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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是酒杯渐浓

“祝贺。”

江回脚步一顿,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

盛可苡适时挂断电话,无端地扯起嘴角,对着那道墙一般的背影似笑又似自嘲:“讲贺词谁不会?江主管向来奉行实用,那就记得给足红包。”

“你想要多少?”

“你觉得值多少?”

一时间,两人都不再搭话。

医院的地面上铺了暖融融一层地毯,走廊两旁是大理石铺就的墙面,白炽灯又亮得吓人,倒叫盛可苡无意间看清自己狼狈纠缠的表情。

原本她还在为江回连个正面都不愿与自己打而愤愤不平,这刻倒庆幸,还好他没回头,不至于瞧见她一脸幽怨。

察觉谈话无法继续,盛可苡试探性地伸手摁了下行键:“那,再见。”

不料,电梯恰好停在这层,须臾就打开了。

她犹疑一瞬,暗暗吸了一口气走进去,故意将脚步踏得很重,生怕谁听不见似的。一进去,她的手指就不自觉地抚上开门的按钮。她想,如果外面传来一丝急迫的脚步声,她就立马打开电梯门,听听他要说什么。

然而,这阵脚步声出现了,却还是不疾不徐,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

电梯门缓缓关闭时,盛可苡恍惚抖了抖,感觉自己的心门也跟着关了。那道门将残碎的一颗心挤得渣滓都不剩,逼得她狂掐大腿才能分散点心口的痛意。

医生办公室。

陆茯苓没料到江回会来。

她忙起来也是日夜颠倒,中途收到江回的信息说,她上次放车上的保温桶忘记拿了。陆茯苓没当回事儿,结果他干脆送来了。

盖子一被打开,糖玉米粒儿和绿油油的蔬菜混在一起,颜色颇为好看,还散发着微甜的香。

“你做的?”

陆茯苓抱着保温桶惊喜不已,江回摇摇头:“电科院食堂打的。”

她还是笑,稀里哗啦将桌上的纸质资料推到一旁:“那也该夸两句,总算记住我晚餐不吃太油腻的。”

陆茯苓和盛可苡不止性格有差异,连口味也天差地别。

盛可苡嗜辣,不爱吃水果,蔬菜也只对一两样下手,还老爱在晚上约饭局。

陆茯苓出于职业缘故,为身体考虑得更多,不仅晚餐吃得少,平常能自己做就绝对不去餐馆。

两人刚公开在一起,就被江回那位朱玉师兄撞见,笑着说陆茯苓身上有股小龙女般的禁欲气息,江回只差砍断一只手,两人就是天赐良缘。

朱玉向来口无遮拦,江回懒得理,陆茯苓渐渐有所了解,觉得还算有趣。

“上次的配型结果表能给我看看吗?”

陆茯苓正专注于筷子下的食物,忽然听见对面一声问询。她一愣,抬头,眼珠子转了半圈,若有所思道:“你来这趟该不是为了表格吧?”

江回也私底下给盛维钧做了配型,陆茯苓问原因,他一笔带过:“怎么说……当初也是我诸多轻率的决定伤害了她,能用其他方式弥补,就尽量弥补,求心安。”

陆茯苓受过太多西方教育的熏陶,加之骨子里有傲气,不是动不动就吃醋的姑娘。

况且,她相信自己的识人本领。

江回这个人,活得太有原则,说一不二,真情假意分得明明白白。他对盛可苡若有放不下的,早就和她摊牌,不至于左右摇摆。

至于那位青梅顾青子,她也知道,打过几次照面。顾青子漂亮是漂亮,可性格阴阴柔柔的,令人不舒服,反正,对她而言,无法造成威胁,这点自信,她还是有。

“结果不是告诉你了吗?不匹配。况且,已经找到完美的骨髓捐献者,拿检验表格有什么用?”

陆茯苓一边托着饭盒说,还是一边将表递了过去。

江回默不作声地接下,视线佯装不经意地在所有匹配栏里滑过,眼底灰暗一片,再抬头却无异样了:“前两年是在别的医院做普通体检,没做过如此详细的检查,好奇,所以看看。”

陆茯苓不疑有他:“还真差一点儿就成功了,就最后一项检验没达标。不过,倒成全了我的私心——”办公桌后的女孩捏着筷子,毫不掩饰地一笑,“谁没事儿希望自己的男朋友上手术台啊?”

