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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沈乔(九)

木灵牵着潘剑跨出房门,潘玲忙问道,“大师,这是要去何处?”

“寻魂。”木灵站在门口眺望一下纸鹤飞去的方向,牵着潘剑朝着纸鹤走去,潘玲见状,便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待走到花园中的一处假山旁,纸鹤盘旋在假山周围不再飞远,潘玲捂嘴惊呼,“这,这里是我儿时常玩耍的地方,莫不是他在此处?”

木灵不言,她对着假山容一人宽的缝隙处轻声念咒,最后在潘剑头顶一拍,“归!”

潘剑身体一个激灵,痴呆的表情瞬时变得鲜活,他先是扭头看了看身旁的木灵,有些害怕的退了开去,又一转眼看到潘玲,便哭着扑了过去。

潘玲又惊又喜,母子二人抱头痛哭一阵,确定潘剑无事后,叫来婢女将他带去梳洗。

潘玲擦着眼泪,对木灵十分敬畏,“大师真是神仙再世!大师恩德,我定重重酬谢!”

重重二字,潘玲咬得极重,她是真的万分感激这位大师,今日沈老爷寿辰,原本商定好今日将潘剑过继给沈家,却不料出了这样的岔子,倘若剑儿不能好转,即便沈老爷愿意,沈家宗亲也是绝不可能同意让一个傻子继承沈家香火的。

暗中谋划了那么多年的事,险些因这意外而付诸东流,幸好,在这紧要关头潘昭请来了如此厉害的大师。

潘玲将木灵请回堂屋,婢女们端茶递水送糕点,伺候得十分周到,木灵喝了两口茶,见有婢女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面摆着一个精致的小木匣子。

潘玲拿过匣子,转向木灵正要施礼,将酬礼奉上,木灵清幽的声音却先她一步响起,“今日贵府寿席,吾可否入席一品?”

潘玲一愣,吃席?她不是清风观的道姑吗?没想到道姑竟然会好吃这一口,她顿觉这位大师和蔼可亲了许多,喜不自胜道,“可!自然是可!大师莫要嫌弃饭菜简陋才好。”

她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婢女欣喜激动的声音高亢响起,“夫人,夫人,知府大人来了。”

婢女一头冲了进来,脸蛋跑得红扑扑的,满脸欢喜之色。

潘玲错愕一瞬后,欣喜若狂,激动的转身就要出去,刚迈出一步,又顿住脚步,对婢女们吩咐,“好生招待大师,若有半丝怠慢我唯你们是问!”言罢,她对着木灵歉意的施礼,等不及木灵回应便急步离去。

李池有些云里雾里,他暗暗朝木灵使眼色,放低声音问,“喂,那个,那个女鬼呢?”

木灵面无表情,手里拿着一块芙蓉糕慢条斯理的掰成小块往嘴里送,对于李池的询问,她眼皮也未抬一下,道,“伊自有事忙,汝且在此等着。”

李池眉心一下子皱成了川字,正再要开口,却见木灵转头对着一旁侍奉的婢女道,“桌上的糕点皆再上一份,包起来,吾要带走。”

“啊……”婢女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愣愣。

李池一瞬间脸色涨得通红,深感与她为伍十分羞耻十分丢人,对女鬼的好奇一瞬间飞出九霄云外,默默的又在心底盘算起如何逃走来,眼前这女人,说起来还是他李池的救命恩人。

半月前,他前往三年一次的英雄大会凑热闹,哪曾想魔教也十分喜欢凑这个热闹,他们不单止凑热闹,还加入了热闹,在英雄大会上扬言要将武林盟主楚子颖带回魔教做教主夫人,然而楚子颖亦是一个带把的男人,且他的未婚妻就在当场。

于是好好的英雄大会便变成了正邪之战,李池作为一个打抱不平拔刀相助守护正义的热血少年,自然是不能眼睁睁看着英雄大会血流成河,但因着他的身份,他偏帮其中任何一方都不妥当,只当尽量将厮杀的双方分开。

混战之际,他被一批伪装成魔教的死士围杀,之所以知晓他们是伪装,是因十七年前朝廷与魔教谈和,魔教教主言予诺将胞妹言予曦嫁入右相秦家,秦家与李池的外祖家是姻亲,他与言予曦的女儿言颜自小一同长大,魔教如今做主的是言予诺的儿子言楚幽,碍于言颜与李池之间的情分,魔教从来不对他下手。

彼时,他的暗卫皆因混战被分散,他以寡敌众,胸腹要害皆被刺中,好不容易从混战中逃出来,只跑出两里地便晕倒在了山路上。

李池本以为他会命终于此,却不曾想,再睁眼身上的伤居然都奇迹般地消失了,毫无痕迹,而木灵当时就静静地坐在他身旁,慢条斯理的吃着野果,那野果装了她满衣兜,指甲大小,艳红似血,衬得她纤纤十指越加白如雪色,见他醒来,她转头看着他,缓缓对他道,“汝命乃吾所救,往后便是吾之所属,万不可轻易损伤。”

