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晴又吃了一粒止痛药才有勇气进了Talent的大门，她对自己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到底是多渴望辞职才会伤都没好就急匆匆地赶来办理手续啊。只要她辞职了就能继续和莫书意一起找工作，莫书意就能继续在她身边，就不会生出其他枝节。这一念头像疯长在她心上的蔓草，难以驱除。
“哟，钟老师，您来了啊，看我这里乱成一团。”李嘉树看她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忙将手边的文件往旁边推一推，站起身来给她拿一把椅子过来，“伤好了？”
钟晴也不客气，直接一屁股坐下来：“差不多了，谢谢李主任的关心。啊……那个李主任，我今天是来辞职的！”
“哦！”李嘉树本来期待和钟晴聊点什么，没想到钟晴一开口就这么直接，他只好低头假装继续整理文件。
钟晴一见李嘉树这缩头乌龟状，就急了，使劲拍了拍李嘉树的桌子：“喂，李主任，我要辞职！”
“哦。”李嘉树用手扶额道，“不行。”
原本钟晴是因为自己的就业推荐表在Talent所以才低声下气来辞职的，没想到被无情地拒绝了。钟晴本来就在气头上，她一把把李嘉树手里的文件拍打到一边：“李主任，我知道你帮过我，所以我还是很感激你的，但是你们不能这么霸道。你们如果再这样对我，我就把你们Talent没有录用莫书意的事情公布到网上。别以为我不知道，莫书意明明就是第一名，你们凭什么不录取他？黑幕！都是黑幕！”
钟晴情绪十分激动，说着说着声音有些哽咽，眼里还泛着泪光。李嘉树终是于心不忍，停下手中的工作，叹了口气。
“你这算什么？打抱不平还是威胁？”他缓慢地说，“你就这个态度对待你的后援会会长？”
“李主任，您别开玩笑了，您怎么可能真的是我的后援会会长，您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钟晴扑哧一下笑出声，“怎么弄来的？谁出的主意？是不是顾无言那个浑蛋？”
李嘉树也被她上一秒哭下一秒笑的情绪搞得无语了，只好淡定地掏出手机打开微博，用账号和密码登录了“晴天一号”，然后点开实名认证，里面赫然出现了李嘉树的名字。
“还需要验身份证吗？”他说。
“晴天一号”？真的是李嘉树？钟晴整个人都震惊了，还以为他那天胡说八道呢。这个叫作“晴天一号”的ID早在她刚刚被人所知时就创办了后援会，转眼已经陪伴她四年了。四年的时间，后援会在他的带领下，微博粉丝已经有六十多万，很多次她想要放弃的时候，很多次被人攻击的时候，他便会给她留言默默支持，虽然他们从未见过面，但他早已成为她生命里最好的朋友。
“真的假的？”钟晴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难以置信的状态。再仔细打量李嘉树，他穿着很简单的灰色毛衣，配上都敏俊的发型，仰坐在办公椅上，浑身透着一股韩范儿。钟晴怎么也没办法将他和成熟稳重的“晴天一号”联系起来。
李嘉树大概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干脆又把手机切换到微博页面，依旧是那个微博名字，不过这次下面跟着一条长微博。
“我写的，发布时间是凌晨三点四十八分。”
钟晴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完，每一个字都是在为她辩解。以往也是如此，无论发生什么，“晴天一号”都会默默支持她。只是，钟晴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在现实生活里遇见他，并且是李嘉树这样看起来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人。
怪不得和他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你真的是？”她快要热泪盈眶。
李嘉树点点头：“那天去现场帮你，确实是顾无言的安排，但我们都没有撒谎。本来我是打算英雄救美的，可是顾校长出手，自然轮不到我了。还以为能来个韩剧里的默默守护呢，呆萌晴，你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李嘉树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地诚挚。四年前，他偶然在快手看见这个单纯到眼睛都会绽放光芒的女孩，便下决心为她默默守候。四年里，他见证了她为了追求所谓的男神做出的各种傻事，但也只是默默支持。如今，看到她又打算做傻事，才决心要站出来，像哥哥一样拉她一把。
“可是，李嘉树，我和顾无言是不可能的。”她停顿了一下，“但还是要谢谢你，我只是想坚持自己喜欢的，不好的一定会过去。”
“话不要说那么满。你怎么知道现在拥有的一定是不好的？钟晴，我们是单纯可不是傻。”他竟真的像哥哥一样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其实你一直喜欢的男神就是莫书意对吧？可是他喜欢你吗？从第一次看你发的视频，我就知道我们应该会是同一类人，表面嘻嘻哈哈满不在乎，可是内心紧张得要死，是吧？我喜欢和你聊天，特别是互相调侃，我也喜欢看你傻乎乎的样子，但我不喜欢你受伤。顾无言人真的挺不错，虽然他看起来冷漠又无情，但他对你是真心的。”
“对我是真心的？”钟晴苦笑，“我的会长啊！你还是太年轻了，我和顾无言之间可是有着很深的恩怨呢。他现在就是在报复我，你不要被他的表象骗了。”
