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下午,李兴财家的东里间里。现场原封未动,只是没了尸体,气氛不再那么压抑,桌上还是那些摆设,水杯斜倒在那儿,流出的水早已干涸,依稀看出水渍淌过的痕迹,空气还有那股淡淡的焦糊味。
窦立勇检看着门锁,辛大明走到窗前,打开一扇,外面的冰冷的风像急于寻找洞穴的蛇瞬间钻了进来,冰凉阴森,却令人头脑清新了许多。
辛大明转过身,找到电脑的电源键,按了一下,没什么反应。他想起第一次来到这间屋的时候,音箱里正放着一段京剧《金殿阻计》,如今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一切归于寂静,没有一丝生气。
没有了那个叱咤一时的村书记,这个曾是李官村权力中心的东里间也归于平常,一间普通民宅的耳房而已。
关好门窗,两人来到外间,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副虎虎生威的中堂,只见那只老虎吊睛白额,虎爪前探,无风自威,不愧为兽中之王。
“独虎坐中堂也没能佑护李兴财长命百岁。看这幅对联,穷在大街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是他人生价值的写照。”窦立勇说。
“虎作中堂,家败人亡。也有这种说法,不是所有的中堂虎都意味着吉祥。”辛大明看了一眼那副中堂,转身准备出门。
“挂一幅老虎的中堂,李兴财应该有深意,暗示自己威风凛凛,是村中之王。按动物界的规则老虎威震百兽无可厚非,人的社会是有法律约束的,李兴财张牙舞爪注定走向灭亡。”窦立勇接道。
“张牙舞爪?”辛大明刚要推门的手停了,他忽然转过身,盯着那副中堂,快步走了过去。
“老窦,你有没有发现这幅中堂哪儿出了点问题?”
窦立勇跟过去,这幅中堂第一次来时看过,如今贴近细看,更觉气势威武,那只气势威猛的老虎正在几块乱石铺就的路上下山而来,路旁几株怪松虬枝峥嵘,树下衰草被老虎带来的狂风吹的匍匐欲倒,前探的虎爪尤其惹眼,旁边的落款处有一竖行草,题为:庚辰年乙卯月(2010年3月)XX书,下面一个篆字的四方印章,窦立勇看了半天,没认出是何人所画。
“没什么问题啊?就是虎爪上有个脚趾好像破损了。”
“对!前探的虎爪贴近落款的地方那个脚趾,不是破损,你仔细看看,是被抠掉了。”
“这是什么问题,怎么回事?你怀疑李兴财抠掉的?”后半句窦立勇警觉起来。
辛大明在中堂上摸了一下,看了看手指,又在破损的虎爪地方摸了一下,看了看,沉思道:“别的地方有灰尘,灰尘不多,说明年前这幅中堂打扫过,但这只被抠掉脚趾的虎爪的周围,擦拭的更干净,一点灰尘没有,明显是刚擦拭不久。而且虎爪的位置虽然在整个中堂的左下方,但这个高度,如果不站在椅子上是碰不到的。这说明什么呢?”
“你的意思是虎爪的脚趾是李兴财故意抠掉的,那么他是想告诉我们什么?”
“李兴财这个人,总觉得他自杀而亡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
“为什么……,有这种想法?”
辛大明不知又想到什么,没有说话。
窦立勇苦笑了一下,其实最难解的迷是辛队,他的思维就像化学中的一个原子最外层中的电子,非常活跃,没人能及时捕捉到他在想什么,发现了什么,即使整天和他在一起,也看不透他汪汪碧潭一样深邃的内心。
这场变故后他老婆和儿子临时回了娘家,两人从李兴财家出来后,窦立勇去找他老婆询问那副虎坐中堂的情况,辛大明去了邻村的集市。
邻村这个集市三、六逢集,今天是初四,又是刚过完年,所以只有几个零零落落的小摊。集市不大,就是三里村五里地的人口聚集的小集市。
辛大明站在街口一看,前边一个卖鞭炮的穿的很厚蜷缩在摊子后面,便过去打问。
“老乡,咱们集上谁家的肉食最好?”
“外地人?看着眼生!”卖炮仗的年龄五旬左右,从帽檐下看着辛大明。
“走亲戚,走亲戚!”