李池睁眼乍然瞧见木灵,还当自己看见了女鬼,小心肝都惊得颤了几颤,又听她说话古里古怪咬文嚼字,更是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待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她是人,且是他的救命恩人,但她想要他卖身还恩。

李池回过味来后,两条眉毛便竖了起来,这女人想要挟恩图报?她想要旁的便也罢了,他都能应,但要他卖身?简直可笑!他是何人,何等身份,怎会用余生为奴为仆去偿还救命恩情,可她偏是这般固执的,不为钱财权势所动,一心只要他用余生偿还恩情。

几番闹腾后,救命之恩变成了囚禁之恨,李池一心一意只想逃离这个怪异的女人,但是无论他怎么逃,怎么跑,她总会莫名其妙再出现在他的身边。

她寡言少语,任他如何骂,如何闹,脸上永远是那副无波无澜的表情!说她囚禁,其实有些夸张,她并未限制他的任何行动,她只是在她需要使唤人的时候,不管他在何地,不管他在做何事,就那样无声无息的忽然出现在他身边,使唤他,他若不照做,身体便会脱离他的掌控,不受控制的自己去做。

李池对她是恐惧的,畏惧的,他短短十一年的人生阅历中,从未见过如此这般诡异的事情,但他同时也是新奇的,激动的,这般诡异强大的人让他遇上了,她似乎医术很好,能将他的重伤在短短几日内医好,她的追踪术似乎也很好,总能找到他,她毒术定也是十分好,能在不经意间就让他中毒,身体为她驱使。

小小的少年内心矛盾又纠结,失去自由的感觉令他烦躁厌恶,可她的本事又令他心生崇敬,想要拉拢,收为己用!李池思来想去,最终自负身份不凡,觉着自己早晚能化被动为主动,将她纳入囊中,为己所用,如此想着,便安心留在了她身边。

只是直到今日他才知晓,这个女人竟是会神鬼之术,先前他所以为的医术毒术追踪术,如今想来那通通都是她的术法,她是一个神婆,一个术士,亦或是一个巫女。

李池目光有些嫌弃的打量着木灵,他在心中有了八分肯定,这个女人定是万灵族入世历练的巫女,他脑中回想万灵族圣女木婉每次出场的那派头,再看眼前女人这连做客吃个糕点都要打包带走的小家子做派,当真是一个天一个地,无法比拟。

婢女反应过来后忙不迭的吩咐下去,还贴心的又端上了不少其他样式的糕点与蜜饯,站在木灵身边为她一一介绍糕点的口味食材做法。

李池嫌弃的翻着白眼,不愿再看,径自走出门外站在走廊下,百无聊赖地环顾四望,忽然,他目光一凝,视线定在了花园对面走廊上,走廊上潘剑小小的身子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个婢女一个小厮,眨眼间就走出了院门。

是那个女鬼!她定是要搅事!李池顿时心中兴奋,抬脚就想跟上去凑热闹,却被身后传来的声音叫住,“阿池,莫要乱走。”

李池闻言立时双眉倒竖,回头咬牙切齿地瞪着木灵,良久,终是只重重地哼了一声,没敢跟过去。

潘剑才走出院门百步不到,就在走廊与沈月撞个正着,沈月身姿单薄,脸色苍白神采恹恹,眉目之间满是抑郁之色,明明是花骨朵般的金钗之年,却犹如历经沧桑的老妪,潘剑看着这样的沈月一时出了神,站在路中间一动未动。

沈月今日着了一身的素白衣裙,头上发饰也只有一根翡翠玉簪,当真是朴素到了极致,在这贺寿外加过继的隆重日子,着实是有些不合时宜,可这点不合时宜却已是少女最后的倔强。

她见潘剑挡着不让路,又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不说话,只当他又要找事,便沉下脸来怒声呵斥,“潘剑,你又想做甚?今日是什么日子,岂容得你胡来?”

潘剑似乎被她训得回了神,他掩去眼底深切的悲痛,转头朝着身边的婢女道,“你,去找人将大小姐打扮一番再让她出去会客。”

婢女还未回话,沈月闻言已是气得身子发抖,指着潘剑怒骂,“潘剑,你还不是我沈家的人,就这般迫不及待作起沈家的主来了,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有何资格管我?”

潘剑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他面色严峻,神情倨傲地看着沈月,“你是我沈家的大小姐,是我沈府的门楣,倘若沈府的脸面连你都不要了,谁还能替你捡起来!”

沈月被他这长辈般的姿态训得面红耳赤,脸颊倒是多了一丝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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