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许无法使你摆脱寂寞，但起码我可以陪你一起寂寞。
给你的信
001
和你在一起，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我是个悲观的人，如果连最坏的结局我都想好了，那么我就什么都不怕了，我没有不能和你义无反顾走下去的理由。过去我总是往好的地方想，结局却总是让我失望。现在我不在意结局了，哪怕只能和你手牵手度过一天，我都是幸福的。
002
我开始早睡早起，按时吃饭，医生说只有这样我的身体才能好转。好的作息和饮食习惯胜过一切特效药，我想等我有一个足够健康的身体了，我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疯狂地去爱你了。请原谅我还没有勇气向你表白。我不是怕你拒绝我，也不是怕你答应我，我只是想先把身体养好，这样在一起了你就不用每天都担心我了。
003
今天医生跟我说，我的乐观都来自于我的悲观。我觉得我被他说中了。但是，乐观怎么样，悲观又怎么样呢？反正快乐永远是短暂的，痛苦也不会一直赖着不走。我觉得我只是比较看得开罢了。就像今天，我看到你和一个帅气的小伙子的合影了，我一开始有一点点难过，但我很快就好起来了，只要你开心就好了。而且那个人未必就是你的心上人，也许只是你的哥哥或者弟弟吧。
004
从第一次在医院里见到你，我就觉得，这种相遇不是偶然的。果然很快，我们又在医院里见面了。你可能没有注意到我，但我从见到你的第一天开始，我的日记里就全是关于你的内容了。
在医院的时候，我发现你和我吃着一样的药，我们的医生是同一个人。你出院之后，我向医生打听了你的情况，医生说你的病比我轻多了，吃几个月药就好了。而我如果不注意作息和饮食，这辈子可能都好不了了。在遇见你之前，我不是太害怕这种病，我不是太爱惜我的生命。因为我觉得这个世界也蛮无聊的，活着或者离开也没有什么不同。可是遇见你之后，我开始留恋这个世界了。我开始听医生的话了。我渴望早点好起来。
005
我蛮羡慕你的，每次在医院遇到你，你身边都有人陪着。过去我觉得一个人挺好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但是现在我开始羡慕有人陪伴了，如果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就好了。
过去我喜欢在医院里待着，是因为医生和护士都非常地关心我。虽然这种关心也许是花钱换来的，但在这里我感觉没有那么孤独了。而现在又多了一条喜欢医院的理由，因为可以遇见你。
006
从病房走到门诊大楼需要三百五十步，从第一次遇见你后，每天我都会去一次门诊大楼。后来我发现你只有周二才会来，于是我便每周二过去。每次数着步子，数到三百五十步，抬头看到你的时候，我都觉得，你是上天给我的奖赏。你的微笑，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礼物。
我庆幸我的病还没有到下不了床的地步，比起那些瘫痪在床的人，我幸运多了。住院大楼里有许多不如我的人，医生经常这样安慰我。
不过我最喜欢听的话，是医生说，我的生命比别人更充实，他说我没有辜负我的每一分每一秒，别人的每一天都是匆忙的，吃饭是匆忙的，睡觉是匆忙的，工作也是匆忙的。
而我，也许是因为孤独的缘故，我对生活中的一切，都细细品味着。我走路很慢很慢，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遇到蚂蚁或者小昆虫，我会小心地避开它们。
我会感受我的心跳和呼吸，并为这简单的重复而感到欣喜。你呢，你会因为血液在血管里流动而感到神奇吗？
007
在住院部和门诊部之间有一个小花园，那里是我的乐园，那里不仅有很多花朵，还有很多虫子，我不知道那些虫子都属于什么科目，不过我都给它们取了名字。花的那只叫小花，黑色的那只叫小黑，白色的叫小白。
有时候它们会爬上我的手臂或者脚背，跟我打招呼。我也会跟它们说话，它们比那些花花朵朵可爱，如果没有风的帮忙，花朵从来不给我回应。
008
我听到护士们聊起你了，她们说你是每次来都会带不同男孩的小美女。她们感叹她们老了，她们觉得你很棒，不是每一个人都能适应这个快速的时代的，很多人都会被淘汰。你不一样，你完全适应了，你甚至比这个时代更快一些。
好吧我承认我撒谎了，她们并没有觉得你很棒，她们还在背后诋毁你，用很难听的词语，她们甚至说你的病，就是因为频繁换对象导致的。
我和她们争辩，我说我和你的病是一样的，只是轻重不同。但是她们叫来的医生，说我和你是两种极端，一个在处理人际关系上太慢了，一个在处理人际关系上太快了。医生说太慢了或者太快了都不好。
009
但是不快不慢就好吗？我不喜欢极端，也不喜欢中庸。当然我不喜欢也没有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别人喜欢或者不喜欢的。可能还有很多人不喜欢我，反正已经有太多人不喜欢写信，不喜欢记日记了。
我也不知道我写的这些信，最后你能不能看到，会不会有人看到。不过没关系，我写下来就好了。等有一天，我们在一起了，我就拿给你看。让你知道，我已经爱了你很久很久了。
010
一个人一直没有心上人，是因为他觉得百分百合适的那个人还没有出现。一个人不断换对象，也是因为她觉得她遇到的人都不是她的百分百。所以我觉得我们是一类人，我不会轻易选择进入一段人和人的关系。你不会在一段明知没有未来的关系里腐烂，你抽离的速度越快，越说明你和我是一样的人。我们都很珍惜我们的人生。
011
医生说我可以出院了，不是因为我的病好了，而是因为我的病进入了新的疗程，在恢复了正常的作息和饮食习惯之后，医生还要我恢复正常的生活，主动去和人交往，这样我才能真正好起来。
医生鼓励我先向你表白，可是我不愿意拿你做实验品，你不是我的药，你或许有能力治好我的病，但我不能利用你。我想以一个健康的完整的我的样子出现在你面前。
012
我舍不得医院，每周二我还是会去医院，我相信你一定看到过我。坐在长长的走廊上手里总是拿着一个橘子的我。有一次我还主动递给过你，你没有收下，但你对我笑了。
我甚至想拜托我们的医生，不要那么快看好你的病。随着你来医院次数的减少，我觉得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013
你是我的氧气吗？我不知道。离开医院后，我就回了家。家里只有我一个人。爸爸妈妈在离婚后就离开了这个家，后来还离开了这个城市，离开了这个国家。只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我有时候会收到他们打来的钱。我给他们写信，他们从未回过信，不知道他们是觉得回信麻烦，还是从未收到过我写的信。
014
