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的光景落花流水似的拍马而过,邺城在这时间里竹子抽节般繁荣壮大起来。因为地处边境,西域的香料、美酒,中原的丝绸、茶叶在此大量流通。客寨,酒楼也开遍了邺城的大街小巷,足以容纳所有来往经营的商贩。
那些声色场所也繁花如簇的开了起来。勾栏瓦舍里成天莺歌燕语,满堂胭脂香粉。那些个少年儿郎,富商权贵流连期间,好不快哉!
要说这城中最有名的当属风月楼了。那里的姑娘可是一个个赛神仙,巧口一张便是天籁,长袖善舞,身量轻盈,腰肢扭动间似飞鸟游云无处觅迹。
可这些都不是最吸引人的,那里的花魁云落,真的人如其名,美的惊人,见过她的人都说她有着闭月羞花之容。一颦一笑间摄人心魄得很。可就是这样一个花容月貌的美娇人,坊间也流传着她那些零落的过往。
他们都说,云落原本不叫云落,这是她流落到风月楼后里面的林妈妈给她起的名,说是与她的天人之貌相称。她之前的名字也在她跌宕的经历里流失了,无人知晓。
据说她本是扬州城里大户人家的千金,江南水乡最是容易出这样如水般温柔的女子。都说江南女子美得如兰草,幽香静谧,淡妆浓抺总相宜。她定也是其中尖尖儿的人物。可是这世间富贵如云,易聚也同样易散。她的家族本是扬州城里最大的米商。官商勾结本是常事,但她一家却反其道而行誓不与高官权臣钩连,在大旱时,江南也收成不好,她们减少了上缴国库的粮食,转而将粮食发放给流落的难民。那一年,骄阳每日高悬,连着好几个月的高温,把地表的水蒸发的一滴不漏。无数的农夫,妇女幼儿流落街头,荒野横尸好像不过一夜之间的事。这家米商开仓放粮,救活了沿路无数的可怜人,人人都称颂那家老爷的菩萨心肠。可哪怕人人歌颂,功德在世,也抵不过宠臣的一纸状告。因为触犯了那些个名贵的实际利益,他们联名上书,以其藐视盛威之罪告于圣上。
也是一夜之间的事,罪伐在身,灭顶之灾。讨伐的军队高举的火把照亮了整个扬州城的夜空,那一夜,火光冲天,是无数人不敢忘的回忆。当家老爷拒不认罪,可案上之鱼,如何动弹,命已在刀下。最终还是自尽而亡了。那些他救济的乞人却终是未曾露面,这世道啊,这人心啊,谁又看得透呢。世有有情商,也有无情乞。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箱又一箱的珍宝,古物被搬了出来。下人连夜该逃的逃走,该散的散了,那样大的宅子一下子萧瑟了,门墙冷落。这家里的男人皆数被流放充了军,前线凶险,又有几人能回?像云落这样的小姐,也都被编排做了下等的歌姬。
人世十六载,大半都在颠沛流离中度过的云落,在人生的暗河里苦苦泅渡,几经辗转,从江南到离大漠仅一线之隔的邺城。成了这风月楼里的一朵漂泊的云。
十二岁的秦淮,随着父亲去邺城里的大街小巷送货时常听闻云落的大名。她想,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妙人啊,让这么多的人念念不忘。
她想极了去一睹她的芳容,这念头一但浮现脑海就像扎了根,难以抹去也就罢了,这念头一直搅动这她的心让她心痒难耐。像是有个人在给你的全身抓痒,你无能为力,只能任凭他作祟。
但是父亲说女孩家家的,去那些个花楼对名声不好。她只好作罢。
可是呀,秦淮这傻丫头,心里还是没断这份念头,隔壁村的二虎子仗着自己偷偷跑去风月楼门口守着,于是见过出门的云落一面在半大的孩子里耀武扬威。大肆的宣扬云落是何等的美,何等的贵气,何等的脱俗。
乡下夫子授书的学堂里,一个小胖子撑着腰,眼睛上斜,嘴巴微张,像是进入了某种旖旎梦境,痴痴的笑着,说:“若你们不去看看,可真是罪过啊!云落姑娘可真真是个仙子,她前生没准就真是天上的嫦娥呢!”周围围了好一堆孩子,姑娘们听了只发出嗤嗤的笑声,少年们呀,一个个的推拉这胖子想要听到更多。秦淮呆呆地站在远处,她情不自禁的抚上自己的左眼,想这世间最美会是何种模样?
她像是被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下了蛊,吃饭时想着,发呆时也想着。
秦放看着自家闺女成日闷闷不乐的样子也纳了闷,发了愁。这仙女似的女人,难道不仅勾男人的魂,还勾女人的?
他想着这样下去也着实让人担心,不如就遂了她的愿。
一天,他出门照常去山上樵采捕猎,对着在小屋门口的菜地里浇水的秦淮喊道:“闺女,爹今天要去远一点的山头,听人说那里生了不少中药材,你今天啊,把风月楼订的柴火给送过去吧,我捆好了放在门口,记得得从后门进啊!”
秦淮听到,喜上眉梢,心里像在不停的放着鞭炮,兴奋难耐,她笑着响亮的回答:“好勒,爹,你注意安全,早去早回啊!”
毕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眼看父亲已经走远了,秦淮立即收拾了起来,推着木板车,吱呀吱呀地上街去了。
城里不似乡野冷清,到处都是来往的人,满头扎着小辫,蓄着大胡子的高大胡人,有卷曲金发,湖蓝眼睛的西域人,当然也少不了商贩和平民百姓。到处都是吆喝声和喧哗声。身量小小的秦淮像是尘埃落在了辽辽沙漠,微不足道。
秦淮顺着人流到了风月楼前,然后又绕道后门。
从后门进去就是后厨了,里面有一个坐在灶台前的大叔见到秦淮有些纳闷,转眼看到秦淮身后木板车上的一摞柴火顿时了悟:“哦,你是秦放的闺女吧!秦淮是吧。”
秦淮点了点头道是。
小卒也是有些年纪的人了,看着秦淮不由感叹道:“你爹和我也算是老相识了。他呀老是跟我提起你呢,我记得好久以前啊,你爹老是把你用布包包着揣在怀里来送货呢。”
他又伸手比划了一下,道:“那时候你还这么小嘞,跟个小猫一样,没想到转眼啊也是个大姑娘了。”
秦淮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哎。大叔,这些柴火放哪好?我第一次来不是很清楚。”
“哎哟,我这老糊涂,见到你呀太开心了,忘了正事了都。”他和善地笑了笑,指着房间里的一处角落道,“就搁那吧。”
秦淮把柴火从木板车上卸下,大叔看小姑娘一个人也不容易,赶忙上前帮忙,两个人也搬了好一会儿才弄完,秦淮整个人被弄得有些灰扑扑的,她做完了没有走,但又不好意思开口自己的小心思。呆呆地站了一会儿。
“怎么了?是不是还有事?”后厨大叔不解问道。
秦淮支支吾吾的开口:“大叔,我想见一见云落,就看她一眼,你可有法子?”
“你一个姑娘家的,为啥想见她呀?”
“我……我听说云落是这邺城最美的人,比天上的嫦娥还美上几分,我就想看看这人间最美是何种模样。”秦淮垂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不自觉的伸手抚上了左眼。虽然父亲一直叫她不要在意,但这红色的印记还是成了她的心结。
“哎呀,就这事啊,别担心,大叔我帮你,”他朗笑着,拍了拍秦淮的肩,让她别担心,示意她自己有办法。上了年纪的人哪,最见不得小姑娘难过了
秦淮抬头,眼神真诚,忙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