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程落那一番不痛不痒的告白,牵扯出一些储藏在心底,不敢拿出来反复咀嚼的回忆。
害怕每一次温习那些记忆,都会找出新的细节,放在心里盘旋很久,最终仍然无法找到接近真相的答案。
去年八月,她与应墨酥第一次见面,他站在她的房外安静地听她朗读《枕草子》节选。
九月,他站在她的床前,用手掌覆住她的额头衡量温度,他的掌心比她的额头温暖。
十月,他对自己说:“猫给我养好吗?”,是她头一次听到他对自己用询问的语气。
今年三月,有被自己遗漏的重要的记忆。
那是正式比赛的前一周,惠黎在早晨简单地叼一片面包就出门,一路小跑,坐上提前两个班次的公交车,这样便能在学校正式早读前,空出半个小时排练。
经过空无一人的教学楼,穿过一条狭长的走廊,来到郁金香盛开的小花园。平时,这里是情侣约会的胜地,鲜花、鸟鸣、石凳,一切都是为恋爱准备好的道具。
不过,在勤奋的清晨,它只属于自己。
一天,大雾。隐隐约约感觉到花园石凳上似乎有个人影。她踏上泥土,往前走近几步,那个人影渐渐的有了清晰的轮廓,清瘦的样子在雾里显得仙气逼人。是不该出现的人,应该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让惠黎不禁想要揉一揉眼睛。
那个人单手拿着书本,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臂上,专注地看着书里的内容,没有察觉已经走到近旁的惠黎。
惠黎暗恼这个时间居然被人占用她的秘密基地,而且是她最不想正面接触的两人之中的一个。可如今这个情况,明显是他先来一步,自己只好默默地转身,另觅地方练习。
“你跑什么?”他突然开口。
“不想打扰学长。”她没有回头。
身后响起书本被合上的声音,和他起身走来的动静,经过她时,他淡淡地说:“让给你。”
惠黎闻到他的身上飘来清新的皂香,夹杂在周身花草树木的气味里。
在他快要消失于浓雾中时,惠黎从迟钝的状态中抓回思绪,问他:“你怎么也在这里?”
为什么在这里?
为什么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让给她,难道他知道她要在这里排练吗?
其实想要问的问题,有三个。却莫名紧张地,只问了第一个。
“失眠,来早了。”他的话语一如既往的短。
正在惠黎以为他要离开时,飘渺的雾气又送来了他难能可贵的提问:“你最近和南葵的关系缓和不少?”
提到这个名字,惠黎的眼神冷下来:“为什么这么说?”
“她最近抱怨少了,不怎么提你。”
这是一句相当不动听的回答。意思是之前,南葵经常在他面前抱怨自己。惠黎回想这半年多的相处,大多数时候都是回避不见的状态,怎么会让对方产生抱怨的端由呢?
“那是你的错觉。”惠黎转过身,走进花园。
应墨酥听到花园里响起她清脆流利的背诵声,转过头,大雾相隔不见人。
后来,惠黎得知,在自己参加“丝绸杯”全国英语演讲比赛的那天,应墨酥也会参加“希望杯”全国数理化竞赛。竞赛地点南辕北辙。
而和惠黎一同参加演讲比赛的,还有程落,那个玩世不恭的浪荡公子。
比赛结束后,三个人都还没有回到学校,两冠一亚的骄人战绩就已经在二中不胫而走。
然后就是失控的四月,失控在莫名其妙的吻中,失控在他飞驰的单车上,失控在那专属两个人的风景里。
寥寥无几的几次接触,连拥有共同回忆的月份都断断续续,中间有诸多空白。是倘若有人问起两人的关系,连称作熟人都不够格的浅显交情。如果非要牵扯上一些联系,也要借助沈南葵当作桥梁。
用萍水相逢形容,更恰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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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过后,二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神仙校草组合亲自出马,都没能撬动惠黎芳心这则重磅新闻,以细胞裂变的速度扩散到各个八卦角落,惠黎因此正式获封“古墓美人”的称号。偷听墙角的学生早已将三人对话内容记录在小本子上,标榜“最经典告白”、“最经典助力”、“最经典拒绝”,一度比青春、武侠小说还要流传甚热。
随之而来的,是所有男生对惠黎的望而却步,没有人再敢送出情书或者礼物。金字塔端的两个人,都告白失败,挫伤了后辈们的信心,抹灭了他们心中残存的侥幸。
女生们两极分化,一拨人认为惠黎的做法很酷,在极品帅哥面前还能稳住脚跟,不虚荣,不造作;另一拨人怀着满腔醋意,暗地里吐槽惠黎虚伪。
不过,事件的中心人物唯一的感想是:世界清净了。
沈南葵没能如愿和她的应墨酥远走高飞去美国,要先在国内大学上国际班,通过语言类考试才能去和应墨酥汇合。
自从上了大学,她很少再回家,假期也以社团活动、实习等种种借口留在学校,春节象征性地回家呆了两天,之后像逃离病毒一般飞回学校。
一晃又是一学年过去。惠黎的母亲去年答应她的暑期游学,在几天前落定。
“留学机构今年的游学项目在美国费城,正好是你应墨酥哥哥所在的城市。我想你去也有一个照应。”
吃饭间,母亲将这个决定告诉惠黎。
惠黎没有接话,专注地夹那颗总会溜走的豆子。
“我已经和他联系了,你到达机场的时候,他会去接你。”
“需要吗?留学机构会安排好一切吧。”
“傻孩子,我是希望他能带你去一些计划之外的地方看看,全程跟着集体行动,能学习到的东西有限。”
“还有,他住的地方多出一个房间,你别愁没地方住。”
惠黎哭笑不得,这些根本就是不存在的问题,搞得好像这次不是集体出游,像是孤身闯关一样。
“说起来,南葵和墨酥都成年了,两个人感情上也快开花结果了吧?”母亲考虑的事情实在比想象中更多。
沈长生微微一怔,突然问惠黎:“他们俩在学校里的时候,是不是……”
“不了解。”惠黎知道他想要求证什么,不等对方问完,便脱口而出。
“我看南葵很喜欢墨酥,也依赖他。”母亲说的同时,给惠黎盛了碗汤,眼睛打量着沈长生。
“让他们自己去发展。我也很喜欢墨酥,行事果断又睿智,胜过他父亲。”沈长生不疾不徐地说。
晚饭后,惠黎一头栽在床上不愿动弹,很少有这样疲惫的时候,没来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