最后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做了我最爱吃的酸菜鱼片，我不知道你是否爱吃，就带了一盒去医院。到医院的时候，正遇上医生向你道喜。你已经恢复正常了，你不会再来了。我把鱼片递给你，你收下了，然后又送给了医生。
015
你临走的时候捏了捏我的脸，你对我说：“加油，你也会好起来的。”我感受到了你手指上的温度，你是个生机勃勃的女孩子，不像我这样凉，你怎么也会生病呢？
016
秋天很快就来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凉，我种的盆栽全死了。当我想起它们的时候，它们已经孤独地在阳台上躺了一个夏天。
我想等有一天，我的父母想起我的时候，我会不会也已经死去很多很多年了。他们已经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孩子，想起我，会让他们想起不愉快的过往吧。
017
我已经一个月没有见到你了。我还是会在周二去医院，我想再见到你。后来我干脆住到了医院，我对医生说，我在外面没有朋友，离开医院后，我病得更严重了。
医生没有拒绝我，他对我也很有兴趣，他觉得我是他遇到的最特殊的病例，能够治愈我，对他来说是非常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018
医生可能也知道，我请求住院，只是渴望再遇见你。
我每天都会爬上住院部的天台，为了防止有人跳楼，天台上围了一圈铁网，但若真的想跳下去，还是可以穿过铁网的。
我不想跳楼，我只是想站得高一些，透过铁网，可以看到你来时的路。看到公交站和地铁站，那进进出出的人流中，再也没有出现过你的身影。
019
我跟医生说了我记日记的事情，我跟他说，我会一直在医院住下去，若有一天我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我想请求他，把日记寄给你。也许那时候你已经记不清我的样子了，也或者你仍旧记得，那个在医院的走廊里，贴着墙走得很慢很慢的家伙。
也许你会比我离开得更早，也许你永远都看不到我写的关于你的文字。不过没关系的，不管结局是怎么样的，能够遇见你，已经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能够得到的最好的结局。
春日祭语
01
18岁的时候，沈了喜欢上了一个女孩，那女孩住在很远的城市，去看她要坐很久的火车。每次那女孩都会提前到火车站带着她做的点心接沈了，看着心爱的姑娘的笑脸，吃着她亲手做的点心，旅途的疲惫就烟消云散了。
因为能够相聚的时间不多，所以每次去看女朋友的时候，沈了都很少睡觉，他把时间都用来逛街和说话。那时候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即使逛很长的街道都不会觉得累。后来他们长大一些，因为一次误会分开了，然后很多年没有再联系。
寂寞的时候沈了会想起她，有一年秋天，沈了又坐火车去她所在的城市，没有人接他，他走在他们曾经一起走过的路上，想着那些甜蜜的过往。被风吹起单薄的衣衫的时候，也没有人问他冷不冷，要不要抱抱了。有生之年，再没有比那更让沈了觉得孤单的时刻了。其实到现在沈了都不明白，年少的时候，明明相爱，为何要分开。那时候是不是觉得，失去了也没关系，反正人生还长。或者是愚蠢地坚信，那个人永远也不会失去。
02
回忆起这些的时候，沈了已经22岁了，相恋两年的女朋友去了遥远的大洋彼岸，尽管她说四年后会回来，尽管她说每年春节都会回来一次，尽管沈了也不止一次跟自己说过会等她回来。可到了她真的要走的时候，他还是在机场跟她说了分手。
那时候沈了在长沙读大四，女朋友中学还没毕业，就要出国留学。沈了知道很多人都不看好他们的这段恋情。如今分手了，沈了想估计身边会有不少事后诸葛亮在看到他落寞的背影的时候，会在心里嘀咕一句，我早知道他们不会长久的吧。
分手也就分手了，沈了也没觉得有什么，经历了几次失败的爱情之后虽然没有对爱情绝望，却已经有些麻木了。只是刚失恋的时候心里还是会觉得突然空了一块儿，晚上少了一个打电话的地方，夜晚显得比以往漫长了。
白天因为要上课，不上课的时候又在书店打工，要面对很多人，也就不觉得失恋对自己有什么影响。夜晚难熬的时候沈了就去酒吧、网吧等人多的地方。只要不独处，沈了就觉得自己很好，没有任何问题。
上网的时候，沈了把所有的聊天工具都开着，甚至主动去找陌生人聊天，噼里啪啦地打字，直到深夜困乏，回去倒头便睡。第二天醒来完全不记得自己昨天跟人聊过些什么。
03
那时候还没有微博，很多人都聚在QQ和论坛上，沈了每天会主动或被动地进很多QQ群，看一群人聊莫名其妙的话题或者自己也参与进去。
有一天在朋友创建的群里，沈了注意到了一个女孩，话不多，却句句有趣。沈了查看了那女孩的资料，和自己在同一个城市，看年纪应该也是在读中学。沈了喜欢比自己小几岁的女生。那时候大叔这个称呼还没流行起来，但沈了已经习惯了做大叔的感觉。
沈了加了那女孩的QQ，没有被拒绝，但也没有被加为好友，只是通过了。沈了本有些沮丧，后来想想，总比直接忽略或者拒绝了好。
本来很健谈的沈了因为蛮喜欢那个女孩的谈吐的缘故，加了QQ后竟有些紧张，不知道说什么。聊了几句，只知道女孩现在不在长沙，下个月会回长沙，别的便一无所知。
和女孩中断了话题之后，沈了便去问群主，那个他很久没联系的朋友，群里的人都是他拉进来的，他基本上都了解。从群主那里，沈了得知了女孩的名字和职业，小白，职业画手，退学几年了，在给几个青春杂志画封面和插图，经常去外地旅行。
群主还发了女孩的照片给沈了，很调皮的样子，让沈了灰暗了许久的心一下子亮了起来。沈了想问那女孩有没有男朋友，想了想这问题显得太唐突，问了一下子便会让人知道了自己的企图，于是便打算聊别的了。结果群主自己主动说了，说小白没男朋友，从来没有过。很多人从他手里要过小白的资料和照片，但是至今还没人成功约到过她。
沈了喜欢做有挑战性的事情，很多女孩都是初印象觉得挺好，聊过几句就觉得无趣了。沈了觉得小白是个例外，越深入了解，越觉得她有趣。
04
接下来有半个多月的时间，沈了都陷在图书里，偶尔去上网，看到小白灰暗的头像，便让他对跟别人聊天也失去了兴趣。
陷在图书里是为了寻找语感，在失恋之前，沈了经常会写一些小说的，发在各类杂志上。其中就有小白常画插图的那本杂志。失恋之后沈了觉得自己的才气瞬间都化成了怨气，一个好看的小说也写不出来了。最初他也没觉得不能写出好看的小说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也就是少了一些零花钱而已。可是认识小白之后，他觉得小说是搭建他和小白之间情谊的最好的桥梁。找足了语感之后，他特意去买了几本杂志，看小白平时都给哪些栏目画插图，然后他就写合适的小说，投到那些杂志，他相信小白会看到那些文章的，在每篇小说的故事里，他都用小白作为故事的女主人公。同时也把自己的网名当做了笔名。
