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玲目光恨恨,似是将心底多年的怨怼都倾泻而出,“沈家一窝子蠢材,被你吸干食净,肖莹那个荡妇,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可你想要用我们母子尸骨铺就你仕途,你白日做梦!”
沈老爷怒气填胸,气得身子乱颤,他胸口上下起伏,大喝,“来人,将,将这个畜生,给我绑了!!”
“你这贱人,满口胡言乱语!”潘昭咬牙切齿,恨到了极致!他万没想到,最后拖他后腿的,竟是他最不放在眼中的潘玲,不,是钟玲,不过是当年潘家门前一个贩夫的女儿,他让她生下他潘家的长子,已是给了她最大的脸面,没想到,她竟还不知足,教唆潘剑去推肖莹,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一切都揭了出来,这个贱人,贱人!
有沈府的小厮朝着潘昭扑去,他双目爆睁,如同嗜血发疯的野兽,咆哮如雷,“谁敢动我!”
沈府早已是他当家,被他当下一喝,小厮们顿时停下了脚步,沈老爷横眉怒目,指着小厮们怒骂,“一群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别忘了现在沈家还姓沈不姓潘!你们的卖身契是在谁手上!”
小厮们一听卖身契,顿时脸色一变,不再犹豫朝着潘昭一拥而上,将他牢牢困住。
潘昭被制住,众人便围了上去,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被抄家的潘家?哪个潘家?”
“30年前……是那个贪墨赈灾饷银的户部尚书潘振俞?”
“我呸!原来是那个贪官的崽子,还想复仇,想找谁复仇?大魏朝廷吗?”
“啧,当年负责抄家的是陈祁,如今人家可是官居兵部尚书,他想复仇,是找陈祁复仇吗?”
“陈尚书家?听说知府妻家不就是姓陈?”
“是姓陈,却不是陈尚书那一支,听说是旁支。”
“那谁管什么嫡支旁支,说起陈家,谁不是冲着陈尚书去的。”
“倘若如此,知府大人找了个陈尚书的仇人做女婿,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听说陈家旁支与嫡支向来不和。”
众人正议论得起劲,忽见潘昭竭力挣扎着朝一个方向高声喊道,“大人,大人,你莫要听他们胡说,你听我解释,都是他们合谋想要诬陷我,是他们害我……”
众人一致转头看去,就见知府大人站在檐下回廊,目光阴沉得可怕,也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听了多少,方才还说得热闹的人顿时都闭紧了嘴巴,心中惶惶。
知府冷哼一声,抬脚便往外走,他要在事情传开之前赶紧离开,否则今日与罪臣余孽扯上干系,自己的位置怕是要挪窝了!本是看这潘昭有财有才,想要栽培一二,既能将沈家的财力纳为己用,又能为自己培养一个助理,却不想这潘昭竟是那样的身份,真是个丧门星,偷鸡不成蚀把米!
知府脚步匆匆,然而他还没走出院门,一队官差便冲了进来,他们行动迅速有序,眨眼睛便将在场之人团团围住。
知府勃然变色,心中猛然一沉,冷着脸喝问,“放肆!谁允你们来的?”
“属下参见大人!”一个青衣男子跨步走了进来,对着知府笑吟吟地行礼,“属下方才接到报官,说沈家有罪臣余孽,属下想起大人正在沈府为沈老爷贺寿,担忧大人安危,特地快马加鞭赶了过来,如今见大人无事,属下便放心了!”
他虽说着担忧,笑吟吟的脸上却半分看不出来担忧的影子。
此人乃是淮阳府的通判杨林,他是去年才到淮阳上任,朝中官员惯来拉帮结派,知府与通判便是不同派系,两人明里暗里的较劲,此时听闻知府看中的女婿竟是罪臣之后,扔下手中事物便快马加鞭赶来看笑话。
“本府无事。”知府面色铁青,侧身要走,被杨林伸手拦住,“大人且慢,听闻这罪臣余孽乃是大人十分赏识的晚辈,不如留下一同审审。”
他也不等知府回应,转头便对着差役吩咐,“将那罪臣余孽押过来!”
他说着往里走,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立即便有人认出来,惊呼出声,“是沈隽修!”
沈隽修面无表情,走到沈老爷面前,躬身见礼后,与沈老爷相互打了个眼色,沈老爷便对杨林颤巍巍地行礼,凄声道,“大人,这个罪臣余孽,隐瞒身份骗婚入赘我沈家,谋害我儿性命,谋夺沈家财产,还请大人为草民做主!”
杨林摆摆手,“沈老爷放心,此事定不姑息。”
差役将潘昭接手过去,也没有将沈家的宾客遣散,而是由着这些人围观,用意自是要让整个淮阳府的人都知道,堂堂一个知府险些让一个从他岳家手中逃脱的钦犯成了女婿,朝廷会如何看他?百姓又会如何看他?
