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好了吗?”
“嗯!”
“Reday~ Go!!!”机器里的女声兴奋地发起号角。
沐歌紧紧盯住屏幕,全神贯注,随着游戏里的机动车翻上蹿下。没到两分钟,“砰”的火光四溅,机动车撞到了石壁上。角色死亡,任务失败。
“再来!”这一次沐歌自己的好胜心也被激起来了。
一个小时前,沐歌彻彻底底哭了一回,平静下来的时候,凌黎问她,“今年的最后一天了,打算怎么过?”
沐歌根本毫无打算。
而凌黎直接把她带到了三楼的电玩乐园,“好多年没玩过了,不知道功力还在不在。”
两个人换了一堆游戏币,开始疯狂玩每个项目。
跳舞机、疯狂赛车、旋转太空舱,全景射击,每一个项目凌黎都很熟悉,耐心地告诉沐歌游戏规则和操作技巧。而沐歌虽然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却上手很快,尤其是全景射击,居然和凌黎玩的一样好。
大概是电玩乐园里小孩很多,气氛热烈,连带凌黎都学生气了几分,沐歌更是有意玩得疯狂。大冬天两个人竟然玩得想要冒汗。
从电玩城出来之后两个人又跑到美食层的韩式料理店,点了变态辣炒年糕。沐歌总觉得年糕除了外面的红色酱料之外,不过是一小块长条米糕,没有什么吃头。但尝了凌黎推荐的辣炒年糕之后才知道,那种偏见是自己没有吃到过口感上乘的炒年糕而已。纵然两人都很能吃辣,但吃完这红彤彤的一盘炒年糕两个人的嘴唇也像被人揍了一样。
这么冷的冬天广场上依旧有很多素人在唱歌。跨年夜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格外捧场。两个人嘴麻到买了冰饮,手握着冰饮冻得没有丝毫知觉,但每喝一口都觉得嘴痛缓解了一分。
“我研究生时的一个哥们跟我说过这么一句话,辣不是一种味觉而是一种痛觉。吃辣是典型的找罪受。”
“但吃的时候真的很爽快啊。”沐歌啜了一口冰饮,只觉得大哭一场又痛快吃了一顿辣,体内的那些阴沉冰寒的东西全都随着水分蒸发出去。轻松又快乐。
凌黎无比同意,伸出手,沐歌会意击掌。
两个人竟和相识多年的好友般默契。
又一个素人歌手开始唱,开头的第一句就起高了。凌黎和沐歌对视,停下来等待副歌部分。而还没有到副歌,那位歌手就破音了。周围的人开始鼓掌以示鼓励。而沐歌觉得所有人都好可爱。
临江广场上聚集着一堆人,大家都在等待跨年倒数的烟火秀。沐歌和凌黎在人群中穿梭,还要时刻提防着,避免踩到坐在地上的人。过了好久,终于在小斜坡上找到一块安静的空地。
四周有不少人,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却又无比宁静。沐歌甚至听得到凌黎晃动饮料杯、冰块撞击发出细碎声音。
人生真是没有办法预估。几天前的自己是绝对想不到她会这样疯玩,会和凌黎一起等待跨年烟花。
疯玩后的筋疲力尽,竟给了她一种久违的安宁笃定。
“如果现在是夏天就好了。”沐歌远眺着江面,不自觉把脑海中正在想的画面说出口。
“是因为这样更像日本的花火大会了吗?”
沐歌豁然看向凌黎,“你怎么知道?”