用这种方法去和喜欢的女生增进感情，非常费时，但很有效，几篇文章投出去，发表出来的时候，沈了果然看到有几篇是小白画的插图。拿着杂志，沈了想象着小白在看到这些文章时的情景，是会惊讶还是欣喜，或者压根就没发现作者是自己认识的人，压根就对作者没兴趣，纯粹是工作而已。
沈了陷入了幻想之中，幻想之余他不断地写新稿子去投稿，然后不断地发表，不断地看到小白给他的文章配的插图。这样的情景一直持续了半年，直到沈了毕业才停止。
沈了需要一份工作了，虽然写作可以带给他一些钱，但那毕竟是非常不稳定的，他不想把爱好变成职业，他觉得那样会很累，那样最终他可能会厌倦自己的爱好。
在为工作奔波忙碌，游走在各种招聘场合的时候，小白加了沈了的QQ，把他从陌生人加进了好友名单。沈了看到QQ提示的时候，竟没有多少喜悦感。因为已经坚持了太久，所以这份惊喜也变旧了，沈了对着电脑的屏幕发了许久的呆。然后给小白留言，说你在长沙吗？我在芙蓉路的熬吧等你。留了电话，但是没有留日期。
05
熬吧是一个集读书娱乐交流为一体的休闲场所，常常会有一些作者或者艺术家在这里搞新作交流会。沈了之前也经常会带着笔记本过来点一杯清茶，写上一篇小说。
给小白留言之后，沈了就不再去参与那些招聘会，而是每天都准点到熬吧写小说。有一天正写得兴起，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说，你就是沈了吧？
沈了回头，看到一个美玉一般通透白净的女孩，他知道那是小白，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刚偷看了你正在写的小说，半年来我一直在给这样的小说配图。小白笑了下，说，你不请我坐下吗？
两人对坐，沈了顿时明白了小白名字的来源，这么白嫩的女孩，确实罕见，叫小白都委屈了，应该叫太白。
第一次见面，因为沈了刻意地在配合着小白的喜好，于是聊得很投机，小白是个单纯的人，也许早就看穿了沈了的心思，却故意不点破。
有了开始，且开始还是美好的，发展得便很顺利。两个人结伴去吃长沙的各种美食，因为小白喜欢长途旅行的缘故，沈了也改变了自己的计划，打算迟一阵子再找工作，于是两人结伴去旅行。
先是去了鼓浪屿，运气不好，去的时候遇上了台风。湿淋淋地赶到酒店，定的是个标间，虽然彼此并不讨厌对方，但毕竟相识不久，沈了也不想发展得太快，于是各睡一张床。
晚上风暴过去，天空十分宁静，布满了星星。两个人光着脚丫踩在松软的沙滩上。是个吐露心扉的好时机，小白跟沈了讲起了她的过去。
十四岁的时候小白想离开学校，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这个外面不是说某个地方，而是指学校以外的整个中国。小白自己也忘记了是什么影响到她，让她有穿行整个中国大陆的念头的。
父母自然是不支持她的，没有人提供资金，她只有自己想办法。最初她是想做流浪歌手，于是去学了两年吉他，结果等她真正坐在街头的时候，才发现世态已经冷漠到她在街头唱一天赚的钱不够吃一顿饭的地步。
但她还是上路了，一开始去的地方都离家很近，实在没钱了就在家待上一阵子，有机会就又出去漂泊。后来她认识了一帮画漫画的家伙，于是就跟着他们画画。再后来靠画画她渐渐能够维持生活了，就很少回家了，而且越走越远。
长沙算是她的根据地之一，因为她供稿的大部分杂志都在这里，在这里也有很多的朋友。几乎每年她都会在这里过上两三个月。小白很干脆地对沈了说，我知道你喜欢我，从开始给你画插图的时候就知道了，你故事里的女主角全都是按照我的性格设定的吧？
其实我也不讨厌你，可是如果我们要在一起，你可能就要陪我一起旅行了。如果你的爱好不是旅行的话，那么我想我们很难在一起的。
话讲得很明白，可是沈了却打算装糊涂。他当下除了写作也没有别的什么爱好，写作和旅行也是不冲突的，他觉得他最大的爱好应该是小白，所以一起旅行就一起旅行吧，他觉得和小白在一起就挺好的，在一起干什么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06
在鼓浪屿待了几日，两个人就去了云南。苍山洱海湿地公园，在自然美景的烘托下，沈了觉得小白更漂亮了，趁她不备，他吻了她，她也没有生气。
旅行回来两个人一个画了很多的画，一个写了很多篇小说，他们把文字和图画整理起来，打算出版一本图文集，纪念他们的爱情。
在一起忙活了几个月，书顺利地出版了，拿着稿费，他们又去了凤凰，一起吃饭一起旅行的感觉妙极了。沈了觉得和小白在一起的时光是他有生之年度过的最美好的日子，美景和美人触手可及，他很想让时间就此凝结，可惜他越是想停留在幸福的那一刻，幸福就流失得越快。
他们在一起的第七个月，沈了家中出了变故，那件事让他不得不暂时离开小白。沈了的家底并不算丰厚，变故让那点不丰厚的家底也用完了。等到沈了处理完家中的变故回到小白身边的时候，他已经就要身无分文了，并且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按时给他的银行卡上打钱了，他只能靠自己的能力活下去了。
他开始拼命地写稿子，为了一张机票，为了在路上几日的住宿费，他拼命地写着，麻木地写着。虽然陆续不断地有稿费收到，但终究是微薄的。
沈了决定去找一份工作，他想给小白一个可靠的未来，尽管那也许不是小白所需要的，可是他觉得他要先努力去做到。他决定暂时不陪着小白了。
小白独自去了陌生的城市旅行，对于小白来说，生活就像回到了没有认识沈了的时候一样。可是对沈了来说，一切都变了。他不再是那个简单乐观的沈了了，他很喜欢小白，却感觉自己离小白越来越远，很多他想给她的东西，都给不了了。
在这样的境况下，沈了虽然找到了一份杂志社的工作，却每日过得很压抑。他想着要买一个房子，要赚很多很多的钱陪小白云游天下。沈了觉得那简直成了一个梦，一个永远无法企及的梦。
工作的间隙，沈了给小白打电话，被小白挂掉了。虽然沈了知道小白很多时候不愿意和人说话，这只是小白的习惯，和心情无关。可人在悲伤的时候，总是很敏感的，小白的拒接电话，让沈了觉得自己好没出息，他想如果他在小白身边就好了。这样想着，沈了却并不能做不出什么改变。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白的画越来越受欢迎，找她约图的杂志越来越多，给的报酬也越来越丰厚。而沈了因为心情一直抑郁，连最初的那种快意文字也写不出来了，偶尔憋出一篇文章，他自己看了都不满意，更不要说拿去给编辑看了。
沈了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想起过往的时候，他会嫌弃自己。他甚至觉得小白喜欢自己都是一种错误。小白也感觉到了沈了的变化，她给沈了发短信，说自信心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不是非要什么东西才能让自己变得有自信的。如果能每天都对自己说一句，你是最棒的，那信心也会回来不少的。
