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啰嗦,你真的背下来了?”这是女孩的声音。
“怎么,这么简单的文章背下来有什么好奇怪的?”这是一位少年的声音。
“可我还是没能背下来,只要翻开书,一个头就变两个大了,我太笨了。”另一位少年说道。
“是比较笨,而且啰嗦确实聪明。”女孩道。
“你说的对,我们都太笨了。”另一位少年接着道。
“是你笨,我才不笨呢。”女孩反驳道。
朝阳初升,露正浓,红彤彤的太阳并不刺眼,被几多白云挤在中间,就像……好吃的咸鸭蛋一样好看。
啪嗒,露水被太阳叫醒,顺着草叶滑落下去,同时吵醒了一棵青草。青草抬起头,无数的露珠滚落下去,啪嗒,啪嗒,啪嗒……这片旷野就这样渐次醒了过来。
此刻在这片旷野边缘的小路上,三名少年并排往前走着。小路毕竟还小,三名少年中左右两名少年的脚每次落地,都会被路两旁浸满露水的草丛淹没,麻灰色的布鞋早就被打湿,彻底成了灰色,脚踝四周白色的足袋上也染了许多草绿色,显然三人已经走了一段时间。
中间是一位少女,着青衫,十四五岁,扎两个朝天小辫。少女很喜欢笑,每次发笑都会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圆圆的眼睛看起来比露珠还要水灵,煞是可爱。
两名少年等高,都与少女年纪相仿,皆穿白衣,甚至长相也没很大区别,总得来说,就是有些普通。但其中一位少年的嘴角总是微微扬起,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在少女笑起来的时候,他还会偶尔轻咬一下下唇,看起来有些轻佻。
另一位少年只会在少女笑的时候陪着笑,其他时候都是微低着头,显得有些拘谨。
“啊?这么说小小飞你也背下来了?看来只有我没背下来,等会儿又要被罚了。”拘谨的少年轻轻挠了挠后脑勺,眼睛一亮,显然是在为少女高兴,接着想到自己,眼神不免又暗淡了下去。
“没有啦,太长了,我也背不下来。”少女微微一笑道,“谁能和啰嗦这个家伙比啊?一天时间,怎么可能背下来这么多。不过我们不一样,我背不下来是因为太难了,你背不下来是因为笨。”
“哦,你说的对,你们俩都好聪明啊,只有我笨。”
“大头,我爹说过,没有人笨,只有擅长与不擅长,就像是有的人擅长写字,有的人擅长弹琴,有的人擅长骑马,有的人擅长打猎……这就是所谓的天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轻佻少年开口道。
“那啰嗦你觉得我的天赋是什么?”拘谨少年突然睁大了眼睛看向轻佻少年,问道。
“嗯……这个……”
“你的天赋是你非常有自知之明。”少女突然一脸然认真的说道。
“啊?那是什么天赋啊?”
“你知道自己笨啊,这就是你的天赋,哈哈哈哈……”伴随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少女向前跑去,把两名少年远远甩在身后。
三人来自安乐村,是要去听学。
轻佻少年,道无言,听学的时候总是喜欢讲话,某日,讲学先生实在忍不住了,怒斥道:今后你别叫无言了,改叫“啰嗦”吧。“啰嗦”之名由此而得。
少女赵非非,走在路上的时候经常喜欢跑来跑去,曾说过自己想做一只会飞的小鸟,所以被两人喊做小小飞,除了他们俩,没有人知晓这个称呼的由来。
略显拘谨的少年,王渠,无论平日背书还是抄书,总习惯说自己一个头有两个大,大头之名不胫而走。
三人在村子里并不是邻居,但每日听学依然会一同前往,之所以能成为朋友,是有原因的:他们听学的时候,是坐在相邻的位置。
听学之地,是邻村,学堂乃镇上所设,附近几个村子的少年在十五岁之前都要去那里听学。
学堂的讲学先生只有一位,是一位特别威严同时也特别慈祥的老人,威严是因为先生喜欢训斥这些少年,慈祥,则是因为道无言。
除了那次道无言讲话的声音实在太大,先生才忍不住训斥了一句,其余时候从未见先生训斥过道无言,听说先生曾经是镇上一位很了不起的人物,之所以愿意来此讲学,他自己说是因为觉得镇上太吵。
来到学堂,讲学先生会先抽查昨日留下的课业,一般都是背诵或抄写,偶尔也会考校少年们对所学内容的理解。
不过有一个人先生是从来不会考校的,因为每次考校他都能过关,从未让先生失望过,所以在先生看来他是一定会完成的,所以也就没了考校的必要。
“道无言。”数十位少年坐齐,先生突然喊出了道无言的名字。
“学生在。”道无言站起身回道。
“明日,你不用再来了。”
“为何?”道无言回道。
不止是道无言,学堂内所有少年都很好奇,为什么向来对道无言偏爱有加的先生会突然让道无言离开学堂。
“三日后镇上会有人来,你好好准备准备。”先生的声音又变得慈祥起来,就像是在和自己的亲孙子讲话那般,一字一句,生怕道无言听不清。
说到这里众人才明白,先生还是那个先生。
安乐村隶属清河镇,三日后清河镇会来人,来人的目的,是对附近几个村子三年内所有从学堂学成走出的学生中挑选一些人,被选中的人,则可以去镇上。
所谓的极少数人,当然要是最有天赋的人,即人们口中所谓的天才!