对面的男子心里一轻。

有时候,江回都觉得上天对自己过于优待。

年少时,他以为自己需要一株不吵不闹、只在夜晚安静绽放、独自发出香味的昙花,像顾青子,然后遇见疯长连成片的“蔷薇”,热烈到令人移不开视线,一如盛可苡。

但后来,蔷薇依旧热烈,而他不得不转头,又遇见陆茯苓这株风信子。风信子有胜过昙花的缭绕香气,也有五颜六色的热烈,且不扎眼,他可谓求仁得仁。

求仁得仁——多少世间人的梦想,偏偏他得到了。

说起来,他最初注意到陆茯苓,还是两年前那个深夜。

他与盛可苡决裂,骑单车摔倒在风雨欲来的街道中央,久久没起身。陆茯苓刚回国,恰巧驱车经过,走近了,发现躺在地上的人闭着眼,却没受伤,看起来像是刚经历某种毁灭性的打击。

鬼使神差地,她没出声惊扰,只默默地回到车上,将车灯扭到最亮程度,照在男子四方,以此提醒过往车辆。

再之后,没多久,江回被叶氏长公子正式聘请,将人员资料转移到公司旗下,例行入职体检也在叶氏私人医院做的,两人重逢。

诚然,江回打算开始这段感情的初衷并不纯粹,陆茯苓不过被他划分到“适合”的范畴,是他为了尽快走出深渊而选择的救生绳。慢慢相处下来,陆茯苓周身的简单磁场令他心安。

如果和一个人相处舒适,那一起过一辈子也不难?

至于喜不喜欢,时间总会给出答案。

有的事实已然板上钉钉,江回此次来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离开办公室时,他经过盛维钧的病房,盛可苡刚离开不久,马虎得紧,遮蔽的帘子忘了拉上,暴露出里间睡着的中年男人。

所谓生意场其实都是酒场饭局上的你来我往,以至于盛维钧体格较年轻时有点走样,但没走样得太过分,仔细瞧,还是能窥出当年俊朗的模样。

江回立在原地打量好一会儿,一贯的镇定被敛去,眉目间闪过一丝沉痛之色。

叮叮叮咚。

手机铃声响起,来电显示是朱玉。他接起,电话那头的人嘻嘻哈哈:“江回,你赶紧来!好不容易赶上大家都休息,聚聚!”

江回原本不想去,朱玉倒是会找名头,说特意为他组的局,庆祝他升迁。

电科集团能和波兰达成战略合作,其中江回的功劳不小,加上这几年表现不佳,又得上头赏识,他升职得颇快。现今,他不仅是滨城分院的项目主管,还负责北京总院一个秘密项目,兼任总院副管。尽管底下的人颇有微词,但对他的本事的确不得不服。

不过这就意味着,北京的项目一旦开启,他就得长居北京,滨城的七七八八迟早得丢掉。

怕江回不习惯,任命下来时,电科集团还给他配了一个助手名额,跟拿尚方宝剑一个意思,意味着他能钦点谁跟着自己平步青云。

而朱玉如此积极,是因为大家都在传,江回应该会带他走。

排除两人关系不错这点,朱玉的本事还是有的,认真做起事儿来也是拼命的角色,若不是寻常性格看起来过于吊儿郎当,或许早就赶在前头升职了。

加之,当初的波兰之行原本是江回去,考虑到什么,他主动将机会给了朱玉,于是朱玉去哪儿都喜欢叫上他。

夜宵烤肉店。

江回刚到就被问:“开车了吗?”

得到“没有”两个字,大家将啤酒瓶儿敲得包间里震天响:“来一杯!来一杯!来一杯!”