她刚刚脑海中浮现的,就是动漫里的花火大会。
“因为我有基本的分析能力。”凌黎学着一休哥,用食指在脑侧转了几圈。
沐歌发现,自己之前对凌黎的第一印象真的是错得离谱,他一点也不高冷。
“高中的时候,我们班去日本游学,就是等着赶上那边的花火大会,”凌黎看着前方,回忆道,“班里的女生特别喜欢,每个人都撺着劲打扮,还有人特意买了和服准备穿着去。
别人要么是几个朋友一起去,要么是情侣结伴一起去,只有我们浩浩荡荡一群人,还要举着横幅拍那种团体留念照。当时觉得特傻,现在想想也是挺有意思的。”
“我好羡慕你。”沐歌第一次,把内心的羡慕展露出来,像小狗仰卧露出肚皮给陌生人看一样。她知道,凌黎一定不会瞧不起自己。
“羡慕什么?”
“羡慕你去过那么多地方,”沐歌望向远处,江边的路灯连成银线,“你说的那些地方,我在书和电视里看到过好多次,但听你说出来,感觉还是不一样。”
小时候,沐歌看电视,看到好多人都说自己的梦想是环游世界。而在那个时候,她以为“梦想”就是你未来要做什么。殊不知,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词语叫“工作”。
那个时候的沐歌幻想,如果有一天别人采访自己,问自己的梦想是什么,自己该怎么回答。
年幼的她学着电视里的人,奶声奶气地自导自演,“我的梦想是环游祖国大好河川,走遍全世界。”
她还不识字呢,“大好河川”这个成语倒是记得住。
沐歌笑着对凌黎说起这段糗事,“可是我长这么大了,连H省都没有出过。”
“你以前的寒暑假都在上补习班吗?”凌黎奇怪地问到。沐歌和自己差不了几岁,哪怕是普通人家的小孩都会利用寒假全家出游那么一两次,而现在她居然说自己没有出过省。
“没有,”沐歌轻轻摇头,“上补习班要花很多钱,我一次也没上过。而且寒暑假我要好好陪我姥姥。我姥姥中风瘫痪很多年了,平常我上学她自己一个人在家待着很无聊,寒暑假能陪她我就想多陪着她。”
“那你的爸妈呢?”
凌黎的问题混在风里,沐歌听得恍惚。
真奇怪,这么多年,没有人问自己这个问题。
知道的人不必问,不知道的人没有机会问。哪怕是舍友,沐歌都没有机会和她们说过自己家里的事情。
感觉说出来,就是在卖惨一样。
真是奇怪别扭的心理。
“我爸妈在我十二岁那年出车祸去世了。”沐歌开口,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艰难晦涩,“我就跟姥姥两个人一起生活。”
凌黎心下了然,却又想起她姥姥中风瘫痪的事情,“那你们靠什么生活?”
“当时他们买了保险,赔了一笔钱;后来肇事者也赔了一笔,足够我和姥姥用的了。”
只不过这两笔赔款过了好久才来。
当时沐歌完全不知道有这些东西的存在,姥姥知道爸妈去世之后伤心欲绝,根本顾不上这个。保险公司要核定,撞人之后肇事者逃逸没有找到人。有那么一段时间,自己和姥姥都要靠邻居还有爸爸妈妈的同事接济。
爸爸妈妈的同事虽好,但没有责任一直照顾着这老病孤弱,时间长了也就不再联系了;而邻居家再热心,沐歌也只能对他们送来的东西表示感激而无法上门去求助。
沐歌记得特别清楚,有一次,班里要统一买一本作文书,十九块八毛,不到二十块。但当时整个家里拿不出二十块。
拿出来的话,自己和姥姥就要挨饿了。
那个时候沐歌就知道,没钱是多么凄惨的一件事情。
后来肇事者被抓到,保险公司核定完毕,拿到赔偿款后,沐歌用姥姥的身份证开了几个户头。
她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产生这样的觉悟,也许是没钱的恐惧让人太过难忘。沐歌算了算自己和姥姥的每月的最低生活费,自己念书用的钱,姥姥的医药费,家里的日常开支。她要清楚了解这些钱最长能用多久。