“傻丫头，真正蒙在鼓里的人是你。”李嘉树慢吞吞地说，“你知道吗？那天你发了快手，第一个看到的不是我而是他，他半夜给我打电话让我早上赶去你学校，怕你因为那个快手而遭到粉丝围攻。还有他当时正在杭州参加全国重点小学的校长论坛，要知道他为此准备了半个月，可是为了你放弃了，买了最早的航班赶回来。顾无言这个人啊，把学校看得比命还重要，他为了你放弃了Talent今年的最高荣誉，你还不明白吗？干吗要跟自己较劲？”
一直以来钟晴都把顾无言看成是绝对的敌人，从没想过他所做的任何一件事不是刁难而是真心，所以听闻真相特别震惊，内心有小小的暖流涌动，可是转念想到莫书意，她又轻轻地说：“会长，你不懂，我放不下的。”
“我懂。可是你也要长大啊，并不是所有喜欢的就一定是适合的。”他从抽屉拿出一封信件放在她面前。
是莫书意的字，钟晴打开，里面一行刺眼的字首先映入她的眼帘——“我自愿放弃Talent给予的职位”。
“原本无言已经准备录用他了，是他自己放弃的，和无言没关系。”李嘉树静静地说着，“所以说，何必呢？”
就那么一行字，刺得钟晴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她突然想起来那天顾无言挂掉了莫书意的电话，他当时被误解却什么都没有讲。钟晴想到了那么多的理由，却唯独没想到是莫书意主动放弃了职位，所以在钟晴紧张得要死的时候，他却早已坦然。
可是，入职Talent是他的梦想啊？他怎么舍得放弃呢？
呵呵，就连他本人都放弃了，而她却还像个傻子一样在做无用的努力。
那一刻，她觉得好丢脸啊，真是傻透了。原来是她错怪了顾无言，原来她一直都在努力靠近莫书意，可他却对她早已关了那道通往他心里的门。
钟晴把那张纸死死地捏在手里，直到手心的汗水将它浸湿。她终是忍着，不让自己哭得太狼狈，然后以极快的速度逃离了Talent。
这世界上最悲伤的事情莫过于看戏的人都笑了，只有演戏的小丑默默地努力，最后只感动了自己。
钟晴坐在回学校的公交车上，越想越心虚，特别是想到顾无言那张脸就更是心虚得厉害。原来误会他了，并不是他黑掉了莫书意，她还在各种场合侮辱他，简直是……顾无言没打死她算是给足了面子。
应该跟他道个歉。她想。
可是怎么开口啊？还是算了吧，关系搞得这么僵，根本开不了口。钟晴快要为难死了，要不就委婉地请他吃个饭？然后语气软一点？嗯……可是请他吃一顿得要自己半个月生活费，唉，自己造的孽自己得受着啊……
经过了十分钟的艰难挣扎，钟晴终于做好了决定，就下血本请他吃饭好了！民以食为天，希望顾无言吃饱了就能原谅她！
掏出手机，滑开屏幕才发现在她和莫书意、抱香分别的这两个小时里，莫书意给她打了七个电话，但因为她手机调成静音模式了，所以没听到。
她鼓起勇气把电话回过去。
“钟晴，不好意思。”他也有些尴尬，“本来今天有些话是想和你说的，但你走得急，想来想去还是要和你说清楚。那天你被攻击后，我也下载了快手，看了你所有的视频，我真的没想到你这么用心，我一直以为你嘻嘻哈哈就只是说说……小晴，其实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你应该配更好的人，我和抱香……”他像是早就打好了腹稿，说得一气呵成。
“好了，别说了。”钟晴猛地打断他，却满腹辛酸和怨气。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她不想听——
莫书意，你看了我所有的视频，知道了我所有的真心，目睹了我这几年每一次表白的傻样，在宿舍里，在食堂里，在教室里，在广场上……现在想用几句话就把我打发了？
一股怨气噌地冲了上来，钟晴干脆利落地说：“莫书意，什么叫应该啊，我已经找到更好的人了。喜欢你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上次在医院你难道看不出来我们大校长追我很久了？有了牛肉，谁还吃生菜啊，你说是不是？”
“顾无言？”莫书意皱眉。
“对啊，我新男朋友，怎么样？我和他在大学的时候就在一起过，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没想到这一次见面旧情复燃了。”她说得那么逼真，连自己都信以为真，“哦，还有你那天看到的那个快手视频啊，是因为我们闹了一点小别扭，辞职也是，别当真。”
“哦，那就好。”
“呵呵，毕竟顾无言还是你的偶像嘛，所以我还是很得意的噢！”她前所未有地盛气凌人。如果透过电话能看到表情，那莫书意一定可以看到钟晴此刻的面目扭曲得吓人，仿佛多年积攒的怨气都在一朝爆发。
“嗯，作为这么多年的朋友，我真心祝你幸福。以后有时间一起吃个饭，虽然我最终没能去Talent，但顾校长永远是我偶像……”钟晴明显可以感觉到莫书意语气里的故作轻松。
“咱就别以后了，顾校长很忙的，就明天吧。”钟晴的手指在裤子上抓出一条痕迹，“顺便庆祝我爱情事业双丰收。再者我们顾校长原本就准备招呼大家一起庆祝一下，明天晚上老地方见。”
也不待莫书意回应，钟晴就挂了电话。把手机塞到包里，她颓然地靠在公交车椅背上，仿佛看见这么多年的暗恋时光就像一个泡沫，慢慢升腾，在半空炸裂开来，碎得彻底。那其中的心酸，少女般的小心思或是小傲慢，都杂陈在心底，无法言说。
这下可好，给顾无言的这个电话更难打了。
钟晴又纠结了一路，一直纠结到下了公交车，才长吸一口气拨了顾无言的电话。
只是电话响到最后也没人接听，而且连打三个都是无人接听。
看来只能登门拜访了。
唉，自作孽不可活……
钟晴在顾无言家门口徘徊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敲门。