朱玉领头,一只手把江回拉到身旁坐,顺势扯住他,非要看他举杯了才肯松手。

席间,众人谈到喝醉后的糗事。

同事A:“我有次喝醉,朋友跑来对我说,我女朋友和其他男生在小区散步。当时我就借着酒劲拿着拖把跑去算账了,将人一通乱揍。后来第二天酒醒才想起,我根本没有女朋友。”

众人:“哈哈。”

同事B:“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我老婆说,每次我喝醉了就要跑去帮我儿子写作业,拦都拦不住。”

众人:“哈哈,铁定是亲生儿子。”

同事C:“我有次喝醉拦计程车,问人家去新天地广场吗?人家说去,我冲他挥挥手说,好的,那您先去,开车小心。”

众人:“哈哈,你还活着,也是个谜。”

江回:“……我没喝醉过。”

气氛凝滞了一瞬,一瞬过后,大家开始拿起子开啤酒瓶,一副今晚要合力将他灌倒的样子。

朱玉堪堪揽着江回的肩:“你也太嚣张了吧,师兄今晚也救不了你了。”

江回垂死挣扎:“误会。我的意思是,我平常不怎么喝酒,所以没机会醉。”

众人:“今天就给你这个机会!”

江回不为所动。

盛维钧曾说过,商场不适合江回,阿谀奉承、左右逢源不是江回的个性。在这脾性方面,江回完全继承了母亲。

当年边防巡逻女兵出身的女子,铁骨铮铮,个性也铮铮,不愿不想的事,谁也逼迫不了她。

眼看气氛就要变得尴尬,江回的手机铃声再度响起。

这次来电显示的是陌生号码,江回犹豫了一瞬才接,是某外卖平台,刚接通就迫不及待地向他道歉,称呼却是“水冰月小姐”。

“非常抱歉,水冰月小姐。对于您投诉的我平台商家恶意接单却不准备食物一事,我司已接到反馈,并派去相关人员进行调查。调查结束,我们将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请您务必继续信任我平台。”

这种明显打错的电话,放在平常,江回听个开头就得挂。而这次,他没有。

不仅没有,他还起身去了包间外,去到夜风吹过也能听见声音的安静街道,耐心听完了平台人员说的每个字。

最后,他才道:“我不是。”

他神色莫测地挂断了电话。

江回再进到包间,突然就自发地朝杯中倒满啤酒,彻底点燃现场的气氛。

“这才对嘛,男人不培养点兴趣爱好,有什么意思?”朱玉撞撞他的肩膀,对他挤眉弄眼。

岂料,没多久,外卖的道歉电话又打来。这次江回倒干脆:“找错人了。”

“怎么可能错呢,水冰月小……先生?平台上留的就是这个电话号码呀。先生,请您别为难我了,我们也是普通上班族,如果投诉处理不妥当,是要被扣奖金的。您有哪儿不满意,您直接告诉我,我会帮您转达诉求,只求您别继续在论坛留言。”

“真的打错了。”

江回挂断电话。

约莫过了十分钟,屏幕又亮起,周而复始。

朱玉以为是骚扰电话,想劝江回关机,人刚凑过去,那素来理智的男子忽然一声失去克制的大叫:“要回答几次,打错了!”江回顺手将手机往桌上一扔,力道过大,屏幕稀里哗啦地碎了。

大家俱是一愣,举起的酒杯顿在半空,面面相觑。

接下来,局面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本是被劝酒的人,最后成了找酒的。

两年前,盛可苡公司剪彩开张,江回应酬过。只是,那时他也没醉,醉的是盛可苡。

她在他的颈窝处呵着气,假意撒疯,实则利诱:“如今我可以包养你了。十万一个月,欧元。怎么样,江回,要不要和我谈恋爱?”

后来他们真的谈了恋爱,盛可苡大行开疆扩土的架势,将自己的一切硬塞进他的世界。

江回仅有的几个APP注册名字是她,而她的注册ID则是他的手机号码,似乎要向全世界宣布:这个男人终于属于她啦。

想来,估计是盛可苡点外卖忘记更换电话号码。她喜欢看《美少女》,儿时还幻想过自己是水冰月,说要代表Q大与D大全体学妹消灭江回……

一想到这个名字,那张明媚的脸也在酒精的催发下忽地闪过,导致江回脑子里某根固有的弦崩坏了。

江回没醉之前,朱玉还嚷嚷着:“喝醉的人要是不胡言乱语不乱发短信不乱打电话,那这酒你喝来做什么呢?浪费!”

