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洗漱之后,蔡京又躺下了,早午两顿饭都没吃,只是喝了点水。下午到院子里呆坐,晒了好久的太阳。院子里的几株桃树,在秋风中摇曳着枯瘦的腰肢,蔫卷泛黄的树叶开始飘落。但毕竟是桃树,总让人想起春天,下一个春天她们将依然芳菲妖娆。只是那时,过往流连桃花的不知何人,带着何等的心情。
他曾经路过桃花盛开的地方,路过很多景色美丽的地方,但从未认真去感受那些美丽,心里始终算计着名位、搅动着权谋。直到此刻,自知来日无多,才留意到这些天地间的造化之物,原来竟是如此之美。就连这眼前的枯枝落叶,也别有一番的韵味,离别的凄美,悠然的回归,重生的孕育。
这时,驿馆对面的客栈二楼厅堂,紫袍男子坐在靠窗的桌位轻酌慢饮,不时望向蔡京这边。他发现蔡家的人少了很多,蔡京的儿子们都不知去向。他发现时隔一夜,蔡京一下子变得更加衰老,一脸哀苦,面无人色。
等了半日,不见蔡京的儿子们回来,紫袍男子越发觉得情形不对,打算去找店小二和驿卒探听。却在这时,一位葛衫女子不请自来,坐到了同桌。二人素不相识,却似乎熟悉,因为这几天来,两人都是一样行程,日日相见。
紫袍男子看一眼突然对坐的葛衫,目光旋即转开,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漠,毫不介意,自斟自饮。对于所谓义牲堂的人来说,对目标以外的事情自是无动于衷。但这位江湖女子,却早已把他这位同路追踪蔡京的人放在眼里。
葛衫女子叫了些吃喝与他同桌,店小二以为她两人相识,也不奇怪。这女子也不相敬,自顾喝了几口酒,轻笑着对紫袍男子说道:“你想要的东西昨晚就被人弄走了,你却睡得香!现下还不去追赶,却在这里发呆!告诉你吧,是南下鄂州的方向,被别人抢了先,休怪我这个知情的不通消息!”
紫袍男子漠然不理,他虽然不是想要什么东西,但他知道眼前女子所言是蔡京儿子们的去向;只是这位女子误以为他是冲着蔡家的财宝而来。他没再多看一眼这位颇有姿色并举止脱俗的女子,也未回应她的主动攀谈,而是起身回房。
葛衫女子也未怪罪紫袍男子的傲慢无礼,一瞥轻笑,自斟自饮片刻,而后也回了房里。过不多时,一男一女各自先后离开兰香客栈,向南方鄂州地界赶去。
蔡京看了好久这秋日里凋零的桃树,不是春日里的桃花,也许更好,否则他会更加眷恋这短暂的今朝。待到他回了房里之后,便叫三妮笔墨纸砚侍候,随即提笔,颤颤悠悠地写下了一首诗:
为爱桃花三树红,年年岁岁惹东风;
如今去逐他人手,谁复樽前念老翁。
……
数日前,从破庙出来四个人各自去了不同方向,分别追杀蔡京、朱勔、童贯和李邦彦这些祸国殃民的奸贼。当紫袍男子追上蔡京的时候,觉得这个哀凄的老朽已经不值得动手了。
可那童贯却没道理让人罢手,虽然年事已高,却看不出老迈。身躯魁梧,双眸矍厉,皮骨坚劲如铁,颌下生着十数根胡须,不像是宦官阉人。
童贯权倾内外,掌兵多年。虽不曾亲自上阵,但传闻他一直暗习秘技,身怀武艺,常人莫敌。如今罢官流放,仍气焰嚣张。流徙途中,几十个亲信前护后拥跟随。他这帮爪牙亦非等闲之辈,有些是出自童贯在西北边陲招募的亲兵勇士,也有些是来自江湖野路的厉害角色。
想杀童贯者不止义牲堂的人,但童贯老奸巨猾,人多势众,实难对付。
这时童贯由水路行至洪州,登岸将息暂住,上岸才行不多远,突然横路里杀出十几个强人,不由分说,挥刀猛攻,直向童贯杀来。细看之下,这些人不像是强盗,手中武器多是禁军的佩刀。
这帮人确实出自禁军,不是做了强盗,而是专程来寻童贯报仇的。那为首的一人冲着童贯骂道:“你这阉贼!还记得泗州浮桥吗?”童贯闻言,似乎想起了什么。
那是在年初的时候,金兵南下直取东京,太上禅位后以亳州烧香之行而南巡镇江。童贯率领胜捷军亲兵,追赶扈从。而那太尉高俅也率领禁兵赶来护卫太上。童贯假传圣谕,令高俅率领禁兵只在泗州驻守浮桥,控扼淮津,不准他南来跟随太上。
高俅知道童贯的鬼胎,于是要亲自面见太上,率领禁兵过浮桥追赶銮舆之时,童贯竟以抗旨为乱,令胜捷军弓弩射杀禁兵,致使禁兵卫士纷纷中箭落水,伤亡百余人。
这些半路来刺杀童贯的人,便是那次重伤落水,侥幸未死的禁兵卫士。无奈这次还是敌不过人多势众的童贯,无法杀到童贯身前。
眼见十几人伤亡殆尽,突然又有一人杀了进来,却是个身背包裹,以火把为武器的男子。这人直冲向童贯,童贯的随从纷纷抢上前来拦截,顷刻间这人便身受数处创伤,但依然拼命冲向童贯。这等气势,连经历战场的军兵也未见过。
那人狂舞火把冲到童贯身前,身背的包裹也被火把点燃。众人未看清童贯是如何躲闪的,只见眼前火光一闪,霹雳一声巨响,飞沙走石,烟尘四起。待到众人从惊愕中清醒过来,那人和与他厮打的几人都不见了踪影,后来见到了他们破碎的尸体。
童贯却没有死,他骑的宝马死了。那高头大马仅剩下破烂焦糊的半边身子。而后便有传闻传开,说是童贯在洪州遇袭,有的说是他遭到了雷火,险些丧命。而江湖中却有人知道,是义牲堂又有人行事了,义牲堂的人第一次失手。
消息也传到了所谓的义牲堂,那个破庙,堂屋里的案上又多了一块牌位,然后又离开了一个人——燕某。他离开破庙之前没有炼丹,庙里的兄弟也没说什么,也许是因为知晓他武艺高强。
他的确武艺高强,他做过叱咤风云,惊动朝廷的强盗;跟随大哥招安拜爵,做过南讨西征的将领;为一个女人争风,遭人毒计,误伤致死两位结义哥哥;前些天还与一个叫岳飞的高手较量过,打烂了那姓岳的袍子。
他姓燕,单名一个青字,曾经震响江湖的三十六结义之一。他在破庙等死,等待一个死的机会,现在终于等到了。他向着江南西路的方向赶去,那是奸贼童贯流放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