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汉朝边城北云镇里最大的一条街,朝阳刚刚从地平线露出头,这个边城的集市便已经挤满了人了。来往客商极多,道路两边尽是小贩,卖水果的,烙饼的,铁匠铺......人头攒动,叫卖声、打铁声、议价声交织成集市中特有的音符。
“滚开!滚开......”
从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叫骂声,伴随着马蹄“嗒嗒”的声音,瞬息间,为了避免被马匹撞到,人群攒动,迅速为这个“不速之客”与他的爱驹让开了一条道。只见马背之上,一十三四岁的少年,身穿丝绸黑衣,眉头紧蹙,夹杂着稚气,不曾向周围看上一眼,挥舞着手中的皮鞭,只顾向前疾驰。
“格老子的,这小娃娃好大的气势,也不怕出了人命......”
一名虎背熊腰的胡人商旅便要开骂,旁边的本地居民都惊恐不已,胡人汉子身旁的一个大婶匆忙捂住了他的嘴。
“勿要惹事,这是咱北云镇青阳宗家的少宗主,可是个娇横的混世魔王,你惹了他,可是要吃大亏的!”
汉子闻言,幡然醒悟,骤然低下了头。
马背上的少年竟是听到了此番言语,目光轻撇,嘴角微扬,轻蔑之意写满了脸上,倒也没有放慢速度,刹那间,便已冲出了这片市区。
且观少年来到城北一处极为阔气的府邸之外,只见约莫十余尺高的朱红大门口,两座硕大的石狮分边而立,门上烫金大字俨然写着“莫府”二字,至此,少年的眉头才算是稍缓了一些。门口两个棕衣侍卫刚要拔剑喝止,待看清来人后,倏忽单膝跪地,口中铿锵念着:“少宗主!”
少年不曾驻足,直往院内行去。
院内几株大枫树格外显眼,此时已是深秋,枫叶红的格外刺眼,四棵大枫树将他们的根牢牢扎在了这座庭院里。少年至此,目光稍稍柔和了一些,脚步似乎也有些放慢了。庭院里一派忙碌,周围来往着丫鬟仆役,或清扫零散在铺着青石板的地上的枫叶,或修理院里的花花草草,或登在梯子上擦着朱红色柱子上的灰尘......
众人见到乍到的少年,皆俯身行礼,口中唤着:“少爷!”
少年此刻方才彻底放松了身体,眼睛弯成了一轮月牙,目光聚在了一名身材姣好的丫鬟身上,咋舌道:“哎呀呀,这不是小灵儿吗,三年不见,都已经这般前凸后翘了啊,来让少爷给你称称体重......”说罢便张开双臂,要上前去搂。
再看那唤作灵儿的丫鬟,倒也确实出落得水灵,然而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哪里受过这样的调戏,莲步疾移,慌忙躲闪,嗔道:“少爷又不正经了!”
“少爷,少爷......”偏院里传来欣喜的呼声。少年闻声,收了自己罪恶的双臂,回身定睛一看,来人是一青布麻衣的装扮,俨然一小厮模样,倒让少年放下的双臂再次抬了起来,“张二蛋儿!哈哈哈!”
两个同样十四岁的少年抱在了一起。
“少爷,你可勿要再叫我二蛋了,前两年老爷赐了我名儿,随我本来的姓,名字唤作思明!”
“思明,张思明,什么破名字,我还是喜欢叫你二蛋,哈哈哈!”
良久,两个少年都放开了对方。
少年问道:“我爹呢!”
顺着众杂役的目光看去,只见主厅前,一五十来岁的男人负手而立,男人脸上虽写满了风霜,却是棱角分明。
“铭儿!”男人目光慈爱,唤了院中的少年。
“爹......”
少年胸中五味杂陈,只觉有只船桨在自己的胸中搅着,这个别人眼中的混世魔王竟是差点哭了出来。
原来啊,这少年名叫莫铭,是这大汉边城北云镇第一势力青阳宗的少宗主,其父莫青阳早年是镇北大将军麾下的裨将,随镇北军抗击匈奴多年,终觉自己杀戮太重,毅然请辞,原想在这北云镇安然终老,奈何此处地处边界,盗贼猖獗,加上北边的匈奴时长骚扰,百姓不得安生。莫青阳念想:我怎么也是军旅出身,怎可坐视这帮宵小之辈如此欺压百姓?便招募了当地的青壮,成立了一支名叫青阳的自治军,负责北云镇的安保,抵抗盗贼与进犯的匈奴。
而如今,匈奴对大汉俯首称臣,国家终于是安定了下来,盗贼也愈渐减少,这支青阳军便没了用武之地。然众人皆念旧情,不愿散伙,便于此成立了青阳宗门。经过二十年的发展,青阳宗已是此处最为庞大的势力了。
莫铭出生世家,从小娇生惯养,因此性情乖张,其父恨铁不成钢,便在其十一岁那年狠下心将其送进太白山浩白门下修武养性,望其能有些本事,将来好继承自家产业。此番三年期满,太白山浩白门掌教座下白眉长老即是莫铭的授业恩师,应允莫铭回家探亲。
所谓乡情不可磨,莫铭此时已是激动地说不出话了,肩膀微微颤抖着,眼中水光涟漪。莫青阳见此景,大步流星走到莫铭身前,将莫铭的头埋进了自己的胸膛。
“男子汉,哭什么,不成器的东西!”嘴上责骂着,眼中却满是温柔。
时光总是在不经意间从你我的指缝间溜走,我们哭着笑着,走完自己的一生,回首看时,会感慨,会心酸,唏嘘那些不曾珍惜的岁月,喟叹那些没有留住的人。
当晚,莫府院内张灯结彩,所有人都欢庆这这位久违的少爷归来。明月高悬,月光一如既往,无私地将其光明洒向她所笼罩的一切事物,更古不变。深秋的天,已是微凉,但在今晚的莫府里,酒气温暖了一切。
“来,铭儿,跟爹说说,你在太白山都学到了什么?”莫青阳眯着眼,酒气从口中吞吐着。
“白眉老师教了我凌云剑法一十八式和白波袖法十招,至于吐纳的功法,他传了我九转乾坤,这是拿得出手的几个功法,其余皆是些不足挂齿的微末小技,不堪向父亲道来!”