等他见识到喝醉乱打电话的江回后,他头都大了。

两人同住电科院宿舍,从前是楼上楼下。江回转正后,现在变成住在对门,负责将他弄回家,便成了朱玉的任务,可他前所未有地难搞。

做糊涂事,他倒没有,反而越发沉默,只是潜意识里想醉,理所当然地不胜酒力。加上他个子高,走几步就飘,朱玉差点架不住。

朱玉好不容易将人扶到正街上,一闪而过的出租车大概半夜见到酒鬼不愿停,一连飙过去好几辆,急得朱玉跳脚。

所幸街边有棵树,朱玉把江回的重量交给树,自己坐在花台上喘了几口气,思索着要不要给陆茯苓打个电话,是不是两人吵架了?

他转念又想起,江回的手机在烤肉店里被摔坏了,陆茯苓的电话号码,他根本不知道。

正犯难,江回像是感应到朱玉想打电话的念头,半个身子还伏在树干上,却向朱玉伸出手,说了喝醉后的第一句话:“借我手机。”

医院。

家属休息室。

盛可苡坐电梯离开后不知道去哪儿,想起还没吃晚饭,在四周逛了一圈,发现都是些用餐时间有条理的饭店,她去得晚了,人家不接客。再回到病房,她干脆点了个外卖打算果腹,一等再等就是不来,对方干脆不接。

她那容易着急上火的性子哪行,立马留言投诉商家。哪承想,她一等再等,也没等到商家打来电话解释,干脆威胁说要拨打消费者协会的电话,结果,依旧风平浪静。

折腾来折腾去,盛可苡认输,打算放弃追究,洗洗睡。漱口的时候,她猛然想起什么,登录外卖软件一看,果然留的还是那个人的电话号码,当即咽下一口牙膏,整个人都不好了。

自从去了波兰后,这款软件,她再也没机会用。许多细枝末节,连她自己都忘记,可正是这些细枝末节,卷土重来的架势堪比排山倒海。

“我可以跟在你身后,像影子追着光梦游……”

待铃声响起,盛可苡眼皮莫名一跳,嘴里还含着牙刷,手机明明离她很近,于她仿佛有千里之远。

城市那头。

朱玉在把手机递出去的时候,还不疑有他,心想,总算有收拾烂摊子的要来了,结果听江回嘟嘟囔囔几句,发觉不对劲。

“不就是红包吗?开个价吧。”

“你要钱,我给钱。你要重新接手公司,我也帮你接单子。你要什么,我给什么,只要你放过我。”

“说话啊。”

“你问我值多少……可笑,我说一文不值,难道你就相信了吗?”

“还有,作为故人,我觉得应该劝告你一句,你这性格,还是不要太快考虑结婚好。你那样不成熟,听风就能下雨,遇事解决不了就逃,如果一辈子这样,是打算给别人制造多少烂摊子呢。”

“但……为什么你遇见我的事才听让你雀跃无比,你就要结婚?为什么你雀跃的样子要让我看到?为什么你失望的样子也让我看到?为什么你遇事就逃……而我,竟还心甘情愿地替你解决麻烦,你竟然觉得,你给我制造多少烂摊子,我都能接住。为什么一看见,还是忍不住想靠近?”

“所以,不要再给我添麻烦了,知道吗?”

“不然,我该怎么办呢?看样子,我还是没能学会啊,还没学会对你的一切置之不理……”

说着,头重脚轻的人就往地上倒去,看来彻底坚持不住了。

朱玉再傻,也知道这通电话是打给谁的。他趁机跳过去抢手机,想告诉盛可苡,江回喝醉了,可拿到手里一听,只有一个冰冷的语音在不断地重复:“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江回记住的是她从前的电话号码,她现在的电话号码,他根本不知道。

突然间,连朱玉这个大男人都有点难过,他竟然多事地希望这电话真的打通好了。

他不知道江回和盛可苡分手的真正原因,但他能看出,江回在面对盛可苡时,和面对其他女人时是不一样的,是有血肉的。

江回虽然擅于创立原则,但盛可苡的使命就是千方百计地去打乱他的原则。

因为,爱情就是毫无原则。

在波兰街头与盛可苡偶遇,朱玉还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呢。他告诉盛可苡,江回曾打算求婚,这姑娘果然冲出餐厅跑去机场要打飞车回去见心上人。

至于后来为什么她还是没回去,朱玉不得而知。反正没多久,江回身边就正式出现了陆茯苓。

“唉。”