上天待她不薄。姥姥虽然瘫痪在床,但却没有再添新毛病;社区居委会把沐歌能申请的补助全都申请了下来,再加上她和姥姥有意节省,竟也过了这么多年。
沐歌摸着身旁的单反,笑着对凌黎说,“我十八岁生日那天,姥姥突然拿出这个单反送给我。当时我的第一感觉不是惊喜而是焦虑。我们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单反这种东西对我来说太金贵太奢侈了。
我问姥姥这个多少钱,她死活不说,我就去查账户,发现账户里的钱一分没少。
后来才知道,这是这么多年姥姥自己做活,一点点存钱买的。”
凌黎看着沐歌,她的语气平静,但眼泪顺着光洁饱满的脸庞滑了下来。
“做鞋子需要那种两头缠胶的长条厚布,贴好50块厚布是一毛钱。我姥姥就靠着这个活计,攒出了这个单反。她手都颤巍成那个样子了,居然贴了这么多年胶布。而这么多年,我居然不知道姥姥在偷偷做活计。”
姥姥求着邻居的李大妈招揽活计,帮姥姥送进送出,求着邻居瞒着自己。而沐歌想起那个时候,自己忙着读书、打工,被没钱的恐惧支配着,却连亲人在干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姥姥现在……”
“我考上大学那年,姥姥就去世了。”沐歌从来没有考虑过省外的大学,所以才会用那样的分数报了H大。录取通知书到的那天,姥姥摸着通知书上自己的名字,笑得无比欣慰开怀。
可还没有开学,姥姥就去世了。临走前姥姥说,这么多年,是我这把老骨头拖累你了。
凌黎看到沐歌的眼泪滑落的速度变得更快,“如果没有姥姥,我可能就会自暴自弃,可能就不会那么努力念书,不会想要读大学去工作。哪怕没有钱,但是有家人在身边,心里就像有底气一样。
其实是我拖累了姥姥,如果不是等着我长大,她就不用活着受那么多罪。她就不用整天一个人守着空房子守了这么多年。”
姥姥死了之后,沐歌才发现,一个人住在家里,哪怕开着电视有声响,都空寂得骇人。
瘫痪就像一所无形监狱一样,把人牢牢困在一个地方。
而姥姥居然这样待了这么多年,沐歌想象不出等着自己放学回家的姥姥每天会是什么心情。
“你很幸福,你姥姥也很幸福。”凌黎开口,满是温柔,“我想,能看着你长大,而且长得这样健康优秀,她一定很欣慰。哪怕她自己一个人守着空房子的时候,想着你应该也是开心的。”
沐歌感激地对凌黎一笑。
怪不得人都需要倾诉。其实把这些话说出来,好像也没有多么难。
也许,这是老天爷给自己的礼物,让自己在今天碰到凌黎,让他见到自己的失态,给自己这样一个机会,能够说一说话。
新的一年,如果可以许愿的话,她的愿望很简单,能有一个人,愿意坐下来,和自己聊天。能陪伴自己。
如果没有这样一个人,就许愿让自己不要孤寂。
广场上的人群开始骚动,凌黎看了一下手表,“快到零点了。”
两人和周围人一样,站起身来。广场上的鼎沸人声已经在倒数,沐歌也不自觉跟他们一起喊出声。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新年快乐!”“新年快乐!”
比人们的互相道贺声音更大的,是天空升起的绚烂。
仿若流星倒放升入天空一样,银光在黑夜幕景中迅速上升,散开。一簇簇,一丛丛,寒冬的冷寂天空迅速返春,无比绚烂。
平静江面倒映出一片璀璨琉璃,整个世界都被烟花照亮!
周围所有的人都在大声祝福、拥抱、接吻。仿佛要凝固这一瞬间。
“新年快乐!”沐歌怕烟花声盖住自己的祝福,大声喊向身边的凌黎。她很感激今天他的出现。
“新年快乐。”凌黎微笑,俯身拥抱沐歌。他的声音不大,但就在沐歌耳边,句句听得真切,“新的一年,要更快乐。”
“你也是!新的一年,更加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