沈了按小白的方法试了，算是一种心理疗法，确实找回了一点往日的感觉，但终究太微弱了。在强大的现实压力面前，找回的那点信心很快就被摧毁。
沈了说：我想回到过去，回到我们刚开始写小说画画的时候，我们为了喜好去写小说去画画，没有功利地牵绊，那时候的我们好纯粹。
小白说：我们回不去了，你不是过去的你，我也不是过去的我了，我们终将会各奔东西的。中国已经被我走遍了，下一步我想去日本，想一个人去。
07
小白走后，沈了辞了工作，把自己关在住所，关了一周，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又回到了认识小白之前的状态，就像是一个轮回。
他想彻底忘了小白，他开始回忆那个出国留学的女友，他感觉那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他都想不起那女孩的样子了。
一个人度过的夜晚太过漫长，有时候躺在床上睡不着，沈了会觉得小白是虚无的存在，是他失恋之后躺在床上做的一个梦。梦醒了他还是一个人，到网吧上网，到酒吧买醉。只是到网吧的时候，他没有办法噼里啪啦没心没肺地跟人聊天了。到酒吧的时候，他怎么也喝不醉了。
小白还是改变了他的，尽管他不愿意承认。茫然地过了一个月后，沈了找了份新的工作，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的，他想也许以后他会遇到一个不会离开他的女孩。
忙碌地工作着，转眼又到了冬天，沈了收到国外寄来的邮件，是一幅画。画上是一个走在暮色里的女孩，画的背面还写了一段歌手筱懿演唱的《春祭》的歌词：
还好你依然能活在幻想里，那里有金黄的海粉红的天际。
你对我轻轻耳语说，冬天很快会过去，不再需要我送你的那件棉衣。
春天终于来了，而你忽然病了，看着你潦草的文字，又记起你让我心疼的样子。
你是那么努力，拼命躲闪着迎面的每次打击，你箍紧双臂那点温暖怎么能抵挡诅雪的侵袭。
看你还在迟疑，试着用瘦弱的身体抗拒命运，上帝应该微笑，我们该哭泣。
等待失去
01
大雨清洗着城市，颜落坐在出租车后排的位置上，手边放着一个不重却足够大的箱子，里面装满了她这些年行走各地时拍下的照片，这是颜落最珍惜的东西，从来都是带在身边。她没考虑过要放出租车的后备箱，甚至还因为箱子太大不能随身带上飞机，而导致她一直选择火车作为远行的工具。
终于回来了。
贴在车窗上的脸，感觉到阵阵凉意袭来，城市在大雨中变得模糊。颜落喜欢这种模糊不清的感觉，看不到肮脏，也看不到清净，一切就像混沌初开，雨过便是新生。
出租车拐进一条小巷，在一家招牌已经破旧不堪的小旅馆门口停下。颜落付了车钱，打开车门，撑伞的同时，对身边的大箱子皱了下眉。
坐在前排的年轻司机从颜落上车后就一直有意无意地从后视镜里打量着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她那一皱眉，正落在他眼里，于是不等颜落下车，他就主动跳下车，淋着雨跑到后车门，撑着伞让颜落下了车，然后又把颜落的箱子拎进了旅馆。
美貌容易遭到嫉妒，但同时也会带来诸如被各种男人献殷勤的好处。因为箱子上落上了一滴雨水，颜落自始至终，也没有对出租车司机说一声“谢谢”。
颜落喜欢现在的自己，终于摆脱了过去的柔弱谨慎。女孩子太柔弱有礼，很容易招惹是非，漂亮的女孩就更不应该太随和，冷漠是一种很有效的保护膜。
旅馆老板显然已经认不出眼前的女孩了，毕竟已经过去十年了。十年前梳着马尾穿着校服的小女孩，和现在这个一身名牌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娇媚的女人，不管是气质外表，还是眼神微笑，都有着天壤之别。
但是颜落还认得这个旅馆老板，不光是因为她在这里失去了自己的第一次，更多的是，这位老板足够善良，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帮过她。但是她并没有叙旧，付了房钱，就径直进了房间。
02
坐在十年前住过的房间里，颜落心里是温暖的。房间里的陈设虽然旧了些，但好在之前的东西都还在。在回来之前，颜落一直担心这个旅馆已经不存在了，就像童年时代生活过的那些被拆迁的楼房。结果不但旅馆还在，老板也没变，房间也都还是原来的样子。时光好像在这里凝结了，颜落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自己的十八岁。
那一年，颜落在这座城市读书，因为离家太远，她只能寄宿。每天的生活都是三点一线，教室、食堂、寝室。颜落那时候没有想过爱情，偶尔在学门口的报刊亭买一本青春爱情杂志，看着里面的故事，也都觉得离自己很远。
那时候的颜落虽然清秀，却还不知道打扮自己，美貌之类的词语对她来说还很陌生。学校里那些土里土气的男生，也让她无法联想到爱情。
顾尘出现在学校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影响，所以本来就不合群的颜落也没有在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个比自己大了几岁的学长。
顾尘也没有注意到颜落，虽然每天都有擦肩而过的机会。顾尘是被父母逼着来学校的，他并不想要拿个文凭，他觉得凭他的本领完全可以幸福地度过一生。可惜他出生在教师之家。母亲是教师，父亲在教育局工作，从出生的那天起，父亲就安排好了顾尘的一生，他必须拥有体面的文凭。
重新回到校园的顾尘一直是带着玩乐的态度的，他还觉得自己是个孩子。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就算毕业了要听从父母的安排去做教师，那么在毕业前的一年多，他也要玩个够，所有以后不能做的事情他都要做。
在遇到颜落之前，顾尘已经交过七个女朋友了。回到学校的时候刚和女朋友分手，心情算不上失落，但是看女孩子的眼光却已经变了。有女朋友时，看漂亮的姑娘，都是带着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心态。没女朋友的时候，看到漂亮女孩，顾尘就忍不住想，这姑娘如果做自己的女朋友会怎样。
颜罗注意到顾尘那天，是一个傍晚。吃过晚饭，几个女生在操场上散步，颜落也是其中之一。还有一些男生聚集在操场旁边的厕所里抽烟。抽烟只是为了打发时间，不是他们的目的。他们是想等到夜幕降临之后，从厕所边翻墙到校外的网吧打游戏。
夜色一点一点的浓了，顾尘已经抽了三根烟。颜落散步完准备回寝室的时候，看到顾尘在墙头一闪而过的身影，然后是一个接一个的男生。
这样的情景颜落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了，她并没有放在心里。就在她要走的时候，却听到旁边的女生说，老师家的孩子带头翻墙，真是没救了。