门很快被打开，可是出现在眼前的这人让钟晴大吃一惊。这不是Talent的德育主任周怡吗？怪不得上次那么明显地针对她，原来是和顾无言有情况啊。钟晴一时不知道该进还是退，只好伸出手，挤出个微笑，傻傻地打招呼：“嗨……”
周怡也没想到来人会是钟晴，也是一脸敌意。自从钟晴在开学典礼上闹出了大乱子以后，顾无言就有点反常，果真是跟她有关系。
“你来这儿干吗？”她抱起了胳膊。
“我呀，有点小事情。”面对周怡的咄咄逼人，钟晴打着哈哈。
“哼，你都把他害成这样了，还不肯罢休。”周怡冷笑，“人家都说红颜祸水，看你的长相不应该啊，你还是趁早走吧。”
钟晴最近本来就被一连串的事情搞得很烦，一点斗嘴的心情也没有，心想算了，不跟她浪费脑细胞，等她走了再来吧。钟晴转身就要走，却听见屋里传来顾无言的声音：“进来吧。”
哎哟，有人撑腰的感觉就是爽。钟晴的脸色一下阴转晴，完全忽略了周怡刚才那个得意样儿，嘚瑟地迈着小猫步就进去了。顾无言的家里明显比第一次她来的时候干净多了，原本扔得到处都是的衣服都被叠好了整齐地放在一边，椅子和凳子在一起站军姿，茶几上摆着好几道菜，有红烧排骨、糖醋里脊、香芋地瓜丸、清蒸大鲤鱼……钟晴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来了，去拿你的碗。”顾无言从卧室走出来，吩咐一声，就淡定地坐到沙发上。
钟晴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一旁的周怡更是一肚子火气，她的碗？她在顾无言家竟然有专属的碗？那她一定是经常来了。
“发什么呆？快去。”像是命令一样。
钟晴磨蹭着去厨房了，顺利地找到她的碗，趴在厨房门上看着外面的两个人。顾无言干脆脱了拖鞋躺到沙发上，慵懒地对周怡说道：“谢谢你的晚餐，周一见。”
周怡真是难以下台：“无言，你什么意思？她一来就赶我走？”
“对啊，难不成你还要当观众？我怕待会儿有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被你看了不好。”
“顾无言，你就作吧。”周怡把围裙摘下来狠狠地摔在沙发上，“不知道这个妖精给你吃什么药了，这都几年了你还维护她！”太重的话她不好意思说出口，带着火气“嘭”的一声关门就走了。
钟晴感觉气氛不太对，但还是鼓起勇气硬着头皮拿着自己的碗，出去了。
周怡一走，顾无言就一改半死不活的颓废状，甚至还大声地呵斥道：“来把这些衣服给我弄乱，还有我的屋子，收拾得那么整齐还有人情味吗，全部弄乱。”
“啊？”
“快点，我知道你有这个本事，又不是没见过你的宿舍。”
钟晴每次和他对峙都被噎个半死。虽然她有时候在宿舍拍快手会不叠被子，粉丝也经常嘲笑她是“乱室佳人”，可是顾无言每次羞辱她的方式都会别出心裁，这最让她受不了。看着他眯着眼睛好像睡着的样子，她真想扁他。
不过，钟晴今天是有求于他的，只能忍。她干脆把一顿子怨气都发泄在衣服上，三下五除二把沙发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都扯乱，想甩在地板上觉得不妥，想甩在他脸上又不敢，还是甩他床上吧。跑到卧室门口，猛地一推，她却呆住了。
眼前分明是一个女孩子的房间，浅粉的壁纸，纯白的床单上似乎还散发着栀子花的香气，床头卧着的是钟晴一直最喜欢的大熊。
只是如今，这只熊却像看笑话一样冷冷地盯着她。
钟晴细细地打量着整个房间，白色的床头柜上摆放着一个小海螺形状的相框。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驱使，她鬼使神差地便走进去了。
照片上的女生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穿着钟晴熟悉的W大的校服，在一片草地里斜坐着，笑得格外灿烂。钟晴认出了她——顾无言在大学时的女朋友，庄心苑。
“好看吗？”顾无言大概是听到钟晴突然没了动静，发现她进了这个屋子便赶快跟来。
钟晴讪讪地把照片放下来：“庄学姐长得真漂亮。”
“嗯。”他说着把照片摆了摆，“可惜，你不还是把她逼走了吗？”说罢，转身出房间。
钟晴紧跟着走出来，似乎是潜意识里想要搞清楚一点什么，追问道：“当年真的是学姐甩了你？那你为什么不跟她解释？我们当时明明什么关系也没有，你也害得我身败名裂，你知不知道……”
他走到厨房门口停下来，回头，也不说话，就那么盯着她。
钟晴意识到自己这样打听别人的私生活实在不礼貌，急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他停顿了一下：“如果我不被甩，你还能遇见现在的我吗？”话里有话，他不再往下说，转身进了厨房。
顾无言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嘴上说着恨死她要报复她的人是顾无言，现在反过来撩她的人也是顾无言，这个男人真是令人捉摸不透。钟晴简直要被他折磨得疯掉，一时分不清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只能呆呆地站在厨房门口。
“发什么呆？”顾无言说着从厨房里扔出一个大西红柿，她幸亏反应快，才接住了，他说，“做个西红柿鸡蛋汤，不想吃大鱼大肉。”
钟晴像中了蛊一样，“嗯”了一声就默默地烫起了西红柿。顾无言站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的脸庞。暖黄色的灯光下，她一点一点地仔细剥着西红柿皮，耳朵变成了淡粉色。
“还是听话的你比较可爱。”顾无言情不自禁地说道。
“啊？啊？我我……”钟晴感觉气氛有些暧昧，不自觉地结巴了，“顾校长，你别误会了，我今天是来道……道歉的……”
“犯错误了？”
