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沈南葵如愿地去了美国学舞蹈。虽然和应墨酥不在同一个城市,但物理距离总归是拉近了不少,有更多见面的机会。
一反常态地,南葵不再像逃避瘟神一样逃避这个家。和之前在国内大学的不闻不问比起来,她去了美国,反而更积极地和家里保持通信,基本是以寄明信片的方式,平均每个月一次。
明信片上的照片大多是美国的一些标志性建筑,背面是三两句问候语,有时候心情好,会多写几句值得分享的事情,永恒不变的是右下角的落款,并列的两个名字:南葵、墨酥。
沈长生对南葵的变化显然感到很开心,收到明信片后,总要在晚饭后,和惠黎母女俩一起品味照片和文字。
“爸爸:这里的空气比家里好太多了。墨酥利用周末来帮我租房子、配备家具和生活用品,一切都开始上轨道了。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南葵&墨酥。”
“爸爸:我的舞蹈功底让大家大开眼界了,都是童子功的功劳。墨酥有次看了我们排练,夸我是里面跳得最好的。祝安好。——南葵&墨酥。”
“爸爸:不久,我要开始魔鬼式训练了,因为被选上当领舞。比赛结束后,墨酥会带我去夏威夷度假。祝安好。——南葵&墨酥。”
“……”
看似温情的文字,落在惠黎的眼里,却有那么多刻意的蛛丝马迹。像是强迫症的样子,除了总以“爸爸”为开头,以“墨酥&南葵”收尾外,无一例外地提及了应墨酥和她的相处细节,俨然把他当成的沈长生的准女婿一般。这些完全把惠黎母女排除在外的文字,刺得惠黎的眼睛生疼。
直到——
在惠黎高考前夕,沈长生一如既往地保持着高度兴奋,打开装有新鲜的明信片信封,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出来:“爸爸:墨酥已经提前完成了他本科金融专业的学分,考取了管理学硕士。我在上次的比赛中也获得金奖。我们打算明年结婚。——南葵&墨酥。”
厨房里传来玻璃器皿坠落破碎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母亲小声的抱怨:“小黎,怎么毛手毛脚的。”
小腿上被溅了滚烫的水,不久呈现出被烫伤的红色斑点。但是一点感觉也没有。恍惚间用手去碰那些碎裂的玻璃渣子,无巧不巧地又割伤了手指,引来母亲第二次的惊呼:“啊,你别动那些渣子啊,伤了手写不了字怎么办?”
平日里一向沉稳的母亲,在惠黎高考前的两个月,反而成了最焦躁的那一位。
很想像平时一样,微笑着安慰母亲,说一切都没有关系,可此时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哪怕敷衍地扯一扯嘴角,都没有力气。整个人虚脱地靠在桌子旁,看着母亲拿来扫帚和簸箕,把残渣全部清理干净,再用冷毛巾敷在她的小腿上。
母亲念叨着:“你也真是的,烫伤严重的话,会形成白斑的,以后还怎么穿裙子?”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没有人去响应明信片上的内容,放佛没有听到一般。
“妈,考试你别担心。”一直沉默的少女突然开了口,“毕竟,我的愿望不只是考进国内一流的大学。”
终于能够露出一个正常的微笑了,那是用暗自吞噬悲伤换来的,是她很擅长的事情。
“所以,你要去美国留学吗?”晚自习间,优奈在一片自由背诵声中问惠黎。
“为什么是美国?”惠黎皱了皱眉。
“你去年暑假不是在美国游学的?难道不是为了以后在那里留学做准备吗?”
“那里,去过一次就够了。”
“呃……那你想去哪里啊?”优奈无奈,学霸和学渣的差距在于,当学渣还在担心能否考进国内一本线、二本线时,学霸已经提前在国际学校里面相当有主见地挑选着了。
“法国或者英国吧。”这并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赌气将美国刻意拒之门外,如果她真心去学自己想要钻研的文学,还是找一个有历史和文化底蕴的地方比较好。
就像她思维定式地认为应墨酥会选择数学专业时,他回复自己的那句“数学只是一种思维方式,我有其他想学的东西”直接击中她犹豫不定的心。其实决定早就做好了。
并且变量也不复存在了。当那天晚上,她听到沈长生读了那封明信片后,她知道,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动摇自己的决心了。
自从升入高三以来,手机都没有再充电使用,也没有非要使用的理由。
一个晚上,在不明动机的趋使下,她把手机翻出来充电。作业写到中途,恢复电量自动开机的手机突然连续震动了几下,把她吓了一跳。
打开翻盖,显示来了三则新短信。
点击查看详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没有被存储下来,但是能够倒背如流的号码。
“你的发卡掉在房间了。”
“要不要给你寄回来?”
“你平安到家了吗?”
时间显示,是去年她从费城回国的那一天。
发卡是去年过生日时,优奈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闪闪亮亮的,是很小女生的风格。她把它带去了费城,也只是戴过一次,后来大概是忘在房间浴室的梳妆台了。优奈还曾质问过她,为什么平时不戴上那个发卡,明明是很适合戴闪亮饰物的年纪。
这三条短信,被自己错过将近一年,成为了没有用场的信息。此时再回复,又算什么呢?
“啪”地用力合上手机,整个人无力地趴在书桌上,快要把整个青春期的忧郁都尝尽了一般,开始耸动肩膀抽泣。
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如此怂的一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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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任何悬念的,惠黎顺利入学巴黎高师。优奈则超常发挥,被知名985录取。
惠黎几乎将家里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收进行李,除了满架子的书籍和无法被装载的冬天的衣物,其他都被悉数带去巴黎。
逃也似的地离开,在这之前,还特意去换了手机号码。
在巴黎度过一个四季的轮回,终究还是阻隔不了无线信号传来的关于沈南葵和应墨酥即将结婚的消息。
“小黎,你方便回来参加南葵的婚礼么?听说她已经怀孕三个月了。”母亲在电话里说,不知为何,声音显得很是落没。
握着手机的那只手,渗出细密的汗水,看着窗外碧绿草地上坐着的一对对情侣,惠黎的瞳孔渐渐失去光芒,几乎是用叹气的语调说:“妈,我以后回国了,不会再去沈家。那里是你的家,不是我的。”
“……”母亲沉默了很久,说:“你决定,不委屈自己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