颜落闻言再去看的时候，那些男生都已经翻墙而去了。顾尘的样子颜落也没记清，只是留了个不好的印象，想着这些人要毕业了还不知道收心。
03
隔了几日，那些夜不归宿的学生在校外打架，事情败露。其中一个学生为了自保，揭发了同样夜不归宿的顾尘。
顾尘离开学校的时候，很多人围观，颜落也在其中。这是她第一次正面看到他，是在他很悲催的时候，不过好在不是最悲催的时候。或许颜落就是顾尘的一劫，从他们相遇开始，顾尘就开始走霉运。
本来顾尘的父亲是想等顾尘拿到文凭就让他去做实习老师的，这一闹腾，顾尘的父亲懒得再管他。顾尘就自作主张，去了一家工作清闲的杂志社上班。
杂志社在火车站附近，每天下班他都很晚回家，在废弃的铁轨边拍一些照片。这些照片大部分会用在杂志上做封面或者插图。有时候顾尘也会带一些女孩来拍，他认识很多漂亮姑娘。
颜落有个表姐在做模特，被顾尘带去拍过几次照片。有一个周末她去找颜落吃饭，看到颜落清纯可人的样子，就跟颜落讲了拍照的事儿。
你打扮一下会很漂亮的，而且也有钱赚，不去白不去。
表姐讲这些话的时候，颜落一直埋头吃饭，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她最近确实有些缺钱，她喜欢画画，想换一个好点的画板。可是在镜头前，她很容易紧张的，怕自己到时候做不好，反倒被取笑。
吃完饭之后，表姐跟颜落约了下个周末一起去拍，颜落咬了咬牙，答应了下来。她想反正有表姐带着的，也不用太担心。
那天去之前，表姐给颜落剪了头发，画了妆，让颜落身上的女人味一下子凸显了出来。可是当颜落顶着新剪的发型出现在顾尘面前的时候，顾尘却皱了皱眉。
顾尘不知道眼前的女孩就是他之前待过的学校的学妹，颜落却没有忘掉顾尘。那天他吊儿郎当地离开学校的样子和现在认真拍照的他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颜落想，同样一个人，在做喜欢的事情和不喜欢的事情的时候，真的是完全不同，这世界上很多人的平凡无为，不是因为他们的能力，而且因为他们站错了位置。
那天颜落并没有拍照，因为她的妆容顾尘不喜欢。顾尘拍了颜落的表姐之后，对颜落说，你下次来的时候，不要化妆。说完递给了颜落一张名片。
回去的时候表姐对颜落说，拍照那小子好奇怪，不拍你就是不喜欢你啦，干嘛还要给你留名片约下次？难道仅仅是因为不喜欢我给你画的妆？真是奇怪。
颜落也觉得奇怪，握着那张薄薄的名片，翻来覆去，颜落看了又看，心里有种甜甜的感觉。顾尘这种类型的男生正是颜落喜欢的，平时落拓不羁，突然认真起来，看着好可爱。
不过只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相互之间说过的话不到十句。颜落不知道自己在顾尘的心里是什么样子的。回到学校后，她给顾尘发了条短信，内容只有四个字：我是颜落。
04
第二次拍照颜落是一个人去的，依了顾尘的话，她没有化妆，素颜拍了一些照片。拍完照之后，两个人坐在夕阳下面的铁轨上吃顾尘带的甜点。顾尘吃得潦草，地上撒了很多，引来一群飞鸟，在一旁觊觎，想等他们吃完走开了以后吃他们剩下的残渣。
他们呢，看到那群鸟，就故意不走，吃完了还聊个没完。聊到学校的时候，颜落说，那天晚上，你去做了什么？
哪天？顾尘已经想不起来了。
就是那天你跟一群男生翻墙出去，后来被其中一个男生揭发的那次。
哦，那天，我还真不记得去做什么了，好像是去打网游了。
顾尘撒了谎，因为他的寝室就有电脑，不需要翻墙出去上网。那天晚上，他是去见一个人。顾尘不想让颜落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那个时候顾尘还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喜欢上了眼前的女孩，但他已经开始遮掩自己不好的一面。那天他去见了一个网上认识的模特，还跟那人发生了一夜情。为了转移话题，顾尘问起了颜落的理想。
颜落毫不犹豫地说，我想做一个画家，画出很多很多漂亮的人物和风景。
顾尘说，那我们还算是半个同行，我以后想做一个自由摄影师，去不同的地方，把我看到的所有的美景美人都拍下来。
那天他们一起聊到很晚，好在是周六，第二天没有课。顾尘送颜落回去的时候，送了颜落一盒没吃完的糖果。他们约好了每个周末拍一次。一开始颜落还惦记着等钱攒够了去买画板，到后来，顾尘给她的钱已经足够买几个画板了，她却还是没有去买。
她越来越迷恋和顾尘在一起的感觉，以前的爱好现在成了她的负担。她没有办法静下心来构思。几个月后，她用顾尘给她的钱买了一个入门的单反相机。在带着相机去见顾尘之前，她画了一幅顾尘的肖像画。
把画交到顾尘手上的时候，颜落认真地说，这是我最后一幅画了，你要好好保存。以后，我就跟着你学拍照吧。
那天，他们去了旅馆，定了13号房，十八岁的颜落是第一次住旅馆，而且是和一个男生。她清楚地记得当她尾随顾尘走进房间的时候，身后的旅馆老板，叹了口气。
05
十八岁的颜落和二十一岁的顾尘在那个旅馆的13号房缠绵了一个夏天。十年以后，颜落摸着那褪色的床单，泪如雨下。
确定了恋爱关系，第一次约会的时候，颜落化了妆。她第一次给自己化妆，技术还差很多。可即便如此，颜落那本来就动人的脸上因添了色彩而更加娇艳夺目。
颜落笑颜如花的在约好的地点等着顾尘，等来的却是一顿怒骂。那时候颜落年少无知，不知道顾尘为什么要骂自己。挨了骂之后，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再也不化妆了。
许多年后，颜落才知道，顾尘骂她，是害怕失去她。
那是一本顾尘出版的画册，在一幅娇艳动人的美人图下面，写了这么一段话：你太美丽的时候，我感受到的不是欣喜，而是自惭。我感觉我配不上你了，我感觉你应该值得更好的人拥有你。可是我舍不得你，我怕你的美丽给我招来对手，我怕他们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顾尘在杂志社做了半年，前三个月是为了兴趣在实习，后三个月就全是因为颜落了。半年以后，顾尘要回到大学，处理一些学校的琐事。大学在另外一个城市，两个人开始异地恋。
在一起的半年里，顾尘教会了颜落摄影，颜落教会了顾尘画画。两个人分开之后，就每周寄各自的作品给对方。所谓小别胜新婚，刚刚分开的时候，他们俩比刚开始恋爱的时候还要甜蜜，基本上每天都煲电话粥煲到电话发烫，煲到同寝室的女生砸床抗议。
青春期的女生，谈起恋爱来很疯狂，没有任何压力，脑袋里想的全是对方。而二十一岁即将毕业的已经谈过七次恋爱的顾尘，对这份恋情是非常冷静的。他希望自己这份感情能够长久一些，最好是一辈子，他第一次害怕失去。可惜有些东西偏偏是抓得越紧，流逝得越快，比如流水，比如爱情。