“不是……不对，也是……是我误会了你，原来你并没有黑莫书意，是他自己放弃机会的，我以为是你动了手脚，还在开学典礼上对你大喊大叫……”这气氛实在是太诡异了，顾无言竟然一步步地向她靠近，将她堵在角落里，钟晴说着说着，感觉自己要爆炸了，此时这个男人只穿了一件薄上衣，她的脑袋正好在他胸前，他结实的肌肉若隐若现，钟晴只好闭上眼睛，“校长校长，后退后退，脑袋疼……”
他却并没有后退，只是突然把她手里的西红柿拿了过来放在桌上的盘子里，然后左手顺势伸到她的裤子口袋里，大腿上传来冰凉的触感，钟晴大叫起来。
“顾校长，我知道错了，可是用不着肉偿吧……”
“哼，想得美。”他说着麻利地掏出了她口袋里的手机，然后递到她手里。
“嗯？”
“删了。”
钟晴一愣，然后意识到他说的什么，上次那条快手让顾无言颜面扫地。如果删除视频就能原谅她的话，那顾无言简直是太好哄了。
钟晴笑眯眯地解锁，打开快手，把最后那条视频删掉了，然后努力地抬头卖着萌：“校长，这样我们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是吧？”
“周一就来上班。”他直接忽略她的甜蜜攻势，转过身拿起盘子里的西红柿继续剥起皮来。
钟晴顺着他的话继续笑嘻嘻道：“那个，明天我想请朋友们一起吃个饭，你来吗？”
“我不叫那个。”
“呵呵，无言学长，您能来吗？”
“别跟我套近乎，以前怎么叫还怎么叫。”
“顾校长，来吗？”
“看你的表现。”他说着往锅里倒油，大概是不会做饭，锅里原来的水并没有彻底干，油星噼里啪啦溅得到处都是。
顾无言猛地退后三尺，一脸严肃地将手里的铲子递给钟晴：“你来。”
钟晴趴在洗菜池边笑得直不起腰来。
这些欢笑的背后藏着什么，钟晴还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的脑海竟然一闪而过一个念头：曾经他和心苑学姐是不是也过过这样的日子？她不知道在他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顾无言心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不过她更想不到的是这些问题以后会和她日夜纠缠着。
周日晚上，同样的火锅店，同样的位置，只是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钟晴为了今晚的聚餐做了很多的准备，事先恶补了多部言情小说，力争和顾无言演情侣演得像一点。甚至，她早早地就到了火锅店，以顾无言的名义给自己订了一束玫瑰花，安排好上菜的服务生中途送上来，这样看起来或许更真实浪漫一些。
不久，莫书意便来了，他穿了件简单的灰色长袖T恤，还是钟晴陪他去挑的。钟晴看他站在门口，还是前不久和她一起去参加招聘考试时大男孩打扮。想着今天这出戏演完了，莫书意就再也和自己没有关系了，她眼眶不觉有点湿润。
“小晴，你难得不迟到啊。”他笑着坐下。
“那必须的，今天是重要时刻。”钟晴笑着为他倒水，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却好像各有心事。
顾无言这尊大神大概是习惯了迟到，磨磨叽叽，让两人等了十几分钟，才开了一辆X5稳稳地停在火锅店门口。他缓缓推门进店，只见他上身穿灰色的休闲夹克，下身穿蓝色牛仔裤，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手里还捧着一大束花。
“久等了，不好意思，野兽派，爱你。”他说着把花塞到钟晴怀里，又把车钥匙丢在桌子上。钟晴觉得这氛围不太对啊，一直习惯低调的顾无言竟然隐约透出一股土豪气质，空气里都是醋味。再低头看怀里的花，两相对比下才发现自己刚刚团购的那一束花简直都没有拿出来的必要。
“还好，我们也刚到一会儿。咱们见过多次了，顾校长，今天很荣幸能和你一起吃饭。”莫书意见他蛮高冷，急忙伸手与他相握。
顾无言倒是淡定，丢下一句“应该的，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便转头含情脉脉地看着钟晴。这让钟晴不得不感慨：顾无言不进军影视圈真的有些可惜，说话又毒，演技又好。
不过，顾无言这么用力表演倒是让钟晴很不习惯。更过分的是他讲话时还大胆地握住她的一只手，哪怕钟晴另一只手在下面掐他的大腿，他也不松开。
两个人正较着劲儿呢，有人推门进店直奔他们这一桌，钟晴看到走过来的抱香有些吃惊。这顿饭她只叫了莫书意，并没有邀请抱香啊。显然抱香也有些吃惊，直愣愣地盯着莫书意。
“快过来啊，今天小晴带了她的男朋友，我想着咱们一起认识一下。”莫书意先开了口。
“啊，是，是，快来坐，香香。”钟晴拉着抱香坐下，随后整个人陷于一种傻傻的状态，拿着筷子不断地搅拌着空的调料碗，不知道这戏该怎么唱下去。
“去，取调料去，顺便给我来一份。”顾无言忽然把自己面前的调料碗推过去，“你吃啥我吃啥。”
“啊，好。”她拿着他递过来的碗，刚要起身又回头问道，“谁还需要调料？莫书意不要香菜，抱香你……”
“她也不喜欢。”莫书意忽然接下钟晴的话。
钟晴一愣，点点头，木讷地拿着碗离开：“好，知道了。”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四人明明各怀心事，表面上却好一番庆祝。钟晴稀里糊涂，也不知道有啥高兴的，挨个敬酒，喝了个半醉。只有顾无言默默地涮肉，将煮好的肉夹进钟晴碗里，却没料到他的筷子和莫书意的筷子同时夹到了那块羊肉。
“看来顾校长也很喜欢吃羊肉。”莫书意笑着松开了那块羊肉。
“倒也不是，不过是她喜欢。”顾无言笑着继续把肉送到钟晴的碗里，“这吃肉啊也是有说法的，讲究一个火候，要吃呢就快吃，不吃呢也别耗着，免得煮烂了，你说是不是，学弟？”
