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接回的小珑望着被墨染托着勉强喘息的娘亲时,瞬间瞪大了眼睛,惊恐地说不出话。他原以为自己的母亲无所不能,他相信她的每一句话,所以傻傻地相信她说的那句“只有你是娘亲的软肋,你安全了,娘亲才能安全”。
刚刚娘亲已经预见了危险,便教导了他逃脱的法子,她说过坏人不会伤害她的,她说过等一下会去接自己的。可是娘亲,终究骗了自己,她食言了……
倾城心有不忍:
“小珑,你娘亲要去另外一个世界,她是舍不得你的,你不要怪她,你们好好告别好不好?”
小珑愣愣地走到素霜身边,一颗颗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滚落。
“小珑,哭得太狠,坏人就得逞了。”素霜扯出笑容,“对不起啊,我也没想到啊,那个女人那么狠啊,是我太笨了!我…我没想骗你,真的,我不想的,真的不想的……”素霜的泪水簌簌落下,她已经腾不开手去替小珑拭去泪水,双手只在拼命捂着流血的伤口,希望自己的生命流逝得慢一些。
素霜勉强顺了顺气息:“小珑……在我腰上的荷包里,有……有一块玉佩,把它拿出来。”
小珑啜泣着找到了那块玉佩,上面的丝绦已经旧了,但玉质看上去十分纯净,一看就非等闲之物。
“儿子,保管好它,娘望你玉……玉汝于成。还有……如果,如果有人拿着同样的玉佩来找你,记住,那是你爹爹!咳咳——”素霜已然是强弩之末,“记住,记住,记——住!”她悠悠地放开了捂住伤口的手,眼神从倾城处短暂一瞥,转而望向李子昂,张开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众人错愕不已,李子昂也一脸不解,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认识这位女子,李子昂不自知地紧张了一下,下意识望了望倾城的方向,见她只是垂目不语。他拿起小珑的玉佩仔细瞧了一眼,瞬间僵直了身体,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将玉佩还了回去。
转瞬间,素霜的眼神开始迷离,她的手已经无力垂下。倾城忙把小珑搂进怀里捂住了他的眼睛,待墨染去探鼻息时,素霜已经了无生气了,她睁着的眼睛中有万千的不舍,墨染心中慨叹,只能默默帮她阖上了眼。
客栈中一时寂静万分,很多人躲在屋里不敢出声,李子昂的手下们率先出声打破宁静。
原来他们刚刚已经去清理了围在客栈外的云天教众,此时众人准备立即离开此地。墨染和倾城此时也不得不对这位李老板的真实实力和身份怀疑起来,但这不是当下最要紧的事情,只能留待日后再议。
倾城拜托墨青带着小珑与李子昂一行先行离开,她和墨染打算了结此事后再去寻他们。墨青拗不过自己的两位主子,便只能约定好通联方式提前离开了。李子昂也劝不动,便留了一半手下帮助二人,另一半手下运着素霜的尸身一同离开了。
墨染、倾城各自进屋备好武器,换上原本的装束,倾城大呼还是如此装扮自在。二人开了坛酒,坐在堂中静候起来。
阿河因长时间的安静,便悄悄探头查看一番,望见这二人杀气腾腾的模样,便又受到惊吓般缩回后院了。
罗影回到东桥别院,发动号令召集了燕都所有云天使者,找出几个药瓶给自己灌了下去,自己又仔细运功包扎疗伤了一番。她倒不担心这些人逃跑,相反,那最重要的人一直在她的掌握之中。
罗影对着镜子,抚上自己的面纱,眼里慢慢氤氲起水汽。大概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收敛情绪,拿起眉黛描起眉来。
她在自己的眉间细细描绘着,下手极轻极轻,墨青色的眉黛渐渐清晰起来。罗影又仔细涂了胭脂,还往额间点了花钿,显得格外粉嫩娇艳。
等到门口的使者再见她时,罗影显然已经细细妆饰过,不止是露出的容貌,还有她精致的发髻和衣着,都显现出她的风姿。
罗影的装扮不像是去寻仇或打架,而更像是去赴约、去赏戏、去游园……
——
另一边,游子台上。
付吟内心翻腾,她凭栏远眺希望纾解心结,却发现根本压不住心中疑虑。
她本是极聪明的人,少时父亲便赞她明察秋毫,能发现常人不能见的微毫细节。虽然一直未派上什么大用场,但是她已经能够察觉到与自己相关的种种不对劲之处了。
但是她没有提出任何问题,也不想做过多深究。她已经过了无知无畏的年纪,此时的她更想享受休闲无忧的生活。
那么——
她这小小的愿望能实现吗?
她能对一些事情视而不见吗?
以及,尽管付吟已不记得,但如果真的视而不见,她还是——那个重情重义、嫉恶如仇、勇往直前、寻根究底的大漠侠女——影姑娘吗?
事实上,在倾城的调理之下,加上付吟刻意地梳理回忆,她对自己所失去的记忆对应的时段清晰起来,这比倾城预想得快一些。这些天和阿河、阿池聊天,已经能回想起一些支离破碎的事情,似乎自己去过很多地方,似乎应该对云天教颇为了解,似乎自己曾经撞见过父亲的一些秘密。付吟总有一种感觉,自己丧失的两段记忆与廊匪和屠龙帮脱不开干系,所以到底是谁对自己下了药呢?
心思细腻的付吟同样能隐隐感觉到季落等人在阻止自己回付家庄,她本以为是因担心自己死而复生无法自处,但是现在心中也愈发觉得没这么简单。
最重要的是,虽然自己当时没发现,但事后回想,刚刚巷子里的男女给自己的感觉还是太熟悉了。如果他们不是轩哥哥和柳姐姐,付吟无法说服自己;如果他们是轩哥哥和柳姐姐,又为何假装不识自己?
付吟揣度着,看样子,或许父亲有事情瞒着自己,或许云天教曾经就做了不好的事情,或许某些人让自己失忆是一定为了隐藏一些东西,自己甚至可能不止一次被下药……
自诩勇敢无畏的付吟,生平又一次感到了彻骨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