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一点半,正是下午开工时间,我去洗手间,路过隔壁办公室,见门敞着,就朝里望了一眼,正巧遇到了他的目光,他把我招呼进去。这个人我甚至没问过他的姓氏。
据说,他是一位博士,至于什么专业的博士没有细问。经常与他一起办公的,是一位哈师大毕业的、高大而绅士的老头,姓陈。自我来到这家公司,我就在这座写字楼的各处遇到他俩,有时在水房,有时在洗手间,有时在楼道……我的办公地点虽不出这座写字楼,但具体的房间倒变来换去,最后呢——也就是现在——我就在他的隔壁办公,见面的机会就更多了。
但我们却几乎都有一个特性,就是即便迎面相见也不打招呼。这种迎面相遇只是面面相觑而不打招呼至少持续了一年。我也说不清楚出于什么原因,我似乎有意结识这个近邻,看得出,他也似乎有这个想法。然而,我们终归只是想,而嘴巴却嗫嚅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样就错过了。从这一点来看,我们似乎较为相似。这从后来的遭遇也能得到佐证。
大概是两个礼拜之前,我终于借助一个机会打破了彼此间俨然牢不可破的尴尬的沉默。当时,他一个人推着一只木质的大办公桌卡在门口。“需要我帮忙吗?”我说。他抬起头来,先是愣了一下,“谢谢!谢谢!”一小片沉默之后,他客客气气地说。这是我们一年来头一次打招呼。他就这样带着一份感激认识了我。但即便如此,有些场合我们依然不相互打招呼,除非迎面相遇以至目光碰到一起,才不得不打一声招呼。
后来一个星期六,我正在整理我的办公室,他轻轻地踱进来,问起我这边的具体工作来。得知我是做业务这一块的,他像发现普世真理一样抱怨、哀叹:“如今这业务不好做啊!如今这业务不好做啊!!”我业务做得还行,所以,我对他发的牢骚很不能表示一点同情,甚而有一丝反感。他倒只说了这么两句话,就知趣地踱回他的办公室了。他星期六经常是“加班”的。
——我走了进去。屋内干净得可以。两套黑色的皮沙发,躺在两边;两张大办公桌并在一起正对门口,旁边各有一张靠椅;在沙发旁边两盆高大的绿植刚喷过水,青翠欲滴。我留意了一下,右边那张办公桌靠外放置着一部研究先秦史学的著作,窗户两边各放了一盆仙人球。这位中年人——从近期交谈的寥寥数语中,我已得知他还是我的老乡——正脱了鞋踩在沙发上,两只手抓住一幅北京地图权衡着。博士老乡忙对我说:“你帮我看看(地图)有没有挂斜,我眼睛不好使。”我便帮他做着这个参谋。进门的右面墙上准备挂上两幅地图,一幅是北京的交通图,另一幅是北京的政区图。等我们挂完了右面墙上的地图,我听见这位博士老乡又像在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等我有时间把这幅地图剪去一点,这样两幅地图的下摆就齐整了。”他这样说,我也看见他边说边用手比画的地图下摆的页边的确可以剪掉0.5厘米而不破坏地图的完整性,也就是说,北京连根汗毛也不会少。但是,他给人的感觉怪怪的。他似乎有点太那个了,神经质。对!神经质!他太神经质,太斤斤计较了,太在意细枝末节上的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这时,我由衷地发出一句感叹:“你的房间(里的摆设)好对称啊!”他听见这句话很高兴。“是的,是的,”他接过我的话,“中国人嘛,中国人嘛,就好这个,中国人嘛,中国人嘛!”这句话惹得我心里咯咯地发笑。这博士显然有那么点问题啊!我想。我感到非常好玩,于是特意迎合起他来。在进门的左手边墙上也准备挂两幅地图,一幅是中国地图,一幅是世界地图。为了迎合他对对称这门学问的癖好,我特意伸展两臂来判断两边的地图是否挂得对称。这很重要,如若这一点我没注意,使得两面墙上的地图不对称,他势必还要重新挂一遍。而现在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了,也就是说,过去了一个小时的上班时间,我有点急了。在挂左面墙上两幅地图时,他夹杂叙述了一些个人喜好以及不时流露出他的内心隐秘。如他叙述自己如何从小就喜欢地图,就是现在也依然不减当年的热情。还有就是,他说的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挂上这四幅地图这间办公室就没有原来那么空啦!”他说这句话时,像倾吐出一口沉郁之气一样。
是啊!我经常发现这位博士孤零零地办公,他没有女秘书,他那位老同事总是隔三岔五才来。他一个人,打电话,看稿子,一个人去食堂就餐,漫长的孤寂,终于有一天,他成了这样。他已经成了一个怪人。“一个怪怪的人”,我的一位女同事曾经这样描述他(虽然带着那么点好奇),我心里也这么想:怪人!
2007.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