春风里,长街上,朱玉重新将迷迷糊糊的人架起,沿着街道一路走,一路尝试打出租车:“你说你也是,那小姑娘多好啊,成天上赶着恨不得将心窝子掏给你暖手。你倒好,莫名其妙将它戳成马蜂窝。你是没看见,她等在电科院楼下只为见你一面时,求我求得,那叫一个惨。”

江回像是听见了,又像没听见,小腿闪了闪。

这次朱玉是真的没扶住,任江回摔在街边,从西服外套里掉出一条项链。

项链的质地看上去很好,可样式放在如今并不新颖,是一朵莹白色的小雏菊,倒是挺大方。朱玉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条项链,一时想不起来,攥在手里摇了摇。

突然,坠子很细微地震动几下,发出闪烁的光。

盛可苡躺在床上回忆方才盛杉打来的电话。

“真考虑好了?婚姻大事不是儿戏。”

“你和我爸真是莫名其妙,”盛可苡强颜欢笑,“想将我绑去民政局的是你俩,事后又来询问我感受的,还是你俩。”

被质问的盛杉难得语塞,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冷静下来想过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在江回那里……得不到幸福,可不代表你换个人就能得到幸福。既然谁都无法保证你的幸福,只能由你自己抉择。”

盛杉言尽于此,盛可苡若有所思,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心口传来一阵细微的震动与滚烫。

雏菊项链。

项链是特别定制款,共两条,一旦有人摇动其中一条,坠子就会发出信号,而另一条项链的主人就能发现光亮与震动。

儿时,盛可苡与母亲叶无心同游台湾,遭遇罕见的大地震。叶无心因意外葬身于沙土之中,怀中紧紧地搂着她。

当盛可苡意识不清时,正是这条属于母亲的雏菊项链偶然发出一阵滚烫,将盛可苡仅有的意识拉回,撑着等来了救援队。

项链的主人究竟是谁,似乎有谁刻意封锁过消息,她怎么也查不到端倪。

为此,年少的她还曾幻想过,希望另一条项链的主人是个清秀的少年。这样,以后她一不小心找到“救命恩人”,便以身相许。

当然,这些念头在她遇见江回后,统统成了笑谈。

只是没想到,在她人生最困顿的时刻,它又亮了,好似命运指引般。

咔嗒。

盛可苡复又想起什么,解锁手机,将外卖软件上江回的电话号码改为自己的新号,避免以后再出同样的错误。

其实,时间的确是剂良药。

初初分手,她以为自己会死,没死成。决定振作起来的那刻,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面对,亲手将两人曾经的过往抹掉,包括照片、短信、微信等等。清除这些东西时,盛可苡才发现,那段时间自己好像没活过一样。因为她身上发生的一切都与江回有关,要删掉他,形同删掉曾经的自己。

那是怎样的肝胆俱裂,竟然如今再回忆起来都战栗不已。

而两年后的深夜,她总算能平静地将一个个熟悉的电话号码重新编组。

只是,清理两人曾经共同构造的砖砖瓦瓦时,无可厚非地,还会被扎到手,疼痛不已。但好在,她已经学会忍耐。

自打接到盛可苡的越洋电话,蒋从忆就没睡过觉。于最短时间内处理好华沙的一切,订好机票,他头也不回地往国内飞,以至于他抵达滨城的时间比盛可苡预想中的还早了些。

蒋从忆打趣,怕多等一秒,盛可苡就变卦了,得赶紧回来将生米煮熟。

盛可苡还记得见这个男孩的第一面,是在华沙古堡内。他每天都来,混在犬马声色的人群当中,捧着一束干净的花,将花静悄悄地放在楼梯转角。她被那束花吸引了注意力,继而答应与他出门走走,逛品类繁多又新鲜的花市。

于是,蒋从忆给盛可苡的印象都是干净的、腼腆的,又有点小固执。

没想到,他也有这一面。

盛可苡去接机,遇见上班点儿,堵车晚到了。她到的时候,蒋从忆正精神满满地坐在KFC里喝可乐,对面坐了两个打扮得明艳的小姑娘。

从盛可苡的角度看去,蒋从忆几乎就没搭过话,并全程奉送尴尬的笑容。

盛可苡一到,招呼也没打,一声不吭地拉了蒋从忆的行李箱就要走。

她行事乖张,懂的人倒不介意,可落在外人眼里就显得不礼貌,导致其中一姑娘仰起头,语气略微不善:“你谁啊?”