少年们学成回村的标准,自然是由先生评判。但是距离下次评判的时间还有两个月,也就是说,此刻坐在这间学堂的学生需要等到三年后的下一次机会。可是,就在这一刻,先生却提前给了道无言这个资格。
“凭什么?”终于有人忍不住问了出来。虽然这些少年依然恐惧于先生的威严,但少年心性让他们在遇到不能理解的处境时,会忍不住爆发出一些自己无法控制的情绪出来。
“凭什么,嗯,问得好,那我就告诉你凭什么。”先生说完这句话,便看向了道无言,微微点了点头。
“道可道,非常道……”从道无言的声音开始响起的时候,其他少年们便都安静下来了,随着道无言声音的愈发平稳和流畅,众人的目光慢慢的从不屑,变为疑惑,最终转为震惊。
在道无言站起身背书的时候,先生就在他身旁踱来踱去,时不时点点头,可到后来,甚至先生的眼中都微微有些震惊,步子在不知不觉中停了下来。
就连不久之前就已知道结果的赵非非也惊得抬起了头,两只大眼睛紧紧盯着背书的道无言,神采连连。
唯一一位没有任何意外的就是王渠了,在他看来,既然是道无言,那便没什么好奇怪的。
“……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直到两刻钟之后,道无言的声音才终于停下。
道无言背诵的,正是前日刚学的《五千言》。分上下两部,共八十一小篇,昨日先生留下的课业是背诵上部的前二十篇。
可今日,在众人的质疑下,道无言竟然把整整八十一篇全部背下来了。要知道那可是最难最长的《五千言》,两天时间,道无言竟然全部背下了。
道无言的声音停下后,先生这才反应过来,然后装作很自然的样子捋了捋自己银白的山羊胡,来掩饰眼中的震惊之色。
“此刻,你们知道凭什么了吧?”先生的声音很是平静,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如果不是他捻断了几根胡须都不曾察觉的话。
道无言的表现无疑是给了质疑者一个响亮的耳光,更是让早就心如止水多年的讲学先生也难免生出一些宽慰和自豪。
背完整篇《五千言》的道无言在先生的应允下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然后在其他学生的注视下对着先生拜了三拜,永远的离开了这所学堂。
三日后,他将和几个村子三年内所有的少年们一同去面见那位从镇上来的大人物。
傍晚时分,距离安乐村不远的三尺小道上,一辆老旧牛车满载着一车干柴,背着夕阳缓缓向着村子走来。
拉车的老黄牛看着有些瘦,但看它拉车的样子,似乎并不幸苦,轻快的甩着尾巴驱赶蚊虫,偶尔还会低头掐一口路边的青草,慢慢咀嚼。
从村口望去,牛车刚好挡住了快要落入地下的夕阳,烧红的云就像是干柴燃烧时的火苗,仿佛那头老牛拉的不是一辆车,而是身后的一整片天。
牛车上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相互依偎着,显然是一对夫妻。
男子三十多岁,一身青色麻衣,相貌普通,两鬓有着些许胡茬,只用一根拇指粗细的黑色布条简单的束着头发,脚上的一双黑色麻鞋看起来非常干净,显然是新做的。
女子穿的稍微讲究一些,虽说也是布衣,但衣服的颜色却是鲜艳的淡黄色,这种布料只有镇子上才能买到,脚上还是一双蓝色丝绸面料的软底布鞋。
男子好像说了句什么,女子这才直起身来笑了笑,露出之前埋在男子胸膛内的雪白俏脸。虽说女子脸上有了一些岁月的痕迹,但因为一头整齐浓密的青丝,被冲淡了许多;特别是青丝上横着的一根晶莹透亮的白玉簪,又增添了几分别样的气质。
“再有两个月言儿就要离开学堂了,先生时常夸赞言儿聪明,这一点挺像我的。你说我们要不要把他送到镇上长长见识,三年后说不好真能被镇上的来人看中呢。”女子突然开口说道。
“镇上哪是这么好去的,若是没有关系,想找份苦差都难。不过,我觉得孩子聪明这一点更像我。”男子认真的回道,特别是最后一句话,男子说最后一句话时眼睛看着远处,看起来像是思虑再三后得出的结果。
“像谁?你再说一遍?”女子扬起自己的右手,对准了男子那张可能会有些硌手的脸,很是温柔的说道。
“像你像你,言儿的聪明帅气温柔贤良知书达礼天赋异禀这些都像你。”男子赶紧赔笑道。
男子的话刚说完,拉车的老黄牛转头“哼哧”了一声,然后又转了回去,看它的眼神,好似还翻了个白眼,不知心里想的是什么。
一口气说完这句话,男子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利剑般的又射向了远处,接着道:“溪儿你看,村口那人是不是言儿?”
女子顺着男子的视线看了过去,微微锁眉道:“看身形,很是潇洒,确实像言儿。”
“可是这个时辰言儿不是该在学堂吗?”男子疑问道。
“不太清楚,等走近一些看清楚再说。”
“若真是言儿,他一定是逃学跑出来的,也可能是被赶出来的,看来这个兔崽子又在学堂惹祸了。”
“若真是如此,等会儿你就表现的凶一些,做出要动手打他的样子,然后我拦住你,吓唬吓唬他。”
“溪儿真是聪明,这个主意不错。”
男子道尘,女子柳溪,这便是道无言一家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