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惠黎开始收拾房间。她的房间在书房的隔壁,每一次把东西搬到房间时,都要经过书房。这是有史以来最考验体力的时刻,搬重物时还不能发出太大声响。
她把房间的窗户和房门都打开通风,外面的热气也飘进来。
沈长生知道她喜欢看书,单独在她的房间打了一面墙的书架。她将装书的纸箱悉数搬进房间后,就开始沉醉在将书排列进书架的活计,顾不得脸颊的汗水流淌到下巴,滴落到地板上。偶尔翻到几本有意思的书,还会翻几页看看,再放进书架里。
这样乐此不疲的认真,让她完全忘记了时间,也忽略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她翻到厚厚的枕草子图鉴,是初中毕业时老师送给她的礼物,到现在还没有开封。她突然心血来潮,撕去包装纸翻看起来。
优美文字与古典插图交相辉映,古人对于自然的高级审美在保存千年的文字中有迹可循。
“春天的黎明很美。逐渐发白的山头,天色微明。紫红的彩云变得纤细,长拖拖地横卧苍空。夏季夜色迷人。皓月当空时自不待言,即使黑夜,还有群萤乱飞,银光闪烁;就连夜雨,也颇有情趣。秋光最是薄暮……”
惠黎情不自禁地喃喃读着四季风光那一段文字,心里积压的不愉快,轻易就被文章拂去了。
“秋光最是薄暮……”她抬起头,望向窗外,怔怔地重复着这句话。
门口突然传来了动静,惠黎回头一看,是应墨酥立双手插袋,立在门框中。
十八岁的应墨酥,生得俊俏白皙,瘦瘦长长的,还没有多年之后靠健身凸出的性感的肌肉。他额前碎发在窗户送进来的风中轻轻摆动着,拥有优美的脸部轮廓,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只要他的眼神再温暖一些,惠黎对他的第一印象可能不至于这样糟糕。
“夏天正当时,你已经在想秋天的风景了。”他脸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
坐在地板上的惠黎也不起身,继续她的列书工程,又一滴汗流了下来。
“怎么不开空调?”他又问。
“我喜欢流汗。”
“好吧。”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南葵让我跟你说一声,放书上墙的时候轻一点,隔壁听得很清楚。”
惠黎头也不抬地向他做了一个ok的手势。
临吃晚饭的时候,又起波澜。
事情的起因是关于上学。沈南葵和应墨酥所在的二中以培养高考状元而出名,综合排名稳居全市第一。惠黎的初中在离家较近的一中度过,升学考试结束后,她凭实力拿到二中高中部的录取通知书。也就意味着,作为同一所中学的高一新生和高三毕业生,在接下来的一年时光里,她将与沈南葵穿同样的校服,走同一条路线。
当时惠黎正下楼梯,从餐厅那里传来南葵歇斯底里的动静,她尖叫着:“永远不可能!我不可能和她一起去学校,让她转学!”
话音刚落,惠黎紧接着便听到脆生生的巴掌声。随后,南葵捂着右脸向楼上冲去,经过惠黎的时候,她把她当作空气一样,狠狠地撞倒,风一样疾速而过,躲进自己的房间里。
惠黎没有防备,屁股跌坐在楼梯的棱角处,疼得像是骨裂一般。但她看到上前关心的母亲,便立刻收敛起痛苦的表情。
沈长生也走上前来,歉疚地对她说:“孩子,委屈你了,给姐姐一点时间,早晚会接受的。”
惠黎摇摇头,一声不吭地走到餐厅,看见一动不动坐在桌旁的应墨酥,正用一种冷淡而又轻蔑的眼神盯着自己。
不愧是沈南葵的青梅竹马,惠黎已经从他的眼神里,深深地感受到他鲜明的立场:讨厌沈南葵所讨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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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吃到一半,来接应墨酥的司机到了,他便立刻起身告辞。
惠黎跟着大人送他到院子外。黑夜将所有人的情绪都藏匿起来,仿佛刚刚并没有发生不愉快的事情。此时正进行着温馨而客套的送别。
应墨酥坐上车,摇下车窗,对母亲和沈长生说:“叔叔阿姨,我有话要对惠黎说。”
惠黎站在他们的身后,犹疑地看了看他。他在向自己招手。
大人先回屋子去了,留下惠黎站在他的车窗旁边,心生疑惑。
“你不开心的时候,可以不用硬挤出笑容。”如果只是听这前半句,像是受到了关心,可是对方紧接着说道,“否则显得虚伪,有点恶心。”
虚伪和恶心,多么严重的批判,如果放在一个柔弱小女生身上,或许早就委屈得哭了。但是惠黎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如果对方强势,她会更刚硬。
她不假思索地回应道:“是我给了你错觉吗,你哪只眼睛看出我不开心?”
“两只。”应墨酥双手环在胸前,一副看穿的笃定样子。
“那我清清楚楚地告诉你:有些人和事,不值得当回事。在我能够谅解的范围内,哪怕再不合理的攻击,我都能忍受。”她的眼睛在黑夜里亮得像琉璃一样,“我能谅解她,她比我悲伤,是因为她的母亲才去世两年,就要接受新的家人;而我,从小就习惯了没有父亲的日子,添一两个家人对我来说,无关痛痒。”
“我只会认真地回应你这一次,以后,希望你能有准确的措辞。”惠黎说完,掉头就走。
直到身后的车子发动走远,她挺得直直的腰板才渐渐松弛下来。回忆白天和他短短的几次接触,她终于深刻地认识到,颜值和人品不是成正比的。真是可惜了一副上好的皮囊。
之后,和沈南葵是青梅竹马的应墨酥,没有再来这里。坐在房间里读书的惠黎,经常能从窗户那里看到打扮好的南葵坐车出门,傍晚才回来。或许她和应墨酥约定了另一个补习的地点。
最后几天假期时光,风平浪静地度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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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原来的初中相比,二中的夏季校服有些过于合身,仿佛贴心地给各位处于青春期的少女提供展露良好身材的机会:短小的水手服上衣边缘正好卡在腰线上,如果做手臂上举的动作,可能会将肚脐露出来也说不定,而下身的百褶裙,不是想象中过膝的保守长度,正好露出了膝盖,用力奔跑的话会很危险。
惠黎穿着这套一个星期前拿到的校服,在镜子面前反复看了几遍,尝试做了几个大幅度的动作,得出一个结论:身高在这个暑假似乎有了突飞猛进的生长。
带上学习用品从卧室走出来,能够在走廊上看到楼下坐着吃早饭的南葵。
沈长生和母亲已经提前半个小时去了公司,也就意味着此时家里除了打扫卫生的阿姨,就剩她们两人。
“我不会让你和我同坐一辆车去学校的。”南葵昨天刁蛮的话语犹在耳畔,惠黎也不指望家里的司机将她送去学校后再返回接自己。
看了看手表的时间,还能赶得上十分钟之后到站的公交。
于是,惠黎以旁若无人的姿态经过餐桌,从桌上拿起两片面包后迅速撤离。周遭的空气寂静得只听到南葵咀嚼的声音。
惠黎穿过庭院,打开大门,沿着略微有些坡度的柏油马路,边走边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