异地恋持续了两个月，顾尘便忍不住思念，回到了颜落身边。依旧是在那旅馆的13号房间，这一次顾尘决定不再走了。学校的事情他不想再管了，反正杂志社并不在意他的文凭，他完全可以靠在杂志社的工作维持生活。父母也因为他的胡闹不得不向他妥协，因为顾尘说如果不约束他，他会一直留在父母所在的城市，常常能和父母见面。如果非要强制他去做什么，他会跑得远远的，谁也找不到他。
这样的情景维持到颜落毕业的时候。颜落这时候的摄影技术已经非常好了，顾尘也能够独自画出一幅漂亮的风景画来。他们在寒暑假、清明、中秋这些假日去远行，看一路的美景。虽然顾尘赚得钱不多，但也足够维持他们的生活。
如果故事这样发展下去，就像童话一样了，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可惜生活不是故事，颜落在最幸福的时候，想要一个孩子。
不仅如此，她还想退学，跟顾尘一起去工作，或者一起去旅行。
于是两人产生了分歧，开始了第一次争执。两个人都是不擅长争辩的人，于是开始长久的沉默，冷战比激烈的争吵更可怕。一天没说话之后，顾尘妥协了。
06
顾尘虽然谈了很多次恋爱，可真正的恋爱经验，他并不是很丰富。当颜落告诉他她要退学，要给他生孩子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恐惧。他知道自己是爱颜落的，可那时候他想的不是爱，而是生活中的各种琐碎。
在此之前，颜落大部分时间住在学校，顾尘住在旅馆。虽然顾尘每天都去学校看颜落，可毕竟还是有很多时间两个人是不在一起的。如果一旦颜落退学了，两个人同居在一起，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顾尘不知道当两个人形影不离的时候，是否还能如此喜欢对方。他不知道自己做了父亲之后，能否尽到责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但他还是妥协了，尽管心里很不情愿，可他不想看到颜落伤心的样子。安抚好颜落之后，他就去找房子了。他不能再住旅馆了，虽然他在那里长租，旅馆老板给他很大的优惠，可毕竟那里无法成为一个家，而颜落想要的，就是一个家。
租房子用掉了顾尘一个月的工资，看着干瘪的钱包，想着颜落的未来，顾尘打算回家求助爸妈。可是该怎么说出口呢？如果父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知道他这个大学没毕业的学生要和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学生同居，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
只能撒谎。从父母手里骗来钱之后，顾尘把颜落接进了新租的房子。好在颜落是单亲家庭，老家只有一个奶奶，父亲在很远的地方打工。退学的消息并没有传到颜落亲人的耳朵里。就这样，他们开始了同居生活。
那是一段甜蜜却也无聊的生活，备孕带来了很多的不便。顾尘一开始就无法接受生孩子这件事，他觉得他们都还小，现在要孩子太早了，早到他一点准备也没有。
为了有个长远的生活保障，顾尘开始拼命地赚钱。白天在杂志社上班，晚上到一些夜场做兼职。顾尘每次回到家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凌晨两三点了。这样的生活并不是顾尘想要的，可他就是过上了这样的生活。
白天上班的时候，对着电脑，顾尘有时候会突然走神。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总忍不住叹气，觉得自己好像老了一样。很多很多的梦想，好像都只能破灭掉了。
颜落谎称自己怀孕的那天早上，顾尘比平时晚了一个小时醒来，这时候起床去上班的话，肯定是迟到了。顾尘很困很困，于是就继续睡，一直睡到下午。颜落很早就醒了，看着终日疲惫话越来越少的顾尘熟睡的样子，颜落很心疼。这也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不想看到喜欢的人这么累，尽管她知道他是在为他们美好的未来而努力。
顾尘再次睡下之后，颜落就假装去了趟医院，假装拿掉了孩子。等她回来的时候，顾尘已经醒了。顾尘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挣扎着起床穿好衣服，想去杂志社请个晚假，不然无故旷工，不好跟上司交代。
在顾尘翻看手机上的未接来电的时候，颜落告诉了他孩子已经被拿掉的消息，并且决定再也不要孩子了。顾尘手抖了一下，然后狠狠地把手机摔在了地上，摔门而去。
顾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生气，是气颜落不跟自己商量就想要孩子，有了孩子又独断专行地拿掉孩子，还是气自己没有能力照顾好颜落才会让颜落出此下策，顾尘不清楚。顾尘想自己应该感到高兴的，毕竟肩上的一个重担被拿下了，可为什么他却感到气愤呢。
他在外面溜达到深夜才回家，回去的时候颜落却不在家。顾尘这才想起颜落刚刚做了手术，身体非常虚弱。这样的时候，他竟丢下她一个人在家，真是太过分了。
07
顾尘找了很多条街，最后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铁轨上坐了下来，而颜落在十分钟之前，就在这里。顾尘觉得好累，但歇了一会儿，他还是抬起了寻找的脚步。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时候颜落已经回家。看着空荡荡的家，颜落大哭了一场，她想给顾尘打电话，拿起手机才想起顾尘已经把他的手机摔了。
静坐了不知道多久，颜落开始收拾行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颜落离开了家，带着顾尘后来送她的相机，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而顾尘在寻找到天亮之后，终于走不动了，打车回到家，就看到了桌子上留着的颜落的信。看到满满的几页信纸，顾尘心痛极了，不是因为信的内容，而是因为他想到在他奔跑在深夜的街道上寻找颜落的时候，颜落正坐在这里写信。如果当时他回来看看，颜落肯定就不会走了，起码他不会让她走。
颜落觉得，如果顾尘真的爱她的话，那么即便两个人分开一阵子，顾尘也会一直在原地等待她的。于是她一走，就是一个月。她去了很多地方，直到身上的钱用尽。
回到过去的家，颜落才发现房客已经换了。房东说顾尘在半个月前，背着一个画板离开了。房子已经不再属于顾尘和颜落的了。
不过顾尘留下了很多东西，房东说顾尘让他帮忙变卖了，如果有女孩来这里找他，就请把那些变卖来的钱给那个女孩。
钱并不多，颜落不知道是被房东克扣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但是她已经不想去计较太多，拿着那些钱，颜落回到了之前他们租住的小旅馆，还是13号房间。颜落的钱只够她住几天，可是她哪儿都不想去。善良的旅馆老板也没有催她的房钱，由着她安静地休息。