顾无言的这一番话意味深长，可能也就钟晴这种傻子听不出话里有话，莫书意和抱香都心知肚明。尽管抱香摁住了莫书意的手，但他还是举起了杯子：“来，顾校长，小晴，我敬你们一杯，祝你们幸福，另外趁着今天这个机会我也有件事想说，我和抱香……”
“我吃饱了！”抱香的声音猛地高了八度，然后将筷子摔在了桌子上，莫书意的话戛然而止。
“你们怎么了？”钟晴是真的醉了个七八分，追问道。
“我们……一起读研了，小晴，你好好工作，以后还是要常联系，希望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抱香将杯子里的啤酒一饮而尽，“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抱香……”钟晴正要追，刚起身就看见服务员远远地将自己刚才订的那束花捧了过来，她马上抢先一步把他堵在三桌之外，“现在这束花不用送了，谢谢你哦。你可以送给隔壁，真的，真的不用了。”说着打了一个大嗝。
跟服务员解释了好久，才解释通。等钟晴再回到桌子上时，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只有顾无言倚在收银台那里付钱。
“你怎么在这儿？人呢？”她才发现他今天穿得蛮休闲，看起来跟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似的。
“都走喽。”
“哦，我还没喝够呢。”她走路东倒西歪的，想回桌继续喝。
“我已经结账了。”顾无言冷冷地瞥着她。
“哦。”她又点点头返回来。
“没什么想说的吗？关于你的暗恋对象和你的好闺蜜？”顾无言继续问。
钟晴撇撇嘴，笑得傻了吧唧的：“哦，抱香啊，她的性格就那样，情商太低，你说我们校长还在这里呢，怎么能说走就走呢？是不是？”
“我看是你情商太低了！”顾无言猛地拉住她的手，将她拽到门口的法国梧桐树下，因为用力太大，钟晴的手腕甚至有些疼，“是条狗都能看出来，莫书意喜欢的是她吧。放弃Talent的职位而要重新考研，是因为她被保研了，对吗？准备一起旅游的其实是他俩，而你不过是个电灯泡，对吗？还有今晚莫书意是准备摊牌的吧？算他识相，如果他今晚在你面前说出他和你的好闺蜜在一起了，我保证把锅掀在他脸上！”
顾无言的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戳在她的心上，沉重而密集。
“你神经病啊，偶像剧看多了吧。”钟晴醉得已经站不稳了。不知什么时候，雨落了下来，打在梧桐叶子上，让人仿佛闻到了三月里春天的气息。
“好，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回头。”他的眼睛里有咝咝的火苗，用了好大的力气，把她塞进车的副驾驶座上，并且替她摇下了车玻璃，沿着马路极速驶去。
就在距离火锅店一站远的位置，钟晴从车窗望去，一清二楚地看见莫书意和抱香并肩走在一起。他们同打着一把伞，他的手自然地搭在她的肩头，她的手默契地放在他的腰间，看上去特别和谐。
以前钟晴一直觉得莫书意的手好看而修长，抱香的手白皙而娇嫩，如果她能一边拉着他的手，一边牵着抱香的手，那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这想法多可笑，现在就因为中间少了一个她，无比和谐的一幕竟然就变成了她心里最悲惨的噩梦。
“书意，你今天实在是太莽撞了，怎么能骗我来参加这样的聚餐呢？我现在还不想让小晴知道这一切，你不要逼我……”抱香的声音可真好听啊。
顾无言猛地将车玻璃摇上去，以一百二十迈的速度离开了那条道路。
钟晴却仰在车座位上笑得像一条濒临渴死的鱼：“顾无言啊顾无言，你真的以为我是傻子吗？我看不出来吗？我当然知道原本书意不愿跟我一起去大理，是因为抱香才同意的。还有抱香不吃香菜就连我都不知道，书意为什么会知道？我早就猜到了……可是我不敢相信，我觉得只要我自欺欺人，不相信，他们就不会真的在一起。可是，你看你太残忍了，为什么非要把真相活生生地拉到我面前……真好笑！”
谁又能理解呢，为了能够分享一点爱，或者说期待莫书意能够施舍一点爱，她像乞丐一样装聋作哑，掩耳盗铃。
她的笑声越来越大，却像窗外的雨滴打在车身上的声音一样，那么冰冷。顾无言看着她大颗眼泪从醉醺醺的面孔流下来，不知为什么忽然心软得好像要化成一汪水，恨不得将她洗涤干净再包裹起来，永远不让她受伤害。
“钟晴，一个女孩最好的爱应该是给自己，就像读书是为了丰富自己，打扮是为了取悦自己，工作是为了养活自己，而不是为了任何男人，明白吗？”他忽然停下车靠在她耳边呢喃道，甚至情不自禁地吻住了她的耳唇。
“我什么都知道。”她一定是真醉了，不但没有推开他，甚至享受起这种被宠爱的感觉。
“所以你还是要辞职吗？来Talent上班吧，为了你自己。”
钟晴缓缓地将眼睛闭上，缓缓地点点头，这一刻，她好像成熟了一些。
顾无言猛踩油门，车子以更快的速度开出去。
钟晴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阳光透过窗帘打进来，她眯着眼盯着天花板，觉得有些陌生。然后她慢慢转动身子，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应该是顾无言家。而她就躺在他的床上，衣服未动，盖着被子，床头柜上一杯水压着一张纸。
“冰箱里有面包和牛奶，吃饱来上班。”
她猛然想起来今天是周一，赶紧起床简单洗漱一下，也顾不得吃饭，打的直接到学校。
顾无言早已安排好，让钟晴先跟着李嘉树实习三个月，先熟悉Talent的工作流程和各种规章制度，等钟晴收拾好进班级时已经八点二十了，第一节课早已上了二十分钟。