“哈哈,白眉真人倒也真是看得起你,九转乾坤也传给你啦?”莫青阳眉头一皱,咋舌道。
“爹这话是何意思,儿子我在太白山入门一年,凌云十八式便已通晓十三式,师傅他不传我还能传谁?”
“好儿子,果然没有给我丢脸!”莫青阳又狠狠灌了一碗高粱酒下肚,“铭儿你且于我谈谈当今的江湖与朝廷!”
“父亲这是在考我啊?”莫铭也喝了一口酒。
“看看你有没有能力坐老爹的这把交椅啊,哈哈!”莫青阳继续自斟自饮。
莫铭摩挲了一下下巴,缓缓起身,面向皎月。
“如今大汉,疆土辽阔,吏丰民饶,观北边南边与西边,匈奴、南越、荒人皆不可匹敌于大汉;然外忧无虞,内患更深啊!”莫铭打了个哆嗦,回身喝了碗酒。继续道:“儒士遍布天下,锄强扶弱,让人看似安心,然天地魔宗日渐强盛,依附其势力的宗门多入牛毛。反观正道,道宗清心寡欲,佛宗避世不出,蓬莱远在海外,若魔宗起兵,正道将不堪一击。”
“如今双方势同水火,只待这战旗一挥,国将不宁,血流成河,泰山儒教一派难以自保,汉朝外忧内患,势必倾覆于朝夕之间啊!”
“哦?强如儒家也敌不过魔宗?”莫青阳撇撇嘴,表示不信。
“爹你这就孤陋寡闻了,莫说儒家,就是道家、蓬莱、佛宗合力抗魔,怕是也凶多吉少啊!”
“唉,修行者的事也传不到我这边城老朽的耳朵里,你去太白山三年,自然是见多识广,不知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浪迹天涯,四海为家!”莫铭负手而立,望向薄雾后面的月亮。
“竖子!”莫青阳暴跳如雷,几乎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老子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供你读书习武,如今你有了本事,你他娘的要撇下我这糟老头浪迹天涯?”
莫铭撇了撇嘴:“你一个糟老头知道个屁,我是为了去探寻世界的奥秘,寻求至高无上的道义!”
“你他娘的,老子还以为你去太白三年把性子拗过来了,没想到还是这般放肆不堪!”
“前面那是刚回来,没找到混世魔王的感觉,现在我感觉自己状态极好,自然是要恢复本性了,嘿嘿!”莫铭向莫青阳做了个鬼脸。
“你你......”莫青阳气的脸通红,竟是身子软了下来,向后倒去。
众仆役见状,口中惊呼:“老爷......”急忙上前搀扶。
“没事,他喝醉了而已,扶老爷回去休息吧!”莫铭运气九转乾坤功法查探了一番说到。
深夜,莫铭仍独坐在院落里,众仆役早已各自回房休息了。莫铭兀自品着酒,忽而察觉后方来人,略微皱眉,随即便又展颜,并不回头,口中念道:“小灵儿,你来了啊!”
身后传来怯生生回答:“嗯!”随后,一双小手将一件硕大的披风裹在了莫铭的身上。
“咱俩一起长大的,你愿意陪我出去闯闯吗?”莫铭盯着酒杯,若有所思。
“跟着少爷总是好的,只是奴家怕自己太笨,帮不了少爷做大事!”灵儿怔了片刻,随即掐着手指头说道。
“说什么蠢话,你是我的小丫鬟,你要负责照顾我呢,大事由我一个人去做就好了啊,哈哈!”莫铭叉腰,摆出自以为很男子汉的造型。
忽然,一阵阴风传来,房檐上挂的灯笼微微抖了一下,随即恢复原状。
莫铭心中警兆忽生,身体从椅子上弹起,目光向四周搜寻着,“魔宗的前辈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咦,你这小娃娃道性颇高,竟能察觉到本山人?”黑暗中传来刺耳的声音。
莫铭心中一紧,心念不妙,此人魔道修为极高,我莫不是要葬身自家院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