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透过半开着的木窗,她可以看见外面浓墨一般寂静的夜空,星星月亮被乌云遮掩,下落不明。
屋里只有桌案上点了一盏灯,发着微弱的昏黄的光。王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正发着细微的断断续续的鼾声。
秦淮坐了起来,脑子里走马观灯似的浮现了昨日的种种,突然涌起恍若隔世的不真切感。
老木床的吱呀声惊醒了本就睡得浅的王婆,王婆一个激灵,揉搓着眼醒来,迷迷瞪瞪的望向床上已坐起身的秦淮:“小淮,怎么这么早就醒了,身体还舒服吗?”
王婆站起身子走到床边坐在秦淮身侧,用手贴着秦淮的额头探了探温度,嘴里嘟囔着:“倒是已经不发热了,想来是不要紧了。你可是吓死婆婆我了。”
秦淮张了张口,出口的声音略微有些喑哑,带着昏睡太久后的疲惫,有些迷迷蒙蒙的:“婆婆,你怎么在这,这么晚了,怎么能在桌子上趴着睡呢,当心你的身体。我是怎么回来的,王婆婆?”
随即秦淮愣怔了一下,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紧要事,慌慌张张的开口:“王婆婆,我爹怎么样,我昨个儿没回来给他做中晚餐,他今天身体怎么样,这些天他的咳嗽更厉害了些。”
王婆拿了秦淮露在被子外面的手,用自己粗糙但却异常温暖的手覆盖着秦淮有些泛着凉意的手,轻柔的抚摸,试图温暖秦淮。
王婆的年纪大了,声音早已不同于少女的清澈,显得略微有些沙哑,但在这样昏暗的夜晚却格外的令人心安。
“闺女啊,先别急,你爹没事儿,不是还有我在呢嘛?你爹我都给照料好了,别担心,他这个人呀,要强的很,不会有事的。”王婆说着,又从桌上倒了一杯水递给秦淮,“睡了这么久,渴了吧,先润润嘴巴,先别着急。”
看秦淮浅浅地抿了一口水后,她才又继续开口:“你昨晚呀是之前你救的那个走货商人的公子送回来的。他说这次来邺城送些胡人的香料来,在街上碰上你发了高热昏睡过去,就将你带了回来。”
秦淮放下捏着杯子的手,抬头投过油灯淡淡的光,看向窗前木案上静静的绿绮琴,目光静静的,看上去水波无痕,可若细看,可以看到最深处涌动的情愫。
渐渐地目光上移,窗外是浓墨泼洒般的天空,中间挂着一弯清冷的残月,微弱的光芒,只能照亮天空的一隅。月圆月缺,人力无法掌控,连人的聚散有时也不能随心而为,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就算世事顺遂,有的人可以执手一生,最后依旧逃脱不了死亡的桎梏。
眼前突然浮现云落娉婷的身影,她独自在夜色里前行,再不回头,最后又化作了光斑,成了散落夜空的群星。
美人化枯骨不过瞬间的事,细细想来不过是深夜里徒添的伤感。
秦淮沉默的在心里对云落道了别,惟愿她来世可以得到今生梦寐以求的安宁,不再颠沛流离,无处皈依。
王婆的话萦绕在耳畔。
“那个送你回来的公子倒是生的一副好相貌,风度翩翩的紧。”
“送你回来的时候还是一副紧张的模样,担心的不行,还想留在这等你醒来,我看这天色将晚留一个大男人在这像个什么样子,就先让他回去了……”
“不过,小淮,依我说你们倒是有缘的很,这样接二连三的碰见。”
“……”
王婆话里话外的暧昧撮合之意再明显不过。王婆向来是一心向着她,为了她好的,想来余昇这样的男子王婆也从未遇见,因此一向是赞赏有加,大概是女人不管在什么样的年龄层次都有一颗爱美的心。
秦淮回过神来,视线看回绿绮琴,有淡淡的光洒到琴身上,让琴身泛着古木独有的通透圆滑的光泽,男子俊美温柔的侧脸浮上脑海,多么美好的人那,像是高挂中天的皎月,遥不可及,好到她觉得自己像是地上的尘埃般卑微,而这世间什么样的姑娘能配得上他呢?秦淮想象不到。
云落已经离去,连仅剩的躯壳也被那个从上京来的辰王带走,事情发生的突然,连结局也带着戛然而止的慌乱,秦淮那晚继续入梦前,仍挂记着明早要去再看看云落,相逢不易,道别更应当庄重。
秦淮睡得浅,凌晨院外的轻微鸡鸣就把她从凌乱无章的梦境里拽起,屋外还是一片昏沉的世界,只是从远方天际透出一线光亮来,秦淮看了看伏案睡得昏沉的王婆,将身上的被子拿下,轻手轻脚的走到她身旁为她盖上。大概是太过疲惫,王婆正打着极重的鼾声,半夜,秦淮醒来,本叫王婆去她的床上睡,但那张小床只能容下一人,王婆推脱着非要给秦淮不愿意上床,按着秦淮躺下闭眼后才放心,秦淮实在拗不过只好答应了她,看着王婆疲惫的脸,眼睑下也挂着些青色,秦淮着实心疼的紧。
秦淮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在灶房里烧起火来,舀了瓢大米炖起来粥,秦放这短时间老是咳嗽,胃也不太好,所以早餐一般都是粥一类的流食,刘婆婆年纪大了,日常也习惯了喝粥。
一切都隐遁在黑暗里,无声无息,只有灶里的柴火剧烈燃烧着,发出嘶嘶的炸裂声,秦淮目不转睛地盯着燃烧着的短木,看着被火吞噬的火红的木材一点点的蜷缩枯裂,最后变得通体漆黑。世界慢慢的变得热闹起来,有晨光透过屋缝一点点的照亮灶房的每一隅,鸟兽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偶尔也夹杂着人声。
秦淮端着放着两碗热粥的托盘步出灶房的门,突然像是心有感应似的抬头,心下顿时像一池突生波澜的湖水,荡漾起心绪万千,触碰心底最柔软的一角。
那个郎朗少年郎,此刻正着一身淡色青衣,清朗地倚靠在院中杨柳的树干上,眉目温柔的抬头打量自己。
秦淮就这样愣怔了片刻,随即又面色潮红的低下头来,避开他有些热切的目光。然后迈着小步走向他。
“余昇,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秦淮疑惑,“这么早,吃过早膳了吗?要不要我再盛碗粥给你?”
余昇只微微笑着摇摇头:“不必了,我就是来看看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秦淮低着头,有些含羞:“好些了,左右不过是因为太难过,我是不打紧的。”
“那便好,你先将这粥送进屋子吧,这十一月的天气凉的很,别让这粥冷了,我就在这屋外等你。”余昇穿的单薄,但却丝毫没有露出怕冷的样子,仍旧长身玉立,扑面而来的寒风都没有减去他的一分风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