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云落的消息,应该算是后事了,很久之后有消息从扬州传来,辰王梁辰请辞于陛下,自迁至江南并以强硬的姿态拒绝了陛下此前欲要赐下的与丞相嫡女的婚事,自称已私自定下婚事,可府中却不见有婚事的热闹和女主人的身影,辰王也着起了缟白的素衣,消瘦了不少,一改之前在京中风靡一众贵女小姐的意气风发,又有好事者四下打听,说是辰王与边境的歌女私定终身,那歌女不知怎的得了急疫死了,辰王守约与那歌女结下冥婚。这一消息像石子落在了上京城平静深沉的水面,惊起了波澜浪潮。宫墙内外议论不休,消息隐隐惊扰了圣驾,陛下召其觐见,过问因果,辰王供认不讳,毫无言辞修饰,陛下大怒,降了辰王的品阶,辰王当场摘下了襟带,说愿退隐朝堂,云游四海,陛下听闻此言,愈发气恼,当场便斥其全无大义,只顾私情,责令其回府面壁思过,辰王郑重地跪拜三次后退殿,隔天又传来消息,辰王已在深夜独自离府,只留下一方私印,朝野具惊,此后又是一段散落于光阴的尘事。
当天,秦淮见完云落的最后一面,心情说不上哀伤,不论如何总是有淡淡的惆怅在的。
余昇将她带出了屋子,看她一脸沉重的模样,轻轻地拍了拍秦淮的脑袋,故作轻松的姿态提议:“我知此处有一方景色极美,要不要去看看?”
秦淮看余昇担心的眼神,敛了下神色,随即又抬头绽开了笑颜:“好呀,是哪里呀,我还没怎么来这里瞧过呢。”
余昇淡笑不语,一副神秘的姿态,右手轻抖,打开精巧的扇面,微晃了几下,然后又有关合扇叶,将手背在了身后,领着秦淮向远处山水间走去。
本就是已经入冬的时节,空气里还带着几分瑟意,这片郊外林地却出奇的秀丽,草植虽然不似夏日里的浓郁,但也有几分深绿的庄重在,走了几刻钟,秦淮听到了不远处传来流水潺潺的音律。
“前头是有一泉瀑布否?”秦淮半惑的询问。
身边的余昇却不作解答,笑弯了眉眼,嘴角也有上扬的弧度:“去见见不就可以知晓了?”
再走了一些时候,这条路像是走到了尽头,却并没有流水的踪迹。
秦淮抬头看绿植爬满的石壁,困惑了起来,苍绿的藤蔓,不留空隙的,密密麻麻的覆盖了前方,而水声却透过绿色的植被传来,神奇的像是空谷传音。
秦淮睁着盛满疑惑的眼睛问余昇:“这藤蔓后头应该是石壁才能植株攀爬,可这水流声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余昇,你说要带我来的地方是此处吗?”
余昇垂头仔细聆听秦淮的话,没有言语回应,直直的向石壁走去,掀开密密的藤蔓,随即又看向秦淮。
像厚毯一样的绿植掀起来的一瞬间,有清亮的光立马透进来,水声渐强。
秦淮惊讶的发现,这藤蔓的背后不是石壁而是一方小小的天地。
秦淮带着惊叹的目光走近,跟着余昇出了藤蔓遮掩下小小的石门,这石门边缘凌乱却圆润光滑,不同于人为雕刻的,不由的令秦淮更加感叹起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来。
里面的空间很小,四面也围了山的岩壁,却造化天成的没有遮掉天空,像是特意开了口天井,眷顾其中生长的植株。
余昇径直走到石门正对的那一方流水瀑布前,转身向秦淮说到:“淮儿,来。”
秦淮应声上前,看一小注的流水不断的从石崖的顶端流下来,撞击底部层层叠起的岩石,激起一朵朵白色的水花,秦淮伸出手来碰触,只觉得手上有清凉的凉意,带起酥麻的感觉。
余昇认真的看着秦淮,语调竟悠长的不似他这般年纪的热血男儿,相反意味深沉:“淮儿,你之前觉得这绿蔓下是石壁而惊疑水声的来源,因此错过了真相。是你的成见让你不敢再另辟蹊径,其实换一种角度来看东西也未尝不可,你说呢?”
余昇说完,凝眼回看秦淮,眼底涌动的无疑是万丈柔情:“人有时候往往因为自己而一叶障目,看不清很多东西。因为没经历过死,所以人们往往对死心生恐惧,觉得死是一件极其可怖的事情,但也许,此生潦苦,渡过忘川,喝下孟婆汤也算一种解脱,不过是新生伊始而已。”
秦淮抬着头注视余昇的眼睛,大大的眼睛像小鹿般的纯洁,里头盛着盈盈的水光,秦淮知晓余昇此行此言是为了宽慰自己,也许他说的对,其实没有什么值得揪着心发痛的,云落的一生已经这番潦苦,即便能重获幸福,又要经历怎样的坎坷和变数呢?也许这样,换个角度而言,或许是个好结局。
秦淮静静思量了许久,然后郑重的点了点头,舒展了眉眼,绽开许久未见的笑颜:“是啊,余昇,你说得对。也许换个角度看事情,什么都会不一样。”
两人相对的站着,有清风缓缓的吹过,扶起两人翩翩的衣摆,有诗一样的韵味在。
秦淮看着面前俊朗的少年,心里像被细小的绒毛拂过,有痒痒的感觉,吹在脸庞上的风有淡淡的凉意,可莫名的秦淮生出了几分燥意,熏得脸庞都有些泛红。
这样逛了一会儿,竟然也有大半天的时间了,余昇带着秦淮走过山间林地,他像是无所不知的一般会为秦淮解答一切有关草植的疑惑。
秦淮心中涌动起佩服来,意外的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自豪感。
午饭是余昇找来的果子,是秦淮没有见过的模样,余昇浅笑地对她说尝尝,她惊异这果子的口感,是她从未品尝过的清甜,食用过后,甚至还有神清气爽的感觉。
秦淮在心底调笑自己,爱果然能神化一切。
时间飞逝,天色渐晚,余昇带着秦淮从城郊渐渐往回走,将她安然的带回了家。
少女红着脸,抬头看他,眼睛里倒映天边火红的云彩,闪闪发光,带着几分怯意的问他,这些天是否还会在,之前是去了哪儿。
余昇还是带着惯有的温润的微笑,伸手轻抚了秦淮的发,说可能下次得过些时日才能来看她了。
他站在屋外的篱笆前,温柔的注视少女转身离开的背影,那背影还带着几分不舍。
秦淮离进门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回过了头,含笑着和余昇挥手道别。
余昇亦然。
待少女进了屋子,余昇才背过了身,可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一下子散了,留下的是严肃和紧张的神情,阔步进了林子,闭上眼睛,心神一念,就消失在了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