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阳太守在外守了整整七日,毅力着实让我佩服。再如此下去怕是会耽搁了我们到弘农的时间。
长安援军早已撤了,城外仅剩一万多人,日夜不休,他们大概早已身心俱疲。
只是干耗也不是办法,只有乘他们疲惫之时打退他们,才能继续东进,“文淮,你认为呢?”
“我认为你说的甚好!”
我无可奈何,真不知谁才是将军。我为执徐束发戴冠,为他着好鱼鳞铠,他要出城作战,这个铠今日就不必再留我这里了。
“我们出城后就紧闭城门,别让我辛苦护了这么久的命丢了。”
“你也别让护我的命丢了。”
许仲鼓也随执徐出战。我爬上敌楼观战,只能看到滚滚黄沙,将士铁甲在红日下泛着冷光,伯鲁军也整军待战,喊杀声紧随鼓声响起,兵戈碰撞声和马匹嘶鸣声交杂混乱。
万人之中,我一眼便能寻到执徐。别的将军都拿马槊玄刀,只当剑是佩饰,只有他只要剑,还能将剑用出只身挡敌百万的气势。
“报!有伯鲁援军!”
伯鲁援军?怎么此时会有伯鲁援军?
我惊慌爬至敌楼边观望,果然!战场不远处另有军马踏尘而来,高举龙纹帜和‘西’字旗,声势浩大。长安援兵!他们根本没有走远,他们是在做戏给我们看!
“文淮!撤!”我伏在墙头嘶声高喊。
来不及了,此时凤凰军已然脱不了身,连连败退到城门口,一万人,厮杀到现在仅剩一半。
剩余的将士杀红了眼,同野兽般嘶吼。
纤离神色慌张爬上敌台,寻到许仲鼓后抽着鼻涕大喊:“瓜汉子!活着!”
许仲鼓脸上沾满敌军和自己的鲜血,喘着粗气扯下布条扎紧正在流血的大臂。执徐脸上有多处划伤紧握缰绳的右手不止地颤抖。眼看伯鲁军又一次要逼近了。
“开城门!”若留他们在外一定会被杀的!要先让他们保住性命再做打算。
“谁敢!”执徐左手绑剑背对城门,许仲鼓握刀守在执徐右侧,“大家随我跟将军把门守好了!”
定阳太守得意挑眉:“兵不厌诈,你说的!”
若是没了执徐,我守这城有何用?“开……”
“报!东部有援军来了!”
“何来援军?”我抬眼眺望,黑压压的大军高举凤凰赤帜,兵马还未到,箭雨先射倒了一片远处的伯鲁役兵。不论哪来的,有援兵便好,有援兵便好……
伯鲁军队背后受敌大乱,战势立马逆转,与溃军交战不出半日便已大获全胜。我开门迎接,许仲鼓急不可待,刚进城门就拦腰抱起纤离欢喜地转了一圈,“你刚才在上面喊什么?”
纤离害臊推开他,许仲鼓嘿嘿笑:“你还说不喜欢我!不喜欢我你那么担心干嘛?”
“你命真大!”我甩了件旧衫在他脸上,执徐抹去脸上的血解下剑,“渡者岂是白当的?”
“你这小子,怎么都不知道介绍介绍我?”一个低沉苍老的声音,我扶开执徐才发现他身后还有个白衣老者。
“早就猜到李逸身边是你老头!是你跟他说的我吧?”
“这位是……”我一头雾水。
“文先生,我是弈老,李公说过吧?”老者笑着捋捋长至胸口的白须。
执徐翻起白眼卸甲,“都老成这样了出来打什么仗?”
“我照顾过那么多孩子,数你最没良心!亏得我大老远跑来救你。”
“您就是阿圆说过的弈爷爷?”
“哟!小丫头也在?给我瞧瞧长高了没有!”弈老说着推开执徐拉我要去找阿圆。
我不为所动,尽力遏制自己的怨气,“她死了,为什么给她吃鬼草?您知不知道她死前连哭都哭不了!”
弈老闻言收了笑,垂首松开我,沉默良久叹气道:“我见她的时候,她蹲在大旱的荒田边发抖,脸上都是泪痕。丫头没爹娘,从小是奴。那家人讲等丫头长大就给他们的傻儿子延绵子嗣,傻儿子信,小丫头也信。傻儿子就常抓丫头去……唉……我只能,给她吃了鬼草……”
“你骗我?他带阿圆去干什么,去干什么啊?”我难遏情绪,执徐劝我冷静,我又怎能冷静?千万千万不要是我想的那般。
弈老叹气,沙哑的声音中五味杂陈,“我喜欢那丫头,丫头都死了,我又为何要骗你?”
我神思恍惚,让许仲鼓带人安顿好弈老,飘到城门边一阵干呕,世人怎能恶心至此?我们的晚晴,终是回不来了,我怎能连个八岁的孩子都保护不好?我怎能护不好她?她死前都在叫哥哥啊……
执徐伫在我身后,小心翼翼的唤了声“行人”。
我哑着嗓子开口:“她是我们的妹妹,我们竟什么都不知道。人世的苦,莫过于此了吧?到这,也该停了吧?”
“是,以后日日是饴饧。”
战俘被拖进城后,城外就只剩下清扫战场的凤凰军和遍地残尸。血腥味吸引来无数乌鸦,有一两只落在折断的龙旗上,发出“哇——”的叫声,银色扎甲被血覆盖,腥味呛鼻。
等战争结束,一切都会变好的,世间不会再有战乱,盛世之中,国盛家和,黎元安乐,大家耕田垄作,润雨滋润四方,田中有黍稷,家中有骍牡,子子孙孙,万寿无疆……
“行人,你来看!”执徐蹲在被一摊血水包裹的尸体前看着什么看得入神。
我小心翼翼地避开残肢挪到执徐身边,同他一起观察起来,执徐给我指了指一具无头尸,尸体的内衫被扯出一半,浸着血水的内衫领口上隐约有两个字,我细细研读半天才看清那两个字——淮落。
淮落?不久前有个满怀期待的女子,盼着与自己的郎君长相厮守,儿孙绕膝,“牛郎织女尚可一岁一会,我与阿郎布衣而已,我可以等他三年四年五年,再不济我等他十年,二十年,总会等到的。”
那个抛弃一切追随所爱的女子等不到她的阿郎了,可怜无定骨,春闺梦里人。
执徐将内衫塞回,应女子所求,在本该是头的地方道了声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