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呼啸而来的声音像是山洞里潜藏的远古怪兽,比远古怪兽还要可怕的,是暗色玻璃倒映出的,自己失魂落魄的脸。
怪不得一路上频频被人打量,难道自己一直挂着生无可恋的表情吗?
在头脑混乱的情况下,反复确认所乘地铁的方向是否正确,然后目不转睛地盯住路线条,生怕被沉重的心事岔开注意力,忘记及时下车。
顺利找到了袁沐所在的集体宿舍楼。
惠黎站在门前,调整心绪,镇静地敲门。
屋子里由远及近地传来袁沐清脆的声音:“来了,来了,来了……”
门被打开,袁沐穿着与白天不一样的衣服,脸上似乎也经过一番化妆修饰,看得惠黎微微一愣。
“有约会吗?”惠黎一边走进去,一边问她。
“没有啦,大伙儿说要去吃中餐,一起过七夕。”少女连连摆手,不久回过神来,问道,“可是学姐,你住得好好的,怎么要搬过来呢?”
惠黎低着头收拾行李,没有回答。
“啊,学姐,我不是嫌麻烦的意思。我巴不得你过来陪我呢,其他人都有室友。”少女担心自己不恰当的措辞冲撞对方,赶紧解释。
“原因就是你说的七夕节。”
“什么意思呢?”袁沐没有反应过来。
“嗯……小沐……”惠黎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用很纠结的神情看着她,问道,“是不是只有我才不知道今天是七夕节?”
“哈?”少女果然用看古董的眼神看向她,“搞了半天,你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啊?那你白天看社交软件的动态了么?”
和社交软件的动态有什么关系?惠黎有点纳闷,不自觉地掏出手机,翻看起来。
伴随着袁沐说的“即使在国外感受不到气氛,但好歹我们网上的氛围还是很浓烈的”,映入惠黎眼帘的,是动态里满屏的节日暗示与明示,完全找不到和七夕无关的话题。
“所以啊,哪怕是直男,都没法从社交网络传销式的节日洗脑里成功脱逃。”那么,袁沐说完结论后,苦恼地看着眼前的惠黎学姐,她应该归为哪种类型呢?
是外星人吧。
等等,话题好像被岔开了吧。
“学姐,你搬来,和七夕节有什么关系?”袁沐不解地打破沙锅问到底。
“他女朋友来访,要和他过节日,无关人等自然要回避。”惠黎将手上原本要拿出来的衣服,又塞了回去。还剩下短短的几天,不需要再全部拿出来了。
她只拿出每天要用的日常用品,其余的都锁在箱子里,靠墙放着。
不知为何,袁沐听到这句话,有种堵心的难受。她已经不敢问,关于惠黎白天看菜谱那件事,也不敢问去了意大利市场的后续。用脚趾头也能猜到,她原定下厨的计划,定是泡汤了。
“呐,学姐,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吧。”随即又加了一句,“那些男生一定很开心。”
这是有温度的邀请,但无法融化惠黎寒彻骨髓的身体。她以没有食欲为由婉拒了袁沐,一个人留在房间里,肠胃空空地躺在床上。
没有加那个人为好友,自然也就不能通过他的空间动态,窥探他对七夕节的看法。
如果不是计划之外的人到来,眼下坐在餐厅里的两个人,应该是他和自己。
虽然对方是以做饭太累为借口,可她能不能大胆地设想为,他希望在七夕节这天,和她进行一场富有仪式感的晚餐?
在窗帘拉紧的,不开灯的房间里,眼睛唯一能够接收的光亮,是外面还没有完全暗下去的天光,渗透进不够严丝合缝的窗帘缝隙。渐渐地,连那束微弱的光也消失不见,就像有些疑问,没能得到解答,被掷入心湖,沉落到不能见光的深处。
空着肚子早早睡着的后果,是凌晨两点迷迷糊糊醒来一次。周围一片黑暗,惠黎伸手在床边摸索很久,都没有摸到台灯的开关。只好打开手机里的电灯,对准地上的拖鞋穿进去。
房间格局似乎和自己设想的有所不同,往前没走几步就碰到了阻碍物。“哐铛”一声,是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
“学姐,怎么了?”从空中突然飘来另一个女生略带沙哑的声音。
惠黎陡然一惊,回头用电灯照过去,看到的是上铺的一张朦胧睡脸。
“没事。”她迅速回到床上,将手电筒关掉。一双惺忪的眼睛,在黑暗中完全睁开了,睡意全无。
看到袁沐的那个瞬间,惠黎才意识到空间的转变,这里不是他给自己准备的卧室,自然也找不到通往一楼的楼梯,更不用提一楼冰箱里会有他做的合自己胃口的中餐。
曾几何时,竟开始依赖上他寡言的无微不至,竟怀念起他独自在厨房为自己准备三餐的身影……
相处的片段一一浮现到脑海,思念在这一刻无边无际,如潮水漫延,淹没呼吸。
她曾经在几个街区之外的房子里所享受的一切,现在已经被另一个女生完全占有了。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她确认了时间,然后锁屏,闭上眼。
凌晨两点,是在此城,与他初见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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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脱胎换骨来形容,也不恰当,毕竟早就知道她是二中学霸。但是袁沐实在也无法把眼前的人,和前段时间慵懒上课,经常低头在日记本上写东西的女生挂钩。
惠黎自从七夕节之后,上课完全呈现出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状态。她在课上精彩流利的英文发言征服了每一个外教。那种谈笑风声、应变自如的风采,让袁沐即使被光刺到眼盲的程度也不舍得挪开视线。不愧是曾经参加全国英文演讲比赛勇夺桂冠的人。她手上的本子也从日记本变为记满密密麻麻英文的课堂笔记本。
更绝的是,她即兴书写的《费城印象》英语散文,居然在外教的推荐下,登上了宾夕法尼亚大学校报。原本外教还希望她能提供一张生活照,附在文章旁边,不过被她本人干脆地拒绝了。
她就是典型的,给我一根杠杆,我能撬动整个地球的那种人,成就来得如此轻而易举。
以至于,他们这群人结束了所有项目,准备返程的时候,唯独惠黎的手里,塞满了外教们赠送的临别礼物。甚至有人向她抛出橄榄枝,欢迎她明年报考这里的文科专业。
她礼貌地笑了笑,毫不留恋地登上开往机场的巴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