休息了半个月之后，她去了顾尘之前工作的杂志社。她曾经陪着顾尘和顾尘的同事吃过两次饭，他们还记得她，告诉了她顾尘的一些事。原来顾尘在退了房子之前，就辞了工作。了断了这里的一切之后，他就背着画板去北方了，他说要去实现一个女孩过去的梦想，画很多很多漂亮的风景和人物。
08
颜落带着相机走了很多很多城市，拍了无数照片，靠卖照片为生。当深夜来临，她总会想到顾尘，然后就是一阵心疼。本以为随着时间地流逝，这份痛感会渐渐消失，却没想到一晃十年过去了，坐下来想起他，痛感还是翻江倒海而来。有些人失去了，就真的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在旅馆住了几天，颜落去了之前顾尘工作过的那个杂志。时隔多年，当初那些一起吃过饭的顾尘的同事们早已不在，好在杂志还在。颜落留了下来，做了视觉总监。
作为视觉总监，颜落总是带着挑剔的眼光看周围的一切的，很多别人觉得不错的甚至是蛮漂亮的东西，在颜落眼里，都是渣。别人反驳她的时候，她总是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说这句话的时候，颜落心里是信心满满的，她想顾尘一定会回来的，只要她愿意一直等下去。
诺城春秋
一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泥污中。
风吹动手中的书，一页一页，直到将一本书合上，我才回过神来，然而只是一瞬间，就又跌进了回忆里。
二
诺城是没有风的，至少从我到诺城开始算起，整整三年的时间，没有感觉到暖风拂面或者寒风刺骨。
我到诺城的第一年不但没有风，连秋天都没有。昨天还穿着短袖，今天就披上了棉袄。据说把一只青蛙放进热水里它会立刻跳出来，而放在冷水里慢慢加热它就会被煮熟。人也是一样，没有秋天的铺垫，冬天显得格外的冷。
透过窗帘的缝隙，我看到那个姑娘还站在楼下，从眼睛到鼻子再到脸都是红色的，眼睛是哭红的，鼻子和脸是冻的。
我倒了杯热水，慢慢地喝着，我想我应该送一杯热水下去，或者送一件棉袄。尽管这些东西都无法温暖她的心，可是起码可以慰藉我的心。很多时候，帮助别人，收获更多却是自己。
那姑娘仰望着的那扇窗依旧关着，窗内隐约有钢琴声传出，然而更多的东西都被厚厚的窗帘掩盖了。我试着猜想那扇窗后面的人，该是多么得冷漠无情。好歹相恋一场，纵使这姑娘千错万错，此刻总是值得同情的。只要你打开窗帘，甚至是隔着窗户看她一眼，也能在她心里开出一个春天吧。
可惜，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样想的。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奇怪的行为和想法。很多时候我只能做一个旁观者，或者说，只适合做一个旁观者。
三
寒冷有很多坏处，大到冻死一个生命，小到冷却一杯热茶，很多人到了冬天都开始怀念夏天。而我却在享受着严寒，它让我时刻清醒着。
再见到那个姑娘是在半个月后。我像平时一样捧着一杯开水，依着窗户看窗外的行人。眼神滑向街面，瞬间又收回。那扇紧闭的窗户今天打开了，窗帘也由深厚的酱色换成了淡淡的紫色。那天在街头冲着这扇窗户挨冻的姑娘此刻就站在窗户的后面，更让我惊讶的是，她手里也捧着一杯水。
还没有来得及将杯中的水喝完，杯子就冷了。我转身将杯子放在桌子上，手刚离开杯子，房门就响了。今天是我上学的第一天，我来诺城的目的，或者说妈妈带我来诺城的目的，就是为了在那所名校读书。那学校非常难进，花了整整半个月时间，妈妈才将一切打点好。
四
那个女生叫暖暖，处女座，身高一米七，三围分别是90，60，94。我在诺城生活了十六年了，见到过很多美女，但是像暖暖这样集好面孔好肤质好身材于一体的姑娘，还是第一次遇到。
上面的话出自我的同桌宋臻阳之口。他说的暖暖，就是住在我家对面的那个姑娘。很巧，她也在我刚进来的这所中学读书。
从宋臻阳的口中，我还知道这个叫暖暖的女生，半个月前还是一个酒吧歌手的女朋友。半个月前，那个歌手离开了诺城。
我心中半个月前的那个谜团突然就明了了。那个歌手不是不想见暖暖，他之所以一直把自己关在窗户后面，是想让暖暖忘记自己吧。
曾几何时，自己也遇到过相似的场景。每一座城市，每天都有人入住或者离开，在入住离开之间，爱情也在生长、死亡。
在那个歌手离开诺城之后，暖暖住进了那个歌手曾经住过的地方。这件事，我没有告诉宋臻阳。
五
“你好，姑娘，我叫宋臻阳，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做我女朋友吧？”
一般宋臻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对方会有三种反应：第一种是一言不发娇羞的跑开；第二种是傻傻地回答说：“我和你又不熟，怎么能一下子就开始恋爱呢。”一般这样回答的，不超过三分钟宋臻阳就可以牵着她的手随便去任何地方玩。
第三种很可怕，只说五个字——你有病吧？滚！
而杜小若的反应，区别于以上任何一种，她先是从头到脚盯着宋臻阳看了一遍，然后说：“好呀！”
在童话故事，或者言情小说，再或者煽情的电视剧里，王子总是费尽千辛万苦才得到公主的芳心。得到公主的芳心后，又费尽千辛万苦才能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而在现实生活中，宋臻阳的每一次恋爱，都顺利得可怕。
杜小若是暖暖在这个学校唯一的朋友，和暖暖的冷酷相反，杜小若活泼得近乎聒噪。宋臻阳和她交往，只是拿她当一个跳板，跳到暖暖身边。
我不喜欢心计太重的人，但是宋臻阳每一次叫我陪他去做什么，我都去了。不是我不擅长拒绝别人，有时候我想，我和宋臻阳在有些方面是一样的，我甚至比他更圆滑。我和他在一起，也许是为了暖暖。尽管刚来到这个城市，刚认识这些人。这让我想起一句成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六
和暖暖第一次正面接触是在我家楼下。在诺城，她似乎不止这一个住处。我曾经试着在要去上学的路上等她，但连续几次都落空了。
直到我入学两周后的一天，我放学回家，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后面有人叫我的名字。不回头我也知道是暖暖，虽然没有说过话，但我已经很熟悉她的声音了。相信在我们学校，类似我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我回过头来，她已经走到了我身边。
“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别的同学我住在这里，尤其不要告诉宋臻阳。”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我的眼睛。
