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昂昨夜睡得很好,一夜无梦,晨起时颇觉精神抖擞。待他收拾完毕与手下来到大堂时,瞧见墨染一行人正围坐一起用着早点,他也没多耽搁,招呼阿河上了点膳食,便带着手下出门了。
与墨染等人假借商人掩盖身份不同,李子昂的确是来此做生意的,他已与大漠瀚海林的吴义伏约好,但是很多生意的细节还需要当面敲定。事实上,这也是他第一次扛起这个担子,能做到什么程度,会否有纰漏,实在说不准。
吴义伏经营的瀚海林,地处燕都附近的大漠之中,与当初付家庄的位置相距不远。瀚海林这些年网罗北地兵器良驹,以此交换中原瓷器丝绸、江南灵物巧件和海上而来的奇珍异宝,已然声名鹊起。
李子昂与手下骑马来到了一处硕大的庄子,更确切来说是一处村庄,瀚海林的业务之大,使得其手下家眷众多,唯有一个村庄才足以容纳。高高的门楼上“瀚海林深”四个字提醒着他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吴义伏在一座庭院中单独接见了李子昂,在干燥之地能够瞧见错落有致曲径通幽的庭院,足见富庶。吴义伏年近五十,看上去还算有精神。
李子昂拿出簿子递给吴义伏,此行带来的商品中有不乏珍品,有那兴窑1上品白瓷茶具、侪窑2透光天青水盂、濡窑3蝉翼纹月白碗具;有那良地?极品天蚕丝制的绸缎绫罗;亦有些巧夺天工的双面绣屏和名家题词的竹扇。
吴义伏略瞥了瞥,眼见面前的人看上去年轻,虽是有主意的模样,但是对讨价还价的生意道理却不一定通晓,便开口报了个低价探探虚实。
李子昂心知这是给自己的下马威,他的确对议价之事不擅长,但是听来学来的手段也不少,更别提多年来与人交往的经验教训了。
他捧起茶盏,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赞叹道:“吴老板这里的湖山绿茗,真是佳品,令人口齿噙香。”
李子昂皱着眉头摇摇头,又起身在屋中转悠了一圈:“皇室专供的紫金地砖用来做案台,十年一出的东海雪蚌珍珠串起来做隔帘,世上绝迹的前朝礼器不过是家具摆件……吴老板真是家缠万贯,但是……须知千金难买门路通。”
“何意?”吴义伏有些心虚,倒不是他不明白门路对于商人的重要性,而是眼前毛头小子的见识之广让他有些不安。那紫金地砖是自己托人从皇宫冷宫中偷运而来,那东海雪蚌的珍珠是当年为讨夫人欢心使了些手段网罗来的,至于前朝礼器则是为了镇住儿子的病弄的地下货。这些,都不是能拿得上台面言说的东西。
“在下希望吴老板给个公道的价钱,我向您保证您的门路会继续顺畅的。”
“怎么,李老板有本事让我瀚海林的门路不顺畅?”
“自然是有的。”李子昂坐了下来,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
吴义伏倒没有被吓住,至少在他看来,这个毛头小子只是装腔作势罢了。但是他也没打算得罪生意伙伴,眼前的人不是李家派来的第一个人,他心底是希望和李氏一族打好关系的,毕竟单论几大窑的瓷器,就没有比他家更好的了。
“这次来,我们李家是有诚意的”李子昂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听说令郎近日旧病复发,这是从雪吟谷拜来的十颗融雪丹,想来定能有所助益。”
吴义伏轻轻叹了口气,默默接过了瓷瓶:“也罢,难为李老板上心,便以良驹两千只、兵器护甲五万套计价吧。”
这个数竟还比李子昂预期的多了些,他感慨自己找准了方向,从吴公子的病情入手,更容易打动一位父亲的心。
吴义伏心里明镜似的,哪里是李子昂十颗融雪丹打动了他,只是他愈发想起了当年他接见的第一位李家老板的恩情。今日行个便利,权当是报恩答谢。
二人定了契,约定了半年内由瀚海林运送对应货物去中原,再延请立场中立监督契约的御衡苑的人来做了见证,这笔生意算是谈成了。
吴义伏留了午饭,随后亲自把李子昂送出了庭院,他还不忘嘱咐手下护送李子昂一行离开大漠回到燕都。
世人皆知,瀚海林的吴老板纵横一生,独爱其妻陈氏,独有一子吴固松。可惜吴夫人孕中中毒,生下孩子就撒手人寰。吴公子生来体弱,还患有咳血症,犯病时通身生寒,鼻口流血,脸色苍白。
雪吟谷是医药圣地,但是吴义伏坐镇瀚海林,早年间,根本无法前往求医问药。当年若非李家的第一位老板来此谈生意,适逢吴公子犯病,十分严重,咳血不止。当年的李老板自己也有咳血之症,将最后两颗一人一颗分给了吴公子,才保护他一条命。当年融雪丹的制作药材稀缺实属难得,近些年倒是可以稍稍多产些了,吴义伏自己也派手下去买来预备了一些。
因此,如今李子昂的十颗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当年那位李老板的分药之恩却是雪中送炭。这也是吴义伏终究礼待李家人的原因所在。
当然这些,李子昂并不知晓,他为自己做成了一件大事而充满喜悦,甚至回城后他先闲逛了一会儿,临近傍晚才回到客栈,也没顾上吃晚饭,吩咐了几句,倒头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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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参见邢窑。
2.参见柴窑。
3.参见汝窑汝。
4.参见良渚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