她本想偷偷搬凳子从后门溜进去听课，尽量悄无声息地推开后门，没料到班里的孩子像小老鼠一样警觉，齐刷刷地回头看她。
“呵呵，同学们好。”钟晴挤出个尴尬无比的笑，和孩子们打招呼。她死也想不到自己和孩子们第一次见面竟然是这样的场景。
“真没礼貌，扰乱正常的课堂秩序。”孩子中间响起一道冷冷的声音。
钟晴惊呆了，一个小孩子怎么能说出这种话，还是对一个老师！为此，她郁闷了半节课，一直忍到下课才把他叫过来问道：“我问你，你为什么要那样说？”
“课堂时间有限，你不仅迟到，而且进教室声音过大，浪费我们三分钟的时间，这难道不是扰乱正常的课堂秩序吗？”
“咦，你这小家伙……”钟晴很生气却又无力反驳。
“好了，你还真是和他们一家有仇。”李嘉树淡定地把粉笔插到粉笔套里，摸摸这个小男孩的头，对钟晴说道，“他叫顾顾，今年五岁，没上过幼儿园，传说中的天才儿童，还有，是顾无言的小外甥。”
“顾无言？”
简直是晴天霹雳。钟晴翻个白眼，大叫一声“苍天啊”，难道真是上辈子回眸了八百次，这辈子才遇到了顾无言？
实习的日子里，虽然每天很忙碌，但和这些可爱天真的孩子在一起，钟晴颇为惬意。再加上她本身也是小孩脾性，所以备受孩子们喜欢。特别是一位叫作夏添的小男孩，每天和顾顾在一起“小钟老师小钟老师”地叫她，让她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不过，也有让她头疼不已的事情，那就是顾顾天马行空的思维和离经叛道的行为。
比如，每次到了社团活动时间，其他孩子都是兴致勃勃地去参加，而顾顾总是和她躲猫猫。当她在更衣室的柜子里找到窝在里面的顾顾时，她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为什么要躲起来？”她将他请出来。
“因为不想去学围棋。”顾顾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很简单啊，那就不去。”
眼前的顾顾像小大人一样摊开手：“小钟老师，你是不知道啊。我倒是好说，因为没有人能下得过我，顾老舅自然不会勉强。可是夏添就很惨啊，他那个土豪老爹，非要他去学围棋，可是他明明喜欢踢足球，所以为了友情，我只能出此下策了。”
钟晴在心里感叹，为了友情？顾顾这个早熟的样子简直就像和顾无言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啊。
“那夏添呢？”
“喏。”他向着另外一个柜子努努嘴。
天哪，真是被他们打败了。钟晴打开另外一个柜子，果然夏添躲在里面。
说起来，钟晴是个思想相对开放的老师，特别是对学生。她最欣赏Talent的就是它的教育理念，尊重孩子的天性，不会将他们教育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复制品。
“不想学围棋？”她问道。
眼前瘦弱的小夏添用力地点着头。
“小钟老师，我们都知道你是顾老舅的女朋友，顾老舅这个人最听媳妇话了，你……”
“好，去踢足球！”她不能容忍他们继续乱说下去，急忙打断顾顾的话。看着两个欢快跑开的背影她不由得长舒一口气，她是顾无言女朋友这件事竟然连小孩子都知道了。
那她进Talent岂不是传说中的走后门？后门多阴冷，走起来可是令人毛骨悚然啊！
果然，她私自做的这个决定不一会儿便让她毛骨悚然了。在听说夏添晕倒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自己闯大祸了。眼前这个瘦弱的小男孩此刻正倒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满脸铁青，浑身冰冷。
钟晴第一次感觉到生命是如此脆弱，特别是一个幼小的生命，她浑身僵硬，脑袋里一下子空了，心里不断地重复着“怎么办？怎么办”。
然后好多人一瞬间都向她涌过来，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夏添，你要坚持住。
“对不起。
“老师会救你的，一定会的。”
她还在发抖，努力地将孩子抱起来，向校医院跑去。可是她的腿又是那么软，走几步就像要跪倒在地，她只能无力地喊着夏添的名字。
直到一只手掌覆上了她的肩膀，很温暖，很有力。
“别害怕，有我在。”短短六个字却让她安定了许多。
钟晴回过头去看到他温暖的脸。好像快要溺亡的人抓住了一棵大树，她用最无助的声音喊了一声：“校长。”
“嗯，没事。”顾无言说着接过钟晴怀抱里的孩子，“是哮喘，联系医院在学校门口接。两位校医，跟我的车走，快。”
钟晴看着他镇定自若地抱着孩子跑出了教学楼，忽然瘫倒在地上。
她太害怕了，如果他不出现，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那一刻，钟晴忽然觉得教书育人的重担实在是太重了，她这样没心没肺的人是否能挑得起来？
那天，钟晴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尽管苏苏在旁边努力地安慰她，可是她还是觉得心神不宁，预感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果然，到了傍晚，她看到那个彪悍的男人带着一群人闯进学校，顿时整个人都吓蒙了。
“哪个是钟晴？”那男人说话的语气完全是要决一死战的架势。
“干吗啊？谁允许你随便进校园的，你们这样乱闯，我们会报警的。”苏苏第一个冲了上去。
“报警？我还没报警呢！”男人怒气冲冲，“我告诉你们，我儿子今天要是掉一根汗毛，我就把你们学校给一锅端了。老子平时路都不舍得让他多走几步，你们竟然让他踢足球。是哪个？是哪个不长眼的老师让他踢足球的？老子把她当足球踢了……”