“没谁家更好,咱集上就一家!前边拐角处‘张记肉铺’。你要去谁家走亲?俺都知道!”碰上个热心人。
“谢谢谢谢!不用了!”辛大明嘴里说着,快步走向拐角处。
“张记肉铺”位置不错,只是门面朝北,迎着风口,所以铝合金的门窗关的非常严实。辛大明向前“啪啪”敲门。
一个穿着毛衣的胖子开了门,身上手上油乎乎的样子,脸上笑呵呵的,眼睛眯成了缝,“您要点啥?猪脸、猪耳朵、猪下货,都是刚煮的!”
“向您打听个事。”
“问吧!屋里还煮着呢!”胖子刚才那热情一下降了10度,脑门儿上贴了三字“不耐烦”。
“昨天早上七八点钟,有个人到你这儿买过肉食。你把情况给我说明白的话,我从你这拿俩猪耳朵,怎么样?”辛大明根本没理会胖子的变化。
像川剧里的变脸,就低头抬头的空当,胖子那张笑脸又回来了。
“您说您说!什么人吧?前后几村俺没有不认识的!”
“李官村的李兴财!”
“李兴财?听说他昨天晚上死了啊!”胖子没了笑脸,打量打量辛大明,隐约猜到了辛大明的身份。
没等辛大明再问,胖子一本正经的说道:“李书记,谁不认识?有钱!来过,老客户了!就昨天天七八点钟时候,买了一套猪下货还有一张羊排,俺给他搭了个猪耳朵。”
“当时他的情绪怎么样?”
“情绪?”胖子想了想,“您不说俺还没在意,您这一说啊,是有点……低落吧。平时来俺这儿,李书记都是粗声大嗓的吆喝,昨天也是吆喝,俺觉得他底气没有平时那么足,好像有什么心事。”
“镇上卖肉食的多不多?从这到那儿多远?”
“镇上那是多了,有名的‘孙树强’肉食、爆烤鸭、‘苏记’全羊,要啥有啥。不远,7里路正。”公家人惹不起,胖子实话实说。
“谢谢你!给我俩猪耳朵!”辛大明接着嘱咐一句,“切好!”
胖子赶忙应着,不一会用方便袋拿出来,不仅切好,还拌上葱丝、姜末等,又搭了一包花生米。
辛大明付了钱,提留着猪耳朵向回走去。胖子看着他的背影纳闷,既然还买俺的猪耳朵,那问镇上的肉食干啥?
辛大明回到大队部办公室的门口时,天色已晚,西边晚霞的红色已经褪去,像自己身上那件贴身的衬衫,经过多年的洗涤灰白不分平淡无奇。
推开门,古玳和贝小艺伏案桌前看着一大堆资料档案,窦立勇一边侍弄火炉。等辛队坐下,两人忙把下午调查的情况向辛队汇报。
古玳说:“找到“李鬼子”案的那个司机了,他是在南路的中段迎上了李兴财,给他电话的时间记不清了,整个过程大约10多分钟。真是很巧,如果今下午不去找他,明天就麻烦了,明早他就去外省拉钢材。”
古玳刚说完,贝小艺又接上,“李木椿的说法和李兴财遗书一致,没什么新线索。穿个白羽绒服,提起‘李鬼子’,就哭哭啼啼的,哎!我俩找李兴华要工程建设资料的时候,顺便问了问‘李鬼子’死亡时的情形,也没什么异样情况,和二老、李德军他们说的基本一致。又了解了他去和李兴财商量开会的事,他说当时李书记兴致很高,没什么异样!”
“兴致很高?”辛队想起卖肉食的说过李兴财昨天早上情绪不佳。接着把昨天调查李兴财买肉食的情况说了一遍。
“辛队,你调查的真细!”贝小艺说。
辛大明笑了一下,“细吗?还有更细致的而且可疑。下午我和老窦重返现场,李兴财家正房那副中堂里白虎前探的爪子上有个脚趾被扣掉了,而且这个部位及周围擦拭的特别干净,这个情况重不重要?对了老窦,李兴财老婆动过那副中堂没有?”
“没……动过。他老婆说只是年前打扫过。”窦立勇在炉子前没有抬头。
古玳一直听着辛大明说的重要情况,沉吟着分析道:“这就有意思了!辛队,李兴财的老婆年后没有打扫过那副中堂,那副中堂位置很高,成人踩着椅子才能够着,可中堂的虎爪脚趾却没了,那只能是李兴财抠掉的!他抠掉脚趾干什么?要暗示什么?虎爪脚趾,虎……,我明白了!李兴财抠掉虎爪的脚趾应该是暗指一个人,李兴华!”
“厉害了,我的大神探!”贝小艺调侃了一句,“李兴华堂兄弟5个在村中很有势力,村民们背后称他们‘五只虎’。但是李兴财暗指李兴华干什么?与李兴华有什么关系?”