潘昭自是知道杨林与知府的关系,他让知府丢了这么大的脸面,知府此刻怕是恨不得剁碎了他喂狗,如今落到杨林手中反倒更有利,便收敛了态度对着杨林求起情来,那模样,着实让人鄙夷。
那头在审案,这头沈老爷颤颤悠悠地朝着潘玲走去,潘玲紧紧抱着潘剑,目光充满警惕。
沈老爷见潘剑脸上已经没有半丝血色,眼耳口鼻流出的血迹也已经干涸,想到爱女的魂魄还在他身上,不知是否也会感到疼痛?他心中哀恸,在潘玲身前缓缓蹲下,对着潘剑轻轻唤了几声,“青青,青青,你可还好?你疼不疼?”
潘玲豁然瞪大双眼,怒不可遏地骂道,“老不死的,你胡乱叫唤什么?”她往后退了退,一边将怀中的潘剑又搂紧了几分。
“爹爹……”潘剑气若游丝,声如蚊音,“爹爹,女儿要走了,爹爹要,好好活着……”
潘玲整个人都猛地僵住,她怔愣了一瞬,随即惊恐地看向潘剑,清风徐徐,清雅的桂花香气随风入鼻,有细碎的淡黄色花瓣飘落在潘剑发丝,潘玲恍惚间,似又见到了躺在桂花树下那双目圆睁死不瞑目的女尸,她头皮一炸,蓦地尖叫出声,反手将潘剑从怀中扔了出去,连滚带爬退出几丈远,浑身哆嗦,惊恐万分。
鬼!有鬼!难怪今日剑儿如此反常,原来是鬼上身了,他被鬼上身了啊!
潘剑被扔到沈老爷脚边,脑袋在青石板上重重一磕,发出咚地一声响,沈老爷骇得肝胆欲裂,急忙伸手去扶,手刚伸出去,沈隽修已经眼疾手快的冲过去将潘剑一把捞了起来,抱在怀中急切轻唤,“青青?青青?”
沈老爷连忙转身吩咐仆人,“赶紧去请郎中!要快!”
仆人们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情况?带着满腹疑问,仆人应声而去。
同样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的还有一旁的沈月,她还被亲爹是罪臣余孽且还杀了亲娘的事情惊得目瞪口呆中,这会儿还未回神便又听到爷爷对着潘剑唤娘亲的乳名。
沈月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仿佛置身梦中,是这个世界颠倒了还是大家都疯了?亦或是她没睡醒?
沈月正呆愣间,便见潘剑努力转头朝她看过来,对她轻轻道,“月儿,往后,要听沈叔叔的话,要护好自己,护好爷爷……”
潘剑目光眷恋温柔,语气中是满满的不舍与不放心,那是与他年纪完全不相符的神情语气。
沈月吞咽了一口口水,只觉脑子乱哄哄的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反应,而她也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便见潘剑的小脑袋一歪,重重地垂了下去。
沈隽修与沈老爷二人同时惊惶出声,“青青!”
沈隽修伸手探了探潘剑的鼻息,确认他已经死去,便立即将他放在了地上,对着沈老爷急切询问,“老爷,今日入府招魂的两位大师现在何处?”
沈老爷还沉浸在再次失去女儿的悲痛中,老泪纵横,闻言茫然,“什么大师?”
“招魂?”沈月迷茫半响,忽然脑子灵光一现,“我,我知道,在潘玲的院子里。”作为后院的多年敌人,她对潘玲的动向向来十分注意。
沈月话音未落,沈隽修已经一阵风似的朝着潘玲的院子疾跑而去。
此时的木灵与李池正站在花园边的屋顶上,两人将沈家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待潘剑殒命,沈乔的魂魄从他身上离开后,木灵对着沈乔轻轻招手,“来。”
沈乔目光深深地看了看沈月沈老爷沈隽修三人,终是叹息一声,朝着木灵而去,木灵道,“汝心愿已了,勿再多想,安心静候轮回。”
沈乔行礼拜谢,“多谢大师。”
“走吧!”木灵转身,沈乔只觉一阵大风凭空而起,吹得她站立不稳,整个身子被风吹起,朝着木灵飞去,她的身体逐渐缩小,待触碰到木灵的裙摆时,已经变作一个指甲大小的红色图纹,嵌在了木灵大大的黑色裙摆上。
李池一手提着打包好的糕点,一手拿着已经收起来的大黑伞,瞠目结舌地看着沈乔化作图纹闪烁几下后,便失去光芒变成了不起眼暗红色,他瞪大眼仔细去看,发现由沈乔所变的那个图纹形状竟是她最后动作的剪影,再看木灵裙摆上那密密麻麻的图纹,不由头皮发麻,激灵灵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