盛可苡朝蒋从忆耸耸肩:“她们问我是谁啊。”

蒋从忆心知她是帮自己解围,乖乖配合地喊:“老婆。”

盛可苡嗓子眼儿咯噔一下,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中腹诽:好好说一句女朋友会死吗?奈何是她开始的表演,她跪着也要演完。

他们出了机场,天高云阔。

滨城的春天四处可见迎春花,但花期短,蔓藤已经有疯涨的趋势。

蒋从忆的驾照是波兰的,得花时间去换国内驾照,于是,由盛可苡开车。路上想起蒋从忆的家乡好像也是滨城,她忍不住多嘴两句:“要不要先送你回去见你爸妈?”

副驾驶座上坐着的青年明显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说:“不用了,没知会他们。”

在华沙的时候,她听蒋从忆的好友提起过,他校园时期有个特别喜欢的女孩子,后来在父母的高压下分手了。他曾为这个女孩写过一百零三封信,本来说好要写到结婚那日,可事与愿违。正是因为这一百零三封信,他在盛可苡创建的网站留言,不小心推动缘分。

“与父母的仇恨再大,也不至于老死不见啊,可能哪天你想通,已经没人在等你了。人生际遇千变万化,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估计是盛维钧突如其来的一场病,真正让盛可苡意识到何谓生离死别的恐惧,以至于惶惶不安。

蒋从忆明白她的心意,略微点点头:“调整几天会回去——”

“你爸情况怎么样?”

“还算稳定,过几天手术。”

“别太担心,没问题的。”

“嗯。”

他们简短交谈过,再无别的,都是敏感的人,深知话题再继续下去,就不得不聊到结婚了。

有的事情兴许能凭着一时的勇气去做,但经不住聊,盛可苡清楚,蒋从忆也明白。

休息一晚,翌日,两人如约于早上十点出现在民政局。

此前,盛可苡没想过婚姻是可以用几元钱就解决的问题。

她预想中的自己的婚礼,不说场面堪比国王嫁女,那也得是王公大臣嫁千金的架势。毕竟,除了是鼎盛集团唯一继承人这个身份,她还是枝繁叶茂的叶氏小公主、叶舜山的外孙女。就算她肯从简,叶、盛两家估计也不会同意。

可不知盛维钧究竟对盛杉和叶家那边的人说过什么,反正大家都默认了她悄无声息领结婚证的决定。

盛可苡觉得怪异,但她不白费力气,因为,在滨城,这些人物不想让她知晓的事,她绝对听不到半点风声。

滨城的政务处理中心大多都聚在一个圈里,税务局大楼、国土局、房管局、民政局……一个个挨着建过来,形成圆圈,方便民众办事。尤其民政局和房管局,两幢楼之间还有一座桥梁,被外界戏称什么结完婚就过户,妥妥的。

总而言之,盛可苡想过一百种再遇见江回的场景,却绝对想不到是在今天、在这里。

江回是去房管局过户的。

那是他两年前买的房子,他起初打算当婚房用,一直没装修。如今,他的未来事业发展看来是要往北京靠了,房子空着没什么用,想交给他妈杜裁云处置,她住也好,租也好,有证件在手,办什么事儿方便些,反正他没空处理。

“我去。”

眼看着江回的白色奥迪被自己撞碎车灯,盛可苡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这政务大门的角度设计得也是奇奇怪怪的,好几处视线盲点。江回出来,盛可苡进去,刚好一进一出,导致了这场小车祸。

情况并不严重,江回碎了盏车灯,盛可苡的车的保险杠的侧边有点变形。

来的路上,蒋从忆见盛可苡口干舌燥、无比紧张,主动提出在上一个路口下车买水,要她先进去等待。而今现场两人对峙,盛可苡倒不紧张,反而意淫了一出狗血大戏,诸如“前男友对我旧情难忘,知道我今天要和别人领证,故意找碴阻止”什么的。

为了完成这出大戏,她甚至连接下来的台词都想好,表情拿捏得那叫一个傲娇逼真。

“现在怎么办?”

江回垂眼看女孩一下,漫不经心地冲她扬了扬下巴:“看你吧,公了,还是私了?”

“公了?”

“报保险。”

“你报,还是我报?”