钟晴心里明白，这是个大麻烦，该面对迟早是要面对的，所以她硬着头皮走出去：“我是钟晴，钟老师。”
“一个丫头片子也敢自称老师，老子要看看你哪里配得上……”见到钟晴胆敢站出来，那男子似乎被刺激得失去了理智，扬起手就准备打人。
钟晴心想，这下完了，他这一掌打下来，她不变成植物人也得脑震荡，她吓得闭上眼睛。
得，谁让她差点要了人家孩子的命呢。
只是，等了许久拳头也没打下来，钟晴偷偷睁开眼睛，却看见李嘉树抓住了夏添爸爸的手，而顾无言则冷着一张脸站在一旁。
“夏添的爸爸是吧？”顾无言上前握住男人的手，将他往学校门卫室引过去，“走，我们到门卫室好好聊一聊。”
也是奇怪，那男人竟然顺从地跟着顾无言去了门卫室。也许是顾无言气场太强大，也许是那男人觉得帮他解决问题的只能是顾无言。
众人也跟着去了门卫室。顾无言和那男人同坐在沙发上。
“首先，孩子有哮喘，可是学期初的特殊体质调查表上您并没有填写，学校不知情，您这属于刻意隐瞒，不是一名合格的家长。其次，孩子喜欢踢足球，您却逼着他学围棋，这属于不尊重孩子的选择，不是一位合格的父亲。而我们的老师，真心想帮助孩子发展兴趣，并且发生问题后第一时间做了合理处理，于情于理没有任何失误。”他清清嗓子，“您凭什么到学校来闹事？”
顾无言只是陈述了事实，没想到那男人竟一时语塞。
钟晴站在顾无言旁边，她身体里竟然充斥着一种叫作安全感的物质。她看着顾无言的侧脸，虽然他对她经常放狠话，但是处理起事情来一板一眼，毫不含糊，别有一番魅力。
“如果您非要追究责任的话，那我们可以法庭上见，但无端伤害我们的老师，作为校长，我第一个不允许。”他的嘴角又扬起来，“更何况，是我的女人。”
霎时，不要说钟晴，就连李嘉树、周怡、苏苏等在场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什么？这还是顾无言吗？
不过，能说出这么霸气的话的男人不是他又是谁呢？
那男人气得嘴唇发紫，伸手一拳狠狠打在沙发扶手上：“我告诉你，还好孩子没事，否则我饶不了你们。”然后站起身对自己带来的一群人，说了句“我们走”。
钟晴看了看那男人气急败坏的身影、顾无言镇定自若的脸，还有周怡翻着的白眼、李嘉树的坏笑，一时间觉得这个烂摊子铺得有点大，似乎一时半会儿收拾不利索了。
Talent小学自从建校以来，从没有启动过应急预案，所以当钟晴看着一屋子的人一脸严肃地坐下开会的时候，就知道这次自己一定会死得很惨。
此刻她的衣服皱皱巴巴的，上面还沾着草叶子，头上的马尾辫也因为跑来跑去已经松散了，耷拉在耳朵旁边。
“去收拾一下，你现在像霜打的茄子。”顾无言淡定地走到她身边小声说。
钟晴看着他的脸，就连生气的力气也没有了，默默地出门把衣服整理好，头发梳好，然后又默默地回来坐下。
第一个发言的就是周怡，她似乎是积攒了一肚子的怨气，不知道是因为让从未出现安全事故的Talent丢了脸，还是因为顾无言说的那番话，总之她说起话来夹枪带棍。
“实习三个月？哈哈，真是笑话，刚来实习就惹出这么大的事情，真是让人佩服啊。没有什么可以商量的了，开除吧，立刻走人。”
苏苏看着她，心想这个女人此刻这张嘴脸可真像灰姑娘后妈啊。
全场的人都因为周怡最后一句话抖了一下，只有顾无言一脸淡定。
“顾校长，事情不至于那么严重吧？Talent向来是尊重人性，这次也不完全是钟老师的错啊！”苏苏立刻向顾无言求助。
“这还不严重？难道要死人了才严重吗？”不知道是哪位老师说的话。
反正，自从知道钟晴和顾无言的关系以后，学校里暗恋顾无言的女老师们此刻不约而同地站在了同一战线上。
“嗯，我觉得可以再给一次机会。”李嘉树说，“毕竟这件事我也有责任，钟晴是新人，不懂Talent的规矩，我没带好她。”
顾无言沉默着，钟晴也沉默着。但她知道，朋友们都在袒护她，作为成年人她必须要为了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于是她站了起来。
“是我的错，我辞职。”她一字一句地说。
“小晴，别啊……”
“苏苏。”钟晴按住苏苏的手，说，“谢谢大家这段时间的照顾，各位老师，领导，还有校长……”她看着顾无言，他却一直低着头，气氛一度尴尬。
“好了，先停课反思，辞不辞职不是你说了算，中高层开会再议，今天到此结束。”
顾无言说完利落地转身离开，钟晴也默默地跟在后面出了会议室。
做出这样的决定，顾无言也用尽了所有的勇气。要知道他从来不是一个独断专行的校长，向来所有的规定、重大事件都要中高层领导开会讨论决定。这是第一次他自己下了决定。
可是钟晴到底是想好了，她或许并不适合做一位老师，也不想拖累任何人。
钟晴被停课，一个人窝在教师公寓里不肯见人。想一想，当时她是风风光光地从学校宿舍搬走的，人人都羡慕她能进入Talent，她都算得上学校的骄傲。
可是如今呢？像丧家之犬一样，要从教师公寓搬走，又不能灰头土脸地回到学校宿舍，到哪里去都成了一个大问题。所以她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委屈得难以自持，到最后眼眶都红了。
实在无处去，一个人蹲在教师公寓门口，只好打电话给抱香。可是电话响了许久她才接起来，一如既往斯文的声音：“小晴。”
钟晴听到她的声音更伤心了，几乎是哽咽着捏着手机：“抱香，你在哪儿呢？我去找你，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在宿舍吗？”
对方似乎是犹豫了片刻：“小晴，我回家了，家里出了点事。你怎么了？在Talent不开心吗？我明天回学校，一定找你，你等着我，不要哭。”
电话里隐隐有男人的声音，似乎是在催促。抱香是她大学四年最好的闺蜜，她们之间什么都能分享。唯独关于自己的家庭，抱香一直都很避讳，钟晴想抱香一定是有不想让她知道的秘密，所以她也从来不问。