古玳说:“小贝,你仔细想想。李兴华有动机啊!他们两人之间矛盾很深,第一,李兴华不能入党,是李兴财在党支部会议上予以否决,对于一个村干部来说,不能入党,意味着与村支书的位置永远没有机会。”
“第二,两人都开着注塑机厂,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自古以来同行就是冤家。”
“第三,从下午我们调查的资料可以看出,李兴财力排众议修建迎水坝李兴华坚决反对,因为他兄弟5个被占的耕地最多,损失也最大,这种矛盾无法化解。”
“第四,李兴华殴打李祥是在李兴财的坚持下赔付的医药费。钱是小事,丢面子大事。第五,李兴财谋害李祥,却用李兴华家的编织袋包装绳和青砖。”
“第六,就刚才辛队的调查,昨天卖肉食的说李兴财情绪低落,而李兴华却说兴致很高,反正卖肉食不会说谎,那李兴华撒谎干什么?心虚!”
“有动机怎样?李兴财死亡的迹象可是自杀!”贝小艺摆了摆手。
“李兴财昨天上午9点左右,李兴华找过李兴财,肯定和李兴财说过什么,使他产生了自杀的想法。”古玳思虑重重继续推理。
“李兴华是和李兴财商量开村委会的事,再说时间也不对,李兴财的死亡时间是晚上9点左右!”贝小艺说道。
“李兴财通过抠掉虎爪脚趾这样隐秘的方式暗指李兴华,那么这个李兴华一定有问题!”古玳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
辛大明此刻没有说话,反而那堆资料中拿起一份村委会关于修建迎水坝时的扩大会议记录看起来。
从中可以看出,李兴财对于修建迎水坝的必要性做了很长的阐述,首先由于上游对岸修建了迎水坝,河水被逼冲向李官村,造成大量的耕地冲到河里。如果再不修建迎水坝,眼下的耕地会越来越少。
修建迎水坝,不仅能抵御河水的冲刷,还能抵御每年夏秋之际的汛期,另外可以在迎水坝上修建相应的灌溉设施,可谓一举三得。
李兴华的观点是这样的,对岸迎水坝建成后河水冲击这边岸边多年,现在河水的冲击力已经大大减少,特别是今年,河水的冲击速度也就在30到50米之间,以后肯定冲击力度会更小,河水已经开始拐头向着对岸下游转向的苗头。
如果修建迎水坝,势必要占用现有的耕地,估计要占用150到200米之间,耕地会更少,所以修建迎水坝根本没必要,而且劳民伤财得不偿失。
多数人支持修建,少数人反对,辛大明看得附议李兴华的人里面有一个熟悉的名字--李兴方。
最后的决议是村委委员举手表决通过。
下面是年月日,记录人是李木椿。
“字迹有力度,不像出自一个文弱的人的手笔。”辛大明评论着李小春的字迹,好像没有听到他俩关于李兴华疑点的讨论。
“啊!”古玳忽然说道,“李兴华一定是昨天上午9点的时候和李兴财商量村委会开会的时机,乘李兴财不备,把毒药放到李兴财的杯子里,投毒杀人。”
“你是不是该吃药了?下午6点半的时候李兴财还活着,李兴华是上午9点去的,难道李兴华的呋喃丹喝了6至7个小时人还没死?你以为是喝咖啡?李兴财的遗书难道是李兴华给写的?”贝小艺的话像一根棍子,“咔吧”一声,把古玳一棍子打死了。贝小艺觉得古玳又犯了一根筋的毛病,想到一条线索,非得刨根问底。而且犯这毛病的时候,智商直接降为零。
“小贝,你说什么?李兴财的遗书是李兴华写的?”辛大明回过头忽然问了一句。
贝小艺撇撇嘴,“辛队,你也跟着凑热闹,怎么可能吗?”
古玳没有生气,看着贝小艺,忽然说道:“难道还有别的什么人?你把那本村民花名册递过来我看看。”
看了半天,古玳把那本花名册扔到桌子上,“吧嗒”一声响,这响声听着无精打采,李官村的人名字后面没有一个带“虎”字的。
抓李立银的时候,古玳是从偷猪贼的思路出发,通过到派出所查找偷盗前科的办法锁定了嫌疑人。看来这招“顺藤摸瓜”式在李兴财这个案子里要失灵,贝小艺暗忖。
老窦按照辛队的安排连夜带着证物,那台电脑、小塑料袋呋喃丹、骷髅脚印的高跷去了县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