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二）生离死别

之后的两天，我们把庭院稍作布置，角角落落里藏了些刀剑棍棒之类的器械，又在后院开了个暗门，将金银和衣物等收拾了几个包袱，藏在暗门附近，做好举家逃跑的准备。第三天，黄文举果然厚着脸皮来了，而且不是一个人来，身后还跟了四五十个衙役，每个衙役身背两大捆干柴，将我家屋子用干柴围了起来，一个衙役举着火把，随时候命点燃干柴……待一切布置妥当，黄文举才摇晃着一把折扇慢悠悠进来，大声笑道，“哈哈哈，道喜了，小张子，真是天大的喜事啊！”看外面这阵势，明显就是强行逼迫，一旦不能遂他心意，便要将我家付之一炬……我早已豁出性命，此时心里坦荡荡无所畏惧，“黄兄客气了，喜从何来呀？”黄文举嬉皮笑脸地说，“令堂要当县令夫人了，此乃一喜，你要一步登天当县令公子了，此乃二喜，如此双喜临门的事，还不算喜？”我也学他嬉皮笑脸的说，“你咋不把你娘嫁给县令呢，如此双喜临门的事不能让我家全占了，也该你家轮一轮。”黄文举被噎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县令夫人岂是谁想当就能当的？王大人能看上你娘，那是你娘的福气，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外面的阵势你也看到了，实话告诉你，今天这事，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我一拍桌子，“那我也实话告诉你，今天这事，我们就算死，也不会让你成！”黄文举露出一脸凶相，刹的抬起右手，似是要给外面候命的衙役打命令，我知道，一旦他这手放下，我家将化为火海……反正我也豁出性命了，手摸着桌子底下的一把短刀，只要他打手势，我就抽刀抹他脖子，即使杀不了他，也要伤他一伤……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紧张时刻，我娘站出来，悠悠说道，“黄大官人且慢！这既是关于奴家的婚事，也该听听奴家自己的意见！”黄文举转了转眼睛，依旧举着手，“也对，确实该听听夫人的意思。夫人愿意嫁给县令大人吗？”我娘直接回答，“愿意。”我惊得瞪大双眼，“娘，你怎么……不是说过不怕死的，为什么要向小人妥协？”黄文举倒是一脸不可思议，“夫人回答的如此轻巧，不会是骗我的吧？”我娘看都没看我，而是对黄文举说，“张天意是我一手拉扯大，这么多年我们孤儿寡母很不容易，其中的辛酸只有我知道，而天意两次考试接连失败，眼看前程无望，我必须为这个家重做打算。你说的对，承蒙县令大人抬爱，不仅让我后半辈子有了依靠，也给天意的前程大开方便之门，如此美事，我何乐而不为？”一番话说的黄文举连连拍手，“还是夫人深明大义！不过，为了不节外生枝，夫人现在就跟我们回县衙，至于公子，目前还不便跟随，毕竟夫人与大人还没正式成礼，一旦正式成礼了，公子也就可以名正言顺搬进府了。不过夫人放心，我会在此留下八个人，日夜不停的好好照顾公子，绝不让公子受一丁点儿委屈。”我娘冷笑一声，“哼，说的挺冠冕堂皇，无非是对我们娘俩不放心，也罢，我今天便随你去县衙。不过，我们母子眼看要分开几日，免不了说几句贴心话，还请黄大官人成全。”黄文举这才缓缓放下手，“又不是生离死别，过几天就见了，什么话不能等到再见面时说？”我气得又要抽刀跟他火拼，我娘一把拉住我，硬是将我拦下，勉强和气但又不失威严的说，“黄大官人如果连这个小小的要求都不能答应，奴家今日便不走了。”黄文举一听这话，转眼服了软，“回县衙路途遥远，我只是担心天黑路不好走，没别的意思。既如此，那就请夫人抓紧时间交代吧。”说完，他招呼身边的人都散去。我以为我娘是用这招故意支开黄文举，一看周围没了人，拉着她就往后院走，我娘甩开我，“天意，你听我说……”看我娘没有要走的意思，我着急的说，“娘，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娘一把将我搂在怀里，泪流满面，“不能走，外面那么多人，我们出去就只有死路一条。”第一次见我娘哭，看来她是下决心了，明知去县衙意味着什么，也要护我周全，我的心像刀绞一般，“娘，孩儿不怕死，就怕眼睁睁看着您往火坑里跳，我这就出去跟他们拼了！”我娘硬是抱住我，不让我动，“儿啊，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听娘的话，好好活下去。”“不，您从小就教我宁死不屈，就算死，也绝不像向小人低头！”我娘深吸一口气，努力让情绪平静下来，“那是我教错了，盛世的时候宁死不屈，不向小人低头，死是有意义的，颓世的时候，活下去才重要，眼看现在小人当道，乱世将至，咱们即使死也是白死，无非赌了心中一点恶气，毫无意义。所以咱们都得活着，好好的活着！”正说着，黄文举催促道，“时间不早了，咱们该出发了。”我娘没理他，声音急促的继续跟我说，“我到现在才明白你爹为什么给你取名天意，天要你怎样便怎样，莫要再强求，其实他给你取名的时候便已经把什么都放下了，不愿你陷入上一代的仇恨，是我自己没放下，误导了你，非要让你考取功名，报仇雪恨……是我错了。你生性纯良，注定不能与这些奸佞为伍，强行走这条路就是有违天意，对你来说，是比死还痛苦的折磨，可惜我悟的太晚。往后，不要再想着当官了，也不要想着再为谁报仇雪恨，一切顺其自然，好好的活着！”娘突然给我交代这么多，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发疯似的要拉她走，“娘，就算孩儿求您了，别跟他们去，您要是用清白来换我性命，我哪还有脸在这个世上。“黄文举又吆喝着催促了一遍，情急之下，我娘“啪”的甩我一记耳光，“不要再说什么没脸活在世上的话！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你，你若不好好活下去就是不孝，就是大逆不道，我死也不原谅你。”黄文举不耐烦了，让人在我们旁边敲锣，急促的锣声冲淡了所有声音，我仍不甘心地拉着我娘，我娘只是坚定的握了握我的手，转身而去……我奋身追她，上来八个彪形大汉一把拦住我，我只扯着了她的一片衣角，任我再怎么声嘶力竭的喊，声音都淹没在锣声中，我娘再也没有回一下头……（十三）又添新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