挂了电话又蹲在教师公寓门口，委屈实在是无法排解，她只好打开快手，看着自己曾经的那些段子傻笑。
最后将所有视频从头翻了个遍，才想起来自从入职以后似乎没有发过快手，最近的一条视频下面，大家还在拼命地呼喊着让她更新。
更新什么呢？
干脆开个直播找人说说话好了，这也是她第一次开直播，刚打开就被一群“晴天”围观，大家一个劲儿地追问：“和男神怎么样啊？”
“是不是好事将近啊？”
“呆萌晴，被男神罩着的感觉是不是很爽啊？”
可是这些问题她并不想回答，因为她并不好啊。
“今天不想跟大家讨论感情，给你们唱首歌吧，一切尽在不言中。”她说着轻声唱起了《晴天》，这是她最喜欢的一首歌。
是这首歌，支撑着她走了许多年，孤单的时候、落寞的时候她就躲起来唱，唱一遍两遍三遍四遍，好像把全部的力气都用完了，把所有的悲伤都唱出去了，就会快乐一点。
钟晴唱着就看见一堆的礼物突然冒出来——相顾无言送凤冠×1×2×3×4×5……
相顾无言？顾无言？
真是什么时候他都能出来插一脚啊，她已经够郁闷了，实在是不想再看见和Talent有关的任何人了。钟晴假装无视他，继续唱着。他便在下面回复道：“正常的主播收到礼物难道不应该说谢谢这位帅哥吗？”
“哦，我不正常，谢谢。”钟晴说。
“不用谢，彼此彼此。”他也一本正经地回复道。
两个人逗着嘴，其他的“晴天”竟然同时不再刷屏了，都在静悄悄地围观一场年度大戏。
突然，一个叫“默默”的ID冒了出来，留下一句话：“你不开心吗？”
钟晴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她和莫书意认识这么多年，就凭默契她都知道这是他的昵称。大概也只有他知道她的这个小怪癖，不开心的时候就唱《晴天》。
虽然莫书意一直把她当作好朋友，可是不可否认他对她真的再熟悉不过。她的一举一动都能被他猜到，这也是她一直不愿放弃他的原因。
钟晴觉得他是全世界对她最熟悉的人，也是最适合她的人。
虽然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明白感情这件事和时间长短、熟悉程度都没有关系，感情就是电光石火间的一种感觉，是缘分，也是宿命。
“不开心就大声唱歌，我们都会认真听。”他又在下面评论。
在她受到一系列的攻击后，此时此刻，他的这几句话是她最后的温暖，就像从前只要她受到委屈就会带他去KTV唱通宵一样，他是她的避风港。
钟晴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就这样立刻下了直播，抱起自己的两大包东西走出去。
对，她要去找莫书意，只有他才能拯救她的心情。就算是像往常一样死皮赖脸地赖在他身边，她也要义不容辞地向他奔去。
钟晴虽然瘦，但是劲儿不小，没一会儿就从教师公寓门口跑出去。Talent的教师公寓和教学楼都在一个大院里，当她抱着大包小包跑向门口的时候，发现顾无言竟然也正好开车准备出去。
她努力把自己的脑袋埋进胸前的大包包里，像一只大鸵鸟，以为这样就不会被他看到。
没想到，他打开了远光灯，直直地照在她身上，像要把她刺瞎一样。
“你这是畏罪潜逃吗？”顾无言一如既往地想要一句话噎死人。
怎么说顾无言今天也算是钟晴的救命恩人，她也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努力挤出一个无比虚伪的微笑：“呵呵，不是的，校长，我怕给学校再惹麻烦，所以想搬出去住。”
“去找你男神？”他一针见血。
钟晴噎了一下又点点头。
“上车。”顾无言嘴里直接蹦出来两个字。
钟晴大概犹豫了一分钟，想着一千个拒绝的理由，最后还是在他的目光里束手就擒了，一股脑把自己和两个包都塞进副驾驶座。
车子一路向W大方向飞速开去，顾无言的脸都快要结冰了，钟晴都不敢看他。终于她忍不住了，小声地说了一句：“校长，莫书意为了考研不在学校宿舍了，租住在西昌小区。”
一个急刹车，要不是有面前的两个包包，钟晴感觉自己一定会撞在挡风玻璃上的。
“你的意思是你一个未婚女教师要带着两大包嫁妆住到别人家去？”顾无言转过头来愤恨地盯着她，“你脑袋是被驴踢了吗？”
“没有，校长。”钟晴慢吞吞地说，“我就是喜欢他而已。”
“哦，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不死心是吧？”顾无言的语气冷冰冰的，“四年了，你一点长进都没有。”
钟晴也顾不得回应他的羞辱了，径直下车向西昌小区走去。莫书意住在哪里她最清楚了，7号楼601，因为无数个晚自习以后，她都以去校门口买水果为名，偷偷地跟踪他，然后默默地走回来。
所以她轻车熟路地找到他的家，上楼，敲门，一气呵成。
“外卖终于来啦。”一个钟晴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门被打开，她整个人都愣在那里。
眼前这个穿着一身粉色家居服，头发低低绾在脑后的漂亮女孩不是抱香又是谁呢？而她身后那个穿着蓝色家居服拿着碗筷咧着嘴笑的不是莫书意又是谁呢？
钟晴突然觉得，今晚这个决定一定是令她这一辈子最后悔的。
因为，眼前屋子里的鹅黄色灯光，一对笑靥如花的情侣，香喷喷的饭菜无不都在嘲笑她，嘲笑她像个乞丐一样披散着头发抱着全部家当站在他们家门口，像是祈求最后一点怜悯。
“对不起。”钟晴说着抱着她的两个大包就跑开了。
天空有点点雨滴落下来，她跑出来看到顾无言依旧坐在车子里等她，一切像是没发生过一样。
可是身后抱香分明已经追来，自己脸上分明已经溢满了眼泪。
这一刻，她才真正地放声痛哭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