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分,教室里“吱呀吱呀“地响着老旧风扇转动的声音。坐在中间的惠黎感受不到风,一边用薄薄的作业本扇风,一边枕着手臂试图入睡。身边的优奈也做着同样的动作。
外面,原本应该是很静谧的走廊,突然发生规模不小的动静。
惠黎习惯午睡时塞入耳塞,所以没被这动静打扰,依然维持着闭目宁神的状态。
可是,却突然活生生被优奈粗暴地摇醒。
优奈用眼神强烈示意她往窗外看。
程落学长笔直地站在第二个窗户前,双手插在裤袋里,扬了扬下巴,算是和她打了声招呼。他身后站着身高差不多的男生,侧着身体,只能看到四分之一的脸。惠黎用脚趾头想,也猜得到那人是应墨酥,和程落像连体婴一样,出现在校园各处的那个应墨酥。
曾经是二中最靓丽的一道移动的风景,此时移动到了高一年级的走廊,被没有睡着的学生看到,引起骚动,所经之处能够看见挤到窗外的诸多脑袋。
可是,本应该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躺在家里吹空调、吃冰棍,享受解放,拥抱自由的人,究竟在烈日当空的时候,回到这里做什么?
惠黎脑子里充满了疑惑,更猜不透的是,看上去他们似乎是来找自己的。
犹疑的脚步,一点点地迈向他们。惠黎倚在门框边,看着程落从窗户那里走向自己,面带他的招牌笑容。
恍惚间,惠黎想起这样的情景,那是在晚自习的楼道里经常上演的一幕:两个女生将心仪的男生约到教室附近告白,一对一的告白,让第三个人显得多余,只能在一旁偶尔附和几下,然后张望四处。惠黎认为告白是很隐私的事情,她不能理解必须要拖上别人一起的心态。
在说“我喜欢你”的时候,难道这句特定的话不是只说给一个人听的吗?
短短几秒的时间,惠黎的思绪不知不觉飘得很远,直到被程落的声音拉回思绪:“惠黎,很想来跟你正式做个告别。”
他的表情带着一点认真,没有玩世不恭的笑容:“对你来说,这一年见面的次数一只手可以数得过来……”
话题好像渐渐接近了惠黎刚刚胡思乱想的情景。
“但是你不知道的是,我见到你的次数,远远不止个位数。”
躲在门后偷听的一群八卦男女互相对视:厉害的要来了。
“我把握着每一个你送语文作业的时间,坐在窗口守着,直到你出现。”
惠黎已经开始面红耳赤,目光游离,不知该看向哪里。她始终也看不见程落身后人的神情。
程落撩了撩额前的碎发,缓解紧张地笑道:“也许你现在会觉得莫名其妙吧,我在意识到自己总在等你出现的时候,心里也很是莫名其妙。”
“有的时候也会纠结,我对你,究竟是日复一日的日久生情,还是后知后觉的一见钟情呢。我想不到答案。唯一不用纠结的是,我确实不想只把你当成回绝其他女生的挡箭牌。”
这是梦境吧?是中午午睡陷入了无厘头的梦境,还没有醒来?惠黎暗暗掐自己的手臂,却清晰地感觉到了痛。
后来每每回想起程落的这一段告白,最让惠黎触动的一句话,便是:我确实不想只把你当成回绝其他女生的挡箭牌。
没有想到,在女生群里如鱼得水的程落,真正告白时,却连一句“我喜欢你”都说不出口。这究竟是高明还是木讷羞涩呢?
“学长。”惠黎头一次这样尊敬地称呼他,“如果你打算向每个喜欢过的女生都一一告别,最好还是抓紧时间,午休的时间快要结束了。”
惠黎看不到门后的同学已经晕倒一地,但是她看到了程落身后千年不化的冰山脸,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程落急忙解释道:“没有其他人,只有你。”他开始抓耳挠腮,突然忘记了台词,露出窘迫的表情。
身后,应墨酥往前挪了一小步,帮腔道:“他的重点是,你以后如果有话对他说,可以打电话给他。手机号码你已经有了。”
是了,在惠黎司空见惯的告白场景里,总有一个第三人,是给朋友加油鼓励的,哪怕大多数时候只能无聊地观望,却能在冷场的时候发挥最重要的作用。
惠黎从来都没想过,这个第三人,会是应墨酥。
比告白对象是程落,还要难以想象。
惠黎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她虽然头一次遇到当面被告白的场景,心里却很清楚,不想接受的感情必须快刀斩乱麻。
她深吸一口气,说:“学长,挡箭牌那件事,我早就原谅你了。至于手机号码,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那天晚上的通话,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两位学长,祝你们前程似锦。”说完,她向两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程落料到90%会是这样的结局,他最后伸出手,揉了揉惠黎毛绒绒的短发,温柔地说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说完,他转身离开,使身后的人整个出现在惠黎面前,再也没有他人阻隔。
惠黎直视面前的应墨酥,回想起他那天用自行车载她时发生的对话:
——马上升高二了,你准备选文科还是理科?
——文科。你准备去哪所大学,清华还是北大?
——我告诉你了,你会来看我吗?
他那时是认真的吗,还是兴致所至随口一问,或者根本就是一句玩笑话呢?
不过几秒钟的静默对视,惠黎心里已经掠过千头万绪。多么盼望他这次来找他,不是作为告白的旁观者,而是本着自己的心意特地来向她告别的。
惠黎不发一言,等待他的开口。
等来的,却是走远的程落对应墨酥的呼唤:“走了。”
应墨酥最终也只是对她简单地重复这两个字:“走了。”
好偷懒的人,都不愿意在她身上花费更多的词汇,轻飘飘地说“走了”,就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直到那两个人的背影一前一后消失于走廊尽头,惠黎才后知后觉地收回目光,走进了教室。
没有来得及归位的同学,装模作样散在各处做些无厘头的小动作。
优奈等她坐定,阴阳怪气地说道:“自此一别两宽,相忘于江湖。”
“什么?”惠黎的声音有些无力,心情没来由地陷入低潮。
“本来就是,他们先我们两年步入社会,以后能不能再见到还是问题。这根红线,是被你彻彻底底地扯断了。”
“可是面对不喜欢的人,怎么能够强说喜欢呢?”
“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可贵的是他这样的人,很难找的。应墨酥已经名花有主,那不就只能指望程落了?”
“他这样花心的人?”惠黎感到优奈的三观还有必要拯救一下,“我觉得他们两个人毕业,对于二中来说是一件好事,浮躁之风会消除一半。优奈,宁缺毋滥。”
“可是……”优奈还想狡辩一番。
“下午第一节课是单元小测,你准备好没?”
“不是有你呢嘛——”优奈被她从幻想世界拉回来,回归到残酷现实,用求助的小眼神望着惠黎。
惠黎露出罕见的疲累的神情,扶住额头发起呆来。
应墨酥和南葵究竟是不是情侣关系,连惠黎也无法看透。但他俩之间的距离,的确比一般男女来得亲密。可是这一切谜团,都会如过往云烟,短暂地撩拨了一下惠黎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