“可以的，可是，我想也许他会从别的途径知道你住这里。”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她的胸。不是因为我好色，而是因为她的胸实在太夺目了。
“只要你不说就可以了，其他的，你不用管。谢谢。”她说完转身就走了，我想她大概是发现了我看她的眼神色色的。
我站在原地，一直目送她上楼，然后才转身回家。在没有认识她之前我只是偶尔站在窗户后面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外面的风景，认识她之后，几乎每天，我都要站在那儿看一会儿。她的窗帘经常拉开着，好像是故意让我看似的。
七
回忆我的十五岁，除了诺城和暖暖之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那就是诗歌。现在想来有些矫情，那时候却是心安理得，甚至有些自喜的。
蓝色的笔记本，蓝色的墨笔，蓝色的天空，蓝色的新月湖，那时候我近乎偏执地喜欢蓝色。每天放学以后，如果宋臻阳不叫我陪他做什么，我就独自沿着诺城最繁华的那条路一直走，走到尽头就是新月湖。然后坐在湖边的长椅上，掏出纸笔，有头没脑地写着，关于诺城关于未来关于暖暖。
有一天我正陶醉在创作的乐趣中，身边突然坐下一个人。她说：“以前我经常和男朋友来这里的，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会有很多鸟儿在湖面上嬉戏。”
“你一定很爱他吧？他走的那天，我看到你在楼下站了好久，都要冻僵了。”
“爱不爱都过去了。我们交个朋友好吗？”
“好的，可是，你能不能不要告诉杜小若？她很讨厌有人走近你，尤其是男生。”
“没问题。我已经不怎么搭理杜小若了。她和宋臻阳在一起之后，变得像个花痴一样。而且我听说关于我的该说的不该说的她一股脑全告诉宋臻阳了。”
“宋臻阳其实是喜欢你的。”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这句话，同时吞下了半句话：其实我也是喜欢你的。
“那他追杜小若就是为了靠近我了？这个疯子。”
“他人还是挺好的，只是有时候做事太莽撞了。”说出这句话，我自己都感到惊讶。我怎么会帮他说话呢。
“随他去折腾吧，反正这学期读完我就离开诺城了。”
“你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大概会去找他吧。”
“那你还回来吗？”
“不了，这里，其实不怎么样，待久了你就知道了。”
那天我和暖暖在湖边待到很晚才回去，她讲了她的过去，我讲了我的过去，就像两个久别重逢的朋友一样。在暖暖的住处，我们碰到了在门口等了几个小时的宋臻阳。他抱着一个很大的熊，看到我之后，他冷笑了一下，然后把熊塞到我手里，就走了。
八
宋臻阳没有告诉我那天是暖暖的生日，我也一直没有告诉他我和暖暖是邻居。第二天去上课，宋臻阳和别的同学换了位置，我发了一天呆。
从那以后，暖暖每天放学都来找我，我们一起吃饭逛街回家，像一对情侣一样。所有喜欢过暖暖的男生都对我投来嫉妒的目光，还有杜小若，她对同学说：“新来的那个还真是有手段，一个月不到就搞定了我们的校花，还成功地离间了我。”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和暖暖之间，根本没什么。她有喜欢的人，她就要离开诺城了。我把这些告诉宋臻阳，换来的却是他鄙视的目光。
他冷冷地说：“放学的时候小心点，最好不要自己一个人走，否则……”
我知道他剩下的那半句话是什么，在这个美丽的校园的某些角落，布满了扯断的头发，打落的牙齿和被鲜血染红的石头。在暖暖拍着我的肩膀说“嘿，走啦”的那一刻起，我就做好了决斗一场的准备。
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人很多，却唯独少了我最想看到的宋臻阳。他是这个学校最能打，也是最恨我的一个。很多年后，我突然想起，也许那些拦住我的人并不是他指使的。也许他还把我当兄弟。
暖暖去医院看我，给我削苹果，削成一小块一小块喂到我嘴里。我对她说：“你那天在楼下恐怕没感觉到冷，就像我现在感觉不到疼一样。”
暖暖俯身在我额前吻了一下说：“不要爱上我。”
九
伤好后，暖暖带我去她的住处。原本她生日那天我就想进去看看的，可惜遇到了宋臻阳。那天宋臻阳走后，我就也走了。
那房间很大，却十分简陋，只有一张床和一架钢琴。
“他用全部积蓄买了这架钢琴留给我，他说想他了就弹一弹琴，然后就走了。”
“怎么从来没有听你弹过这琴。”
“只用这架琴就取代了他，我不能接受。”
“他还是很爱你的。”
“不，他更爱的是他自己，或者他的音乐。今天咱们不提他了，你喜欢听什么？我弹给你听。”
“You and Me。”
“呵呵，相比《我们之间》，我更喜欢这张专辑里的《眼泪》。我先弹《眼泪》给你听吧。”
暖暖弹琴的时候，我走到了窗前，看了看对面我的房间和楼下的街面。在纯美的音乐声中，时光似乎倒流。就在一个月前，那个歌手，也是站在这个位置的吧。
“如果有一天，你路过陌生的城市，听到有人在弹这两首钢琴曲，你可以驻足，或者进去看一看，也许可以见到我。这两首曲子，我只在想起你的时候弹。”
“你以后打算以此为生吗？”
“是的，音乐不单是他的梦想，也是我的梦想。”
“你是不是要走了？你上次不是说读完这学期再走的吗？”
“早晚都要离开，何必再等几个月。我继续留在这里，只能给你带去麻烦。”
“我不怕麻烦。”
“我怕。”
十
三年后我离开了诺城，到一所音乐学校读书。有一天随朋友去酒吧玩，刚进去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心怦怦乱跳，然后就看到暖暖正坐在一个中年男子的怀里，手里捏着一杯红酒，一饮而尽。
我突然想起三年前的冬天在窗前看她捧着一杯热水的情景。暖暖也看到了我，但只是轻笑了一下，就回过头继续与那中年男子私语了。
我只在酒吧待了一小会儿就离开了。我想也许是我看错了，怎么会是暖暖呢？她是那么圣洁的姑娘，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场合，和那样污浊的人在一起？我宁愿相信是我看错了，也不愿意承认暖暖只是在我心里圣洁，只是在年少的时候圣洁。
又过了一阵子，我在街头漫步，听到有人在房间里弹《白日梦》这张专辑的最后一首曲子，于是我停下脚步一直等着。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她终于开始弹《我们之间》，我望着琴声传出的那扇窗，一曲终了，她拉开了窗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