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欧阳又是被疼醒的。
一开始痛感还没有那么明显,像是做了个梦,梦里她浑身隐隐作痛,让她睡不安稳。
因为没能继续深睡(其实是昏迷),她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了疼痛的位置,首先是每一次呼吸都觉得整个胸腔腹腔都得厉害,烧灼的感觉,又像有谁揪着她的筋皮撕扯;其次是肩胛骨和腰,这两个位置的疼痛让她觉得像是磕碰了后一阵一阵地酸胀,让人心神不宁;最难受的是头,她觉得像被人切掉了半拉脑袋,整个左半边头像患肢,疼都像是隔着一层东西传达到大脑的,但又好像风一吹都疼得厉害。
“疼。”
卫常春一直守在女儿病房,妻子本来就一直体弱多病,听到女儿出事的消息就病倒了,他将妻子送回丈母娘家,自己一个人来到欧洲,在ICU外看到女儿的时候他都没敢认,囡囡的头发被剃了一半,整个人又青又肿,浑身不是绷带就是插管,真是没个人样了。
这些天他根本睡不踏实,但晚上还是尽量躺在陪护床上闭目养神,他可不敢这时候把身体拖垮了也倒下。所以当卫欧阳虚弱地哼唧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听到了。
“囡囡,囡囡你醒了吗?”他撑起身子看向病床,卫欧阳没有睁眼,但睫毛微微颤动。卫常春激动地起身往外跑,刚到门口又折回来,按响呼叫铃。
“我女儿醒了,我女儿醒了。”他也不管护士听不听得懂中文,“你们快过来,医生,我女儿好像醒了,她刚说话了。”
卫欧阳在病症和麻药的作用下时醒时昏,真的清醒是在事故一个半月后,相比当场死亡的的士司机,卫欧阳已经十分幸运。但也可以说运气很差,司机在座位底下放了把扳手,撞击下直接飞了出来把本来就在车身上撞得不轻的卫欧阳砸了个头破血流。
送医途中她一度出现了失血性休克,肋骨骨折造成的内脏破裂和后续的并发症也险些要了她的小命,还有颈椎缀伤,运气差点不死也是瘫痪的下场。
好在,她看着病床前削着苹果的父亲,好在现在只是各种骨折、稍微有点破相、一边耳朵听力受损、加上片段性失忆。
是的,医生没有检查出血栓或者其他器质性损伤,认为可能是因为事故当时给她的刺激太大,她出于应激失去了部分记忆。
不过目前看来她只是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巴塞罗那,事故前后几天都发生了什么。至于其他还有没有什么忘记的,说实话她觉得不太重要,她没出事之前记忆力本来也不怎么好,大事小事全靠各种记事APP提醒。
人可能就是这样,好好活着的时候会计较很多小事,但若是经历过一回生死,就能够看开很多以前看不开的事情。
“爸,我也想吃苹果。”卫欧阳说话还很虚弱,眼巴巴地看着父亲。
卫常春头都没抬:“你连糊糊都喝不了,想吃苹果再等两个月吧。”
“喝苹果汁也行啊。唉...”