望一眼自己被撞碎的车灯,以及明显要占绝大多数责任的盛可苡的吉普车,那人眉毛微微上扬,“你觉得呢?”

盛可苡环抱着手,假装泰然自若,在潋滟的阳光下打量江回好半晌,道:“难不成我报吗?江主管要抢婚,也不是这样抢吧,劳我民,伤我财,好歹给点实际诚意啊。”

江回被她突然转变的画风吓一跳,还没说话,盛可苡先哑了。因为白色奥迪的副驾驶车窗在这时降了下来,露出江回母亲的脸。

“阿姨……”

杜裁云女兵出身,本就习惯不苟言笑,现下场景又诡异,她就那么一瞥,盛可苡的千军万马统统溃不成军。

盛可苡初次造访江家,杜裁云就对她不冷不热的。而今她自己犯错还要“讹”上江回,估计杜裁云对她的印象不会再好了。虽然,杜裁云明明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人,可她还是觉得天塌下来一般。

不过,她偷偷用余光再瞄一眼,杜裁云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倒不算严厉,反而有种怪异的亲近与感慨。未等她细想,蒋从忆买水归来。

蒋从忆虽然比江回矮一点点,但平常喜欢运动,整体看上去阳光大气,而江回偏瘦,生气时还有点阴郁。

这场面一度搞得盛可苡想吟诗一首:现任前任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的确胜过人间无数……奇葩。

“怎么回事?”

蒋从忆没见过江回,但他光是往那儿一站,盛可苡的孩子气就毕露,尽管她也什么也没做。

“没事,小碰撞。”

趁蒋从忆观察车辆损伤程度时,江回略窥他一眼,很迅速地收回视线,对盛可苡道:“保险,我报吧——”

盛可苡松开环抱着的手,欲说点什么,紧接着又听他一句:“就当作红包。”霎时,原先还占上风的人被噎得胃疼,气管也疼。

一场大戏还没开演就轰然结束了,头顶潋滟的阳光,忽而变得刺眼极了。

正午,医院。

“爸,您身体好些了吗?”

说这句话的不是盛可苡,而是蒋从忆。

盛可苡知道盛维钧对蒋从忆印象不错,可没个心理准备,他一进门就叫爹,吓得她差点没站稳。幸亏盛杉在旁边搭把手扶着,给她一个“真没出息”的眼神。

盛维钧的表情捉摸不定,细究到底还是开心占多数,非要起来活动活动,还要亲自看看大红的结婚证。

等瞧见照片栏上盛可苡玲珑素净的脸,他闭了闭眼,彻底笑起来,说等手术过后要为他俩补办滨城历史上最隆重的婚礼。

盛可苡刚想拒绝,蒋从忆率先出声:“您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好好休息养病,为手术做准备,小辈的事,您就别操心了,我和可苡有数——”

“再说,”青年偏头,用深情无悔的目光瞧女孩一眼,“以我对可苡的了解,她估计不愿大办,意思一下就行。”

盛维钧似乎很喜欢见到这样琴瑟和鸣的景象,越发笑得开心。等几人退出病房,贴身保镖被传进来,他问:“确定见到小姐进了民政局?”

保镖躬身:“千真万确,还在门口发生了一起小事故,不过没大碍。”

闻言,男人才算如释重负,两眼重重地闭上。

病房外,知道姐妹俩有话要谈,蒋从忆借口去食堂打饭。

盛杉将盛可苡扣在角落,难得用苦口婆心的语气说:“小伙子反应不错,不比江回差哪儿。刚才要不是他故意看你那一眼,你以为你爸会相信?”

盛可苡撇嘴:“我知道。不过,姐,你那结婚证做得也太逼真了。”

“少给我转移话题——”

盛杉警告性地瞪她一眼:“要不是为了叔的身体着想,我才懒得蹚浑水。还有,你对人家蒋从忆别太过分,别仗着人家喜欢你,就耀武扬威,不顾忌别人的感受。”

“你以为是我提出的假结婚?”

“难道不是?”

“No。”盛可苡摇头,神色寂寂,“是他不愿意,说想等我心甘情愿的那一天。”

听罢,盛杉哑然,忆中有个男孩,也曾这样对自己说要等待。他在直升机螺旋桨四起的轰隆声里,问她还会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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