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意院
时烟站在院子门口,想着自己的母亲就与自己仅一墙之隔,内心不禁有些近乡情怯的滋味。
算起来,她和母亲大概有七年未曾相见了……即便是如今知道屋子里的母亲身子骨硬朗,也不若前世那般为自己操心劳累,可她依旧有些不敢见她。
也不知究竟是胆怯还是愧疚……
“大小姐来了。”门口的丫鬟见时烟来了,赶忙堆笑冲她行礼。
时烟低沉的情绪被面前的丫鬟唤了个消散,见自己已经被母亲院子里的人瞧见了,也只好抬脚走了进去。
这一世她还没有让母亲失望,以后也不会让母亲失望,以前的一切是该放下了。
叹了一口气,时烟神色比之前自然了不少。
“娘。”门侧的丫鬟掀开门帘,时烟领着留青进入房中。
一眼扫去,偌大的正堂只有几个丫鬟在收拾东西,时烟转脚走进暖阁,果不其然,自己久未相见的母亲正坐在里面檀木金丝软榻椅上穿珠子。
“烟儿来了。”时大夫人淡淡的点点头,抬眼示意一旁的玉书给时烟手里的汤婆子换上新碳块。
“娘……”时烟刚才没见到人还好,这会儿见到自己的母亲正活生生坐在自己面前,眼眶不禁有些湿润。
这一刻于她而言,即像是久别重逢,又好似倦鸟归巢,总之是满腔说不尽的心酸和委屈。
“你不是病都快痊愈了吗?”时夫人正分心做着别的事,倒没怎么留意到她复杂的情绪变化:“怎么听着鼻音还是这样重?”
“……”时烟被她娘这话噎了一句,只觉得刚才还压制不住的悲情霎时无影无踪了。
“些许……些许是陈大夫开的方子不怎么样……”时烟果断甩锅给陈平。
“那我回头命人给你换一个诊脉开药。”时夫人没怎么在意这事,手里的动作繁琐复杂,吸引住了她几乎全部的精力。
时烟也没续下这个话题,褪去了外面穿进来的披风,走过去随意的坐在了时夫人的对面。
“娘你穿的这几个玉珠不怎么相配,还是换一个的好。”时烟将手里的汤婆子递给玉书,转眼便看到了自家母亲筐里几样筛选好的玉珠子,忍不住也来了兴致。
“怎么不相配了?这是你嫁到京都的姑母给我派人送来的,就你挑剔,京都的新样式都嫌弃。”时大夫人嗔怪的看了她一眼,手里的动作不急不慢。
“京都何时流传这种样式啦?”时烟拿起箩筐里的紫玉琉金纹的珠子,放在手里捏了又捏,眉眼间略微有些嫌弃。
“姑姑这打哪儿来的过时紫玉琉金样式的珠子?我都几年不曾见过了,因县大户人家早就不用这种了,也就娘你稀罕的紧。”时烟放下手里的那枚玉珠,鼓着白净的小脸鲜见娇憨的撇了撇嘴。
“净瞎说,前段时间我去县令家吃飨宴,随眼望去,那些个夫人小姐们穿戴的,倒一个这样式的也没有,你打哪听说的各家各户都用过了,再说了,你静秋姑姑为人敦厚温润,她还能骗我不成?”时夫人穿珠子的空当伸手不轻不重的弹了弹时烟的脑门。
“静秋姑姑?”时烟闻言微微惊诧。
她倒是差点把静秋姑姑的事给忘了。
“怎么了?”时夫人看她神色略有不对,心中有些疑惑。
自家小姑子回府探亲的事早半个月前大家就都已经知晓了,怎么自己女儿这个时候却泛起了迷糊。
“无事……就是有些挂念她了。”时烟赶忙收回自己一时的忘形,看似平静的面容下,心海一片翻涌动荡。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前世自己十二岁这年静秋姑姑是有一次回了因县,算算日子大概是四月中旬,眼下时间还长,前世那件事……她不若等姑姑回来以后再做打算。
时夫人不知道时烟心里打算,见她后面又沉默了下来,便又开始自己穿起了珠穗。
“对了,你刚才说因县大户人家都不用这种样式的玉珠子了,到底指的是哪家?说出来也省的我以后受邀出府和人撞了花色。”时夫人继续穿着手里珠子,想起时烟刚才的说辞,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介怀。
他们时府虽不甚富裕有权势,可在因县这种小地方到底还是有几分薄面在的,如若她哪日佩戴这玉珠子与人相似,可不上赶着失了时府的颜面。
还是得打听打听,以后出门避着点为好。
“啊?”时烟心里想着别的事情,并未注意到自己母亲刚刚说了什么。
“你怎么了?怎么自我提到你静秋姑姑起,你就像是丢了魂儿一般,连我说话也听不进去。”时夫人满脸疑惑的放下手里的活儿,仔细盯着时烟瞧了瞧。
怎么感觉女儿自从病了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无事……想来是这几日得病在屋里闷着了,头还有些晕晕的。”时烟说着,怕她不信,抬手放在脑侧的穴位处轻轻揉了揉。
“你这孩子!早些时候不说!病还未痊愈就到处乱跑,不是净让我操心吗?”时夫人听她这么一说登时便开始板起脸教训起来她了。
一时倒也忘记了她之前种种怪异的举止。
时烟闻言乖乖低头不说话,本就是随口胡撰的借口,虽被挨了训,但好歹母亲信了。
再者,通过刚才那一番争辩,她早想起来了眼下箩筐里的样式是她前世见过的,此时重生回来,因县还未曾流传通用,若是她不及时转移话题,依照她娘这执拗的性子,非逼迫她说出个所以来,到时她有几张嘴也说不清楚了,平白惹人怀疑。
“留青,你回云音院命人尽快熬药送过来,今日我须得亲眼瞧着她喝。”时夫人拍了拍桌子,斜眼伶俐的看着时烟,一脸的不容置喙。
“哎?母亲……”时烟睁大了眼睛。
怎么突然就又喝起了药?
似乎是察觉到了时烟的不解,时夫人淡淡的轻暼了她一眼没有理会。
“你什么讨饶的话也别说,陈嬷嬷今早过来的时候就说了,你在自个儿院里时常不愿意喝药,今日到了我这地儿,只要你没出去,喝药的事就归我管了。”时夫人说着,抬手示意一旁的玉书过来扶她起身,不想待会儿留在这里被时烟纠缠。
“母亲……”时烟见她想走,赶忙拉住她的衣袖。
“我来之前已经服了药……”
时夫人闻言扭过头淡淡的睨了她一眼,轻嗤一声,显然不信的样子。
时烟无奈,见自己母亲油盐不进,只得作罢。
她竟忘了,原来年幼的时候,母亲也曾让她如此苦恼过。
也怪她……前世不知道好好珍惜,生生把这一腔母爱让给了旁人……
时烟淡淡的摇摇头,想着母亲刚刚强硬的画,心里一阵慰藉,虽然她待会儿又要喝一碗汤药了,可这到底是母亲疼她,她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觉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