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时期,齐襄公占卜向纪国发兵一事,卦象显示军队要丧失一半,但齐襄公说:“为先祖复仇,我就是战死了也不是不吉利!”然后出兵灭掉纪国。
对此事,在汉廷钦定的儒学至高经典《公羊传》中只简单提到一句“纪侯大去其国”,言语模糊,是典型的春秋笔法,而如此记载此事的原因很简单,为贤者讳。
这话说出去恐怕能笑死一片人,齐襄公是谁?和自己妹妹私通,然后杀死自己妹夫鲁国国君,不过一年时间,又在会盟中杀死郑国国君,四处与他国交战,又好酒色游猎,放到国君位置上说是昏庸无能,即便是普通老百姓也是个典型人渣。
这么一位,在《公羊传》中却成了贤者,为何?因为复仇!
两百年前,周夷王因为纪侯进谗言而烹杀齐襄公的先祖齐哀公,从齐哀公传到齐襄公,已经九世,但《公羊传》中直言不讳:
国家之仇,百世犹可报也!况九世乎!
连儒家最高经典都这么诠释,士人们是什么样子就可想而知了!汉武帝在攻克大宛后,更是以一种极为霸气的方式下诏书:“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高后时单于书绝悖逆。昔齐襄公复九世之雠,春秋大之!”
而且这股复仇风气很快从士人们蔓延到社会各阶层,在汉朝时,如果别人羞辱你,你不去和别人拼命,社会风气绝瞧不起你。甚至官方法律都隐形规定,为父母至亲复仇无罪。
别人杀或羞辱你的父母长辈,你不杀他全家就是不孝!
董仲舒的六世孙因为邻居王奇侮辱她母亲致死,董黯办完丧事后就杀了王奇,用王奇脑袋祭奠母亲。
夏侯惇因为别人辱其师,怒杀之,不但没有处罪,反而以烈气闻名;
臧霸,父亲因为得罪太守而被押送往郡府,臧霸在半路截杀官差,之后和父亲逃往北海,但社会上对他的评价却是勇壮;
甚至连女子复仇都会得到赞赏,五年前,酒泉郡禄福县豪强李寿杀死本地人赵君安,赵君安三个孩子立誓报仇,但之后遭遇瘟疫,相继病死。
李寿和同宗人弹冠相庆,以为无患。一日李寿骑马外出,在都亭遇到早已等候多时的赵君安女儿赵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赵娥当即执刀砍死李寿,然后提着李寿人头去都亭长前认罪伏法,但当地官员都不愿处决赵娥,当地县长甚至辞官,只求不判决赵娥,之后恰巧赶上大赦,赵娥也终于以正当名义被释放。
凉州刺史、酒泉太守共同向朝廷禀奏,刻石立传嘉奖赵娥,同时侍郎梁宽、后世傅玄都作传写书赞美其为父报仇。
钟辞的父母不是被太平道直接杀死,但太平道要付主要责任是毫无疑问的。对于钟辞的报复和悲愤,人们不会去批评他睚眦必报,反而纷纷在心底赞叹,生出一丝敬意,实在是一条恩怨分明、响当当的好汉子!
这种事开不得玩笑,钟辞那股痛不欲生的情绪也装不出来。
周文也抱拳,然后扶起钟辞好言安慰:“人死不能复生,机和莫要陷入沉痛无法自拔。当下向黄巾贼复仇才是关键所在,若机和能助我军攻破黄巾贼,某必让机和手刃张才,以缓机和心中悲痛。
“多谢周贼曹宽慰。”钟辞一抹眼泪,强言:“破黄巾不难,想必贼曹已经发现。其一,城下黄巾虽然人数众多,但多数是饥寒交迫的流民,太平道又没有完善的军事编制,打仗时往往是凭借一股气冲,凭借一股气退,贼曹尽可领兵坚守,以弓弩射之,不要出战。
其二,黄巾贼粮草勉强,既缺乏规划粮草分配的良才,内部贪墨浪费严重,又缺乏能够联络本地豪族大户的士人,一但郎陵豪族坚守屯墙庄园,