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禾,取自“酥”,酉中少一横。笔名有深意,代表残缺的遗憾。
惠黎当初决定笔名的时候,想要潦草为之,在洁白的稿纸上写下各种各样的单字,简单组合一番就好。可是莫名思念起他,于是纸上重复最多的字,便是他的名字,应墨酥。
她突然想要自己长久使用的笔名成为一个矫情的仪式,便将“酥”字拆分开来,又觉得这样并列显示太过明显,于是将一横去掉,变为西禾。具有仪式感的笔名,仿佛成为书写的信仰,让她能够有双倍的灵感书写文章,哪怕一天只吃一顿餐,也不觉得饥饿。
意淫出来的强大的精神支撑,使她用很短的时间完成人生第一本散文集——《故水流金》。机缘巧合之下,有国内出版社编辑看到她的个人博客,欣赏这样柔情似水的清浅文字,不浮躁、不造作、不愤青,平静地书写童年与学生岁月,让人看得舒服,受到澄澈的洗涤。所以,隔着国内与国外的时空,在社交软件上互加好友,定下出版计划。
之后第二本散文集和第三本小说,也在三年内顺应产生、出版。情感经历并不丰富的惠黎,在出版了并不满意的小说之后,停笔了很长一段时间,过度的书写让她感到精神被掏空,不能再记录更多的东西,也不能再产生多丰富的想象。
编辑与她进行网上聊天时,说:“西禾,去谈一场恋爱吧,好好享受和放松。”
惠黎也知道当下自己缺乏的是什么,她不能总靠别人的成品来刺激创作欲,唯有亲生经历,才能写出有新意和内涵的文字。
她几乎就要妥协了,最终还是没能越过自己设下的情感障碍。她死脑筋地认为自己的暗恋尚未结束之前,无法愉悦地接受新的恋情,于别人不公平,于自己,也是一种煎熬。
那么,要到何时,这暗恋才能称之为结束呢?
大概就是在今夏吧。她的主动接近,换来的是他不痛不痒的冷淡对待。被送去医院急诊,完全是个巧合,是个意外,他最终还是迫不及待地离开她,去到他认为重要的地方,不再留恋她一眼。
执意接近他的副作用,是她回想起这些令人心灰意冷的瞬间时,心口发生令人无法呼吸的绞痛。这疼痛来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真切,豆大的汗珠滴落,空调和风扇成为摆设。她在床上蜷缩成子宫里婴儿的模样,不知是在新生,还是在死去。
她终于明白,每个人都有贪婪之心,自己也不能幸免。越是靠近,越想得到更多回馈。可惜总是事与愿违,她如同饥饿到无力发声的乞丐,根本无法从他那里得到养分。在贪婪扩散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之前,她必须保持理智,忍痛割舍与他的联系。
她觉得暗恋的阉割式终结,能够起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的开头。于是她一边疼痛,一边用最擅长的方式发泄情绪,书写她从未涉及的领域。关于爱情,她其实知之甚少,所以新小说写到三分之一,开始如同便秘一般,憋不出精彩的内容。
有陌生微信联系人反复加她,对方没有任何介绍,简单的“你好,我是**”的格式,她每次都故意忽略掉,陷入没有出路的混乱构思里。
直到那位陌生人终于懂得加上更为详细的介绍:你好,我是豫光文化集团的编辑悦子。
之前对惠黎有知遇之恩的编辑,留下一句“西禾,去谈一场恋爱吧,好好享受和放松”,便决定重启生活,退出工作圈。如今的惠黎,是处于野生的状态,没有人指点品评,在不擅长的题材中如同盲人摸象一般缓慢艰涩地前行着,急需一位专业人士弥补她构思上的缺漏。
悦子出现得相当及时。她的目的似乎很明确,聊了没几句就决定与惠黎签约。
“你读过我所有的书吗?“惠黎总要确认对方是否能在精神层面产生共鸣。
“嗯,而且是我们的老板推荐我读的,写得真好。“
“有没有什么建议呢?“
“这就要等你答应签约之后,我们才能沟通具体事宜哦。“
“好的,你定时间。“
“这周五的下午怎样?“
“需要我准备什么?“
“人和证件带来就行。“
必须告别没有计划的懒散的创作生活,也不能任由完全被灵感支配的书写习惯。她一直有一个不算特别强烈的心愿,虽然没有迫切到时时刻刻需要以此心愿作为奋斗的核心,但她清楚,倘若生活永远这般继续,倘若没有人能够接替应墨酥走进她坚如磐石的内心,她将会在积蓄到足够多的资产时,去费城置办一套房产。此后余生,她将会在那房子里生活。她还是难以忘怀少年时期和他生活在那里的,短短十几天的回忆。
---------------------------------------------------
有一个女人来敲门,惠黎看见门外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反应几秒后,想起来,她是文化展那天出现在应墨酥身边,并且给他们拍合照的,穿旗袍的温润女子。
没有立刻认出她,是因为她这天的装束回归现代独立白领的中性风格,垂质蓝色丝绸衬衫,黑色高腰一步裙,配上一双裸色高跟鞋,露出笔直纤细的小腿。和那日看到的形象大相径庭。
“你好,我是程落的前女友陆筱玥。”她这样介绍自己。
撇去了所有其他的标签,给惠黎抛去一个能够让她瞬间理清关系的自我介绍,听起来似乎对已经终结的感情仍心有不甘。这也是她今天会出现在惠黎家门前的原因。
出现在文化展的,让程落一言不发躲藏在角落里的那个素净女子,敲响了陆筱玥心中的警钟。她自认为是最契合程落的人,哪怕因为程落不能安守本分的性格,如意料之中那般,在交往了半年多之后分手。她卑微到计算自己和其他女人的区别,得到她是停留在他身边最久的结论,认为自己是最有可能和他在某一个正确的时间节点再次复合的人。
她这样看待程落,一个还想要继续流连开采恋爱的花蜜,始终不想结出蜜果的还未成熟的男人。但在交往中的种种细节中,发现他难能可贵的品质,大方、淡然、风趣、善良,每当解锁他新的品质,她就想要留在他身边更久一些。哪怕她早就知道程落是不会停留在一处的浪子,她也渐渐开始被占有欲控制,贪婪到奢望他是未来能够携手共度一生的人。
她耐心地等他长大。以普通朋友的方式,掩藏私心,继续周旋在他的身边,尽量不打扰,控制着恰到好处的尺度。
妹妹陆景如,一个还在上大学的丫头,仿佛是得到程落的真传,已经有数不清的前任男友,而且都能做到好聚好散。陆景如当然不能了解姐姐陆筱玥的痴情,经常笑她是为情所困的女子,把一生所有的耐心都用来等一个男人,甚至摒弃了以往经常和她争抢物品的好强性格。
陆筱玥却告诉她,这是策略,并且胸有成竹。
人一旦深信某一样东西,最后发现其实从构成元素上就完全认错了这样东西,观念被颠覆的同时,信仰也饱受打击。就像陆筱玥深信程落玩世不恭是心无所属,却从另一名女子身上,看到他对其表现出的区别于他人的,可以称之为真心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