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相拥而眠的两个人沐浴在晨光里渐渐苏醒。
先醒过来的是余昇,他低头看向怀中安静睡着的姑娘。
可能是昨天整日的繁忙让她累坏了,晨光大亮,她如今依旧睡得很沉。
余昇拥过她,贴心地将她脸上沾着的发丝拨开,温柔的目光直直的看着睡梦中闭着眼睛的她,又轻轻地抚上她的眼睛。
他永远也忘不了当初她这双灵动的眼睛,黑白分明的装着对他的恨意,装着对着仙界的绝望,她就那样盯着他,视线滚烫像是要把他看穿了,她那些快要溢出来的恨意,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划了一道无法横越的沟壑,让他无法靠近,哪怕她当时虚弱的直不起腰来,她还是倔强的拿剑指着他,然后没有一丝眷念的跳下了轮回。
每每思及此,他的心总是像在被撕扯般疼痛起来,哪怕时至今日他已经拥她入怀,依旧不能够全然释怀。她当时的痛和绝望,她那样爽快的抛却的一干二净,却唯独丢给了他,让他在万年的岁月里,在时间的大荒里一个人承受,一个人看不到希望的内疚,而后只能将自己放逐。不再有情,不再有念,以为这样就不会再有痛觉,可谁人能悟,每每闭上眼睛,她穿着红衣,展露笑颜的脸出现,睁开眼却无踪可寻的痛苦和不甘。
余昇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秦淮在睡梦中似乎是察觉了这道热切的视线,渐渐地转醒。
余昇看她初初转醒,朦胧的眼神,情不自禁的吻了她的额头,将她的头放在她的肩窝,低声道了声:“早。”
声音有长久睡眠后的沙哑,像某种乐器一样低沉动听。
秦淮揉了揉眼睛,在床上坐了起来,甜甜地笑着,回答:“早。”
新婚燕尔总是格外甜蜜,哪怕只是在日常生活中极其细微的小事,在他们心里只要是一同参与的都显得异常珍贵,他们都能在其中品出像蜜糖一样的甜意。
有余昇在,秦淮不用以女人的身骨做哪些体力活,余昇不容得秦淮插手这些,秦淮像是一下子空闲了下来,每天埋头于思考一日三餐的琐碎,她觉得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相夫教子,她不用在外头故作坚强,独挡一面,只需要做一个人的妻,做儿女的母亲,打点料理他们的生活,她对这样的生活感到期盼和满足。
日子似乎过得很是平静,他们有最平安喜乐的现在,以至于让秦淮在畅想未来时,有意识地忽略了父亲的病,她在盼望着这样的生活一直延续,她在想着永恒。
可是生活的轨迹从来都不跟随着人的思想走,它有固定的轨道并且执拗的可怕,毫无变辙的可能。
秦放离开的有戏突然又分外安详,他是在睡梦中离开的,嘴角含笑,似乎真的得到了解脱。
秦淮发现的时候,他的身子已经变得冰凉。
她端着父亲昨日睡前念叨的白粥进来唤他,久久得不到回应,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试探他的鼻息,碰触到的皮肤冰凉,秦淮慌的打翻了手中的那一碗白粥,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有些失神,却又清晰地明白她的父亲坚持了这么久终究还是离开了她。
她其实心中早就有了铺垫,所以真实地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时她没有失去理智的大哭大闹,她坦然的接受了,只是疲软到不能站立起来的一双腿,和脸颊上乍然落下的泪还是表现出了她的不能释怀。
余昇听闻东西打碎的声音,心思一动,急忙赶来,看到屋内的各种情景,余昇怎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屏息走近,先一同坐到秦淮身边,将她拥进怀中,细声细语地宽慰了好一阵儿。
“淮儿……”
“别慌张,还有我在。”
“岳父临走时面容安详,想来此生也已无憾事了,你也应当放下才是。”
“死生之事,为凡俗者所难易之。淮儿,看开些。”
秦淮的眼睛无神地盯着地上的某一处,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封闭了自己,没有回应。
余昇有些慌神,揽着秦淮贴在她的耳边不断地唤,不断地宽慰。
良久,秦淮才开口说话,嗓音有痛苦的沙哑,也言辞间算得上是平静。
“我没事,不用担心,只是事发突然我还要些时间来适应罢了。”秦淮温柔地将手贴上余昇附在她胳膊上的手,抬头回看向他,眼神平静温柔,只是眼底浅浅地铺了一层忧伤。
“我们按着爹爹生前的心愿将他好好安葬了吧,夫君。”秦淮有些故作坚强的,牵强地拉扯嘴角,抿起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余昇看着怀中明明眼含薄泪仍旧面对他故作释怀的小女人,不由地感觉心疼,这个傻丫头不管什么时候都一样的倔强,让他毫无办法。
余昇又抚上她的眉眼,温柔地,一遍遍地对她说:“傻姑娘,心里难过就哭出来,憋在心底做什么。”
“有我在,我就是你的天,别怕……”
“……”
男人的声音一下一下的传来,话语很轻,很温柔,却让秦淮不太宁静的心一下子定了下来。
她静静地看着余昇,眼底的泪,积攒起来,满地溢出来,淌在秦淮白皙的脸上。
余昇赶忙用伏在她脸一侧的手去擦拭她的泪,轻声细语的哄。
女人的眼泪好像流不尽一般,可她哭的克制极了,没有发出声音,只睁大了一双眼痴痴地看着余昇,然后泪流满面。
余昇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他放在心尖儿上恨不得拿出所有珍贵的东西放到她的面前只为博她一笑的姑娘眼下的悲伤那样深,他懂,却无能为力。
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很多悲伤,只能自渡,此外旁人无法施以援手。
他温热的大掌贴上秦淮的后脑勺,微微用力把她带到自己的怀里,秦淮像是一下子找到了支撑,身体一下子软了下了,伏在余昇的肩头,埋首于他的衣领。
泪水渐渐沾湿了衣裳,贴着余昇温热的脖颈,有些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