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还是不能拂了所有人的面子,隐去不情愿的心情,惠黎面无表情地坐到餐桌旁,适度地交谈微笑。同时还要忍受,对面程落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毫不遮掩欣赏之意的那种目光。
两家是最近几年合作关系逐渐密切的生意伙伴,后来发展为可以融入彼此生活圈子的朋友。两位母亲曾经聊起各自烦恼,一位觉得儿子在感情方面太没有定性,玩不到尽头的那种花心,另一位抱怨女儿不贴身,而且完全没有恋爱经验可言,害怕容易被感情骗子拐走。
每每见面,话题总不开各自的孩子,聊着聊着,露出一拍即合的眼神,便酝酿出这千载难逢的相亲场面。
“惠黎在法国那么长时间,没有和浪漫的法国人来一场浪漫的邂逅么?”程落的母亲看上去就是女版的程落本人,不过年纪和阅历还是让她多了一份拿捏得当的沉稳。
“没有,法国人不着边际,没有安全感。”惠黎说。
众人皆笑,程落父亲顺势探问她:“那你觉得我们家程落能带来安全感么?”
突如其来的切入主题,还是让惠黎紧张到差点被口水呛住。她佯装镇定,喝下一口冰水,说:“程落学长不是出了名的浪漫么?”
绝妙的回答,既没有说得太直白,又让人立刻领会了本质含义,这让程落父母默契地相视一笑,更加欣赏沈长生这位半路入门的优秀千金。
“浪漫有时候不是坏事。”自家母亲补充道,“这么说,你们在学校就认识?”
“嗯,大名鼎鼎。”惠黎头也不抬地说。
“彼此彼此。”程落笑着向惠黎作揖。
“这么说来,沈大哥的大女儿好像和程落是同班同学吧?”早就听闻沈家大女儿行事我行我素,和应家那位优秀的公子闪婚又闪离,这样的事迹在如今这个浮躁的社会看来,也并不新鲜。
惠黎母亲缄默不语,等沈长生开口。
“南葵是和我同班,最近几年她在国外,不怎么联系了。”程落救场。
微妙的话题被高情商的人一带而过,惠黎看在眼里,不发一言。
这顿饭,基本是长辈之间的攀谈。惠黎尽量让自己的动作幅度小到不引起注意,免得被带入话题里去。
晚饭进入尾声的时候,还是难逃家长们的别有用心。
“既然现在大家都在国内发展,相互加一下联系方式,也好以后互相帮忙。”由头想得很是周全合理。
“嗯,回去之前,我把手机号码给学长。”惠黎灵机一动,先发制人,希望用拖延时间来不了了之。
“小惠黎,你把手机给我,我给自己打个电话就行。”程落在对面邪魅一笑,计上心头,防止对方金蝉脱壳。
家长们自然看得出这来回招式之间暗藏的玄机,在场除了惠黎,大家似乎都站在统一战线上。处于劣势的人,只得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将手机乖乖递给对面的魔鬼。
得逞的程落不慌不忙地将号码输入拨号盘,拨通电话后挂断,将自己的名字编辑在惠黎的通讯录里。
惠黎从程落手中拿回自己的手机,对方还恶作剧地捏住不放,两只手臂腾空在餐桌上拉锯。惠黎忍不住用微含愠意的眼神看向对方,却发现对方脸上并没有恶作剧般的笑容,反而是一种深沉的落寞,潜藏在眼眸深处。
惠黎的视线被这样的眼神触电般弹回去,不再看他,用尽全力扯回手机。对方早已没在施力,却不提醒她,导致用力过猛的她一下子撞到身后的椅背。惠黎抿着唇忍受撞击带来的疼痛,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程落应声站起,说:“我送你。”
“不用了。”
“让他送你,小黎,女孩子晚上一个人回去太危险。”程落的母亲劝道。
惠黎不再拒绝,只是脚下的步伐也没有停下,径直走到院子里。
程落迅速地找到车钥匙,开着车追上已经走在外面大路上的惠黎,按着喇叭让她上车。
“拒绝大名鼎鼎的学长送你回家,是不是有些吃亏?”自我感觉良好的男人,手臂耍帅地撑在窗边调侃着。
惠黎不想多费口舌,沉默地坐上副驾驶。
空气异样地安静,善于聊天的男子,在她上车之后反而收起那份调皮,认真地看向前方。惠黎乐得清净,闭上眼睛等待抵达目的地。
“惠黎,你这么多年不谈恋爱,是有喜欢的人么?”他突然问道。
闭着的眼睛睫毛扑闪着,她不予回应。
“默认了?”