卫欧阳醒来后到现在已经过去四天了,还是禁食状态,静脉注射的营养液凉飕飕的,越打人越没精神。
“你之前胃上一个窟窿,肺上一个窟窿,哪有那么快好,再过几天复查都没问题了就能吃流食了。忍忍吧。”卫常春也不管女儿,毫不客气地吃起了苹果,看得卫欧阳恨不得晕过去眼不见为净。
卫常春是书法家,一辈子活得随心所欲,心里没事儿,身宽体胖;也就女儿在ICU抢救的时候紧张过几天,后来卫欧阳转醒几次虽然都没有意识,但医生也说基本是渡过危险期不会有什么危险了,他也就把悬着的心彻底放进了肚子里。
要说现在他什么心情,大概是觉得女儿一定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所以也没那么担心。
“叫你老老实实地回国你不听,非要留在法国实习,实习也行吧,又背着我们偷跑出去旅游,搞得现在吃没得吃喝没得喝,活该。”老头拿纸巾擦掉络腮胡上的苹果汁,“你妈都担心的病倒了,要不是他们说你快死了我才放不下你妈过来伺候你呢。”
“爸!”卫欧阳早就习惯了老爹不着调的言语——卫常春是典型的恋爱脑,从来都是老婆大人世界第一其他事儿都得靠边站的态度——也懒得跟他置气,只能翻个白眼表达自己的不满。
“唉,你这脑袋本来也不记事儿,砸一下倒没啥,就是留这么个疤你妈看了又要心疼了。”说完摸了一把卫欧阳的额角,稍微再寸一点砸中太阳穴,囡囡这次可能真的就没命了:“要不还是回国吧,等你彻底恢复还要好几个月呢,这学期肯定没法上课了,你自己在国外我们也照顾不上。”
卫欧阳沉默不说话,这次发生什么事儿虽然她基本不记得了,但是浑身的疼痛足够让她害怕,听医生和父亲的描述也知道有多凶险。虽然表面上不显,但其实她也有点想回国。不说万一再遇到类似的事情,就算平时一个人生活也有想要依赖家人的时候。
卫常春倒也没有继续劝,孩子的事情他和妻子向来是尽可能让孩子自己做选择,如果孩子经历这么大事儿还能继续一个人在外打拼他也觉得值得表扬:“反正先养病,你导师那边我让你夏阿姨帮忙联系过了,等你情况稳定了先转院回法国,你居留到期前还有三个月,可以慢慢考虑。”
“嗯。”卫欧阳轻轻应了一声闭上眼。
而另一边,沈明夫也是刚刚转醒。
事情要从卫欧阳出车祸,他顺利登机离开西班牙说起。
按照计划,沈明夫三人分头离开西班牙后,他会前往法德边境,在一早约定好的地点将文件交给主顾就算完成任务了。
当天下午,他直接从机场租了辆车,开了一夜,顺利抵达约定的安全屋。然后用在路上购置的新手机和电话卡,联系了主顾,又给耗子和汪强分别发了加密邮件,告诉他们自己这边一切顺利,按照原定计划三天后在STR法国区负责人刘那会和。
当时是凌晨,天将破晓,离约定的交货时间还有四个小时,他便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打盹。接着就发生了爆炸,炸点在卧室,威力不算大,还比不上煤气爆炸,但如果他当时不是怕自己睡得太沉选择了坐在沙发上休息,恐怕当场就直接炸烂了。饶是如此,各种碎片和冲击波的杀伤力也不小,左肩戳着块碎木,右腹也一阵剧痛,顾不上查看,沈明夫靠意志力克服了眩晕感,站起来迅速离开现场。
交易地点是买家安排的,除了买家,只有沈明夫自己和汪强知道,耗子是技术员,原本他们就没打算让他一起来送货。
“妈的!”他强行抬起左手握住方向盘,剧痛让他忍不住骂了句脏话,他用手机给汪强发送了求救暗号和实时定位,然后迅速地调整方向盘,拐进了一条窄路,开出去没多远就看到后方有车灯闪烁。
汪强不可能出卖他,他们搭档快十年了,刘是法国区的负责人,和他也是第一次接触,按说没理由出卖自己。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又一个急转弯,车子开出了内城,后面的车还跟着,多半是冲他来的。
从头到尾他只有在流浪者大街附近餐厅那次露了头,还有行动当晚的那个酒会,目标会出席,于是他也想办法弄到了邀请函,为的是拖住目标,让耗子和汪强有时间去拷文件,最后也确实很顺利。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沈明夫满头冷汗,肩膀的疼痛渐渐麻木,右腹的血早就打湿了衬衣和裤子。后面的车还紧追不放。
除了那个突然出现的小姑娘,整个行动都按照计划进行,没有其他意外。
嘭、嘭、嘭!
三声枪响从后方发出,沈明夫感到子弹擦过了他的右臂,他勉强弯下腰,尽量将自己躲在椅背后。天快亮了,他们没时间再跟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了。
再开两公里,有一个火车站,虽然欧洲警察不怎么干事儿,但这两年难民潮,治安不好,火车站应该是有巡逻队的。而且早班已经要发车了,只要到人多的地方...
嘭!
又一声枪响。这次打中了轮胎,高速行驶的越野车迅速失控,撞向了路边的商店橱窗,安全气囊几乎将他打晕过去,鲜血从沈明夫的口鼻喷出,他剧烈地咳嗽。费力地打开车门,全身的重量都在右臂上,大概只缓了一秒,他便撑起身体跌跌撞撞地往店铺里走。
身后响起了爆炸声,冲击波今天第二次将他弹飞,他摔在地上,终于一动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