闻曳却不知道怎么就找了我,手里还拿着一包东西。
“我都好几日没见你了。”我托着下巴,然而眼睛却望向一颗星子也没有的夜空。
“是啊。”他低着头,略微有些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