“……”
“那个人是什么样的类型呢?”他契而不舍地追问。
惠黎睁开眼,看着他的侧脸,用简练的语言概括着:“话少,严谨,专情。”
“你是故意要这样伤害我么?”听起来,三种特质都和他不搭。
惠黎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微笑,继续闭上眼睛。
“是像应墨酥那样的人么?”
这句话像是猝不及防飞来的高速子弹,直逼心门而来。若不是黑夜将她震惊的表情隐藏住,恐怕早就被这八面玲珑的人察觉到了内心的秘密了吧。
她缓缓转过头,想从他的表情检测这是不是一句玩笑话。
“毕竟,我认识的人当中,只有他最契合这三样了。”程落笑道,“惠黎,你的要求很高哦。”
看来是自己多想了,惠黎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对自己的反应过度感到无奈。
之后,没有再聊天。车子驶进芍药路,抵达终点,手机导航结束。
惠黎走下车,对着窗口里的他说:“程落学长,谢谢你,回去路上小心。”
说完,转身找钥匙开门。身后传来车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惠黎已经被一双手臂从身后揽入一个温暖的胸膛。
程落用适度的力道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沉默地感受这短暂的贴近。直到怀里的人开始挣扎,他才渐渐收紧,用力地将她禁锢住,动弹不得。
“惠黎,我们没有可能吗?”声音略有沙哑,无力到几近绝望。
“学长,我真的有喜欢的人了。”
“我等。”他闻到来自她发丝的洗发水香味,“我等到你们在一起。”
这回答如此触动人心,让惠黎用尽全力挣脱开他的怀抱,认真地直视他的眼睛,说道:“学长,你本来就是自由的人,不要为了我做任何牺牲。”她垂下眼睛,无奈地笑道,“你不知道等待的滋味,有多么煎熬,多少次摧毁意志,多少次否定自我。”
“谁能比我懂等待的滋味?”他抚摸着她的头发,自言自语地说道,“我等你,从你的短发等到长发,从高中等到大学毕业,却永远也等不到你打来的电话。”
“或许我不如你合格,等待的同时还继续谈着一场又一场恋爱,可是没有人能够唤醒我的感情。直到你那天出现在文化展,我终于知道自己多年的魂不守舍是为了什么。”他将惠黎的身体掰过来,从正面拥抱住她,抱得那样紧,无比深情地说道,“我永远忘不掉你。”
这句话像是一个咒语,不断地在耳里循环着,挥之不去。她突然感觉自己找到了一个狼狈的同类,相互坦诚内心脆弱,坦诚欲望和无奈,所以她比谁都知道他的痛楚。她情不自禁地回应他的拥抱,以抚慰的方式。
“对不起。”所有的共情,最终化为这句由衷的抱歉。除此以外,她不能为他做任何事。
他渐渐地释放了她,不希望让她感到窒息。
“进去吧。”他垂下手,勉强地笑着。
在她手机上存储号码的时候,他看见了通话记录里最近一次出现的号码。那是他中学期间,拨打最为频繁的号码,所以他记得号码的主人。
应墨酥早已宣称不用的号码,在深夜时分和她通话,时长五分钟。作为知情人,他深知沈南葵不能成为两个人保持联系的中间人,除非他们两人有着独立于沈南葵之外的联系。蛛丝马迹在简单的一个通话记录里,被他翻得彻彻底底。
多年经验和直觉告诉他,惠黎等待多年没有回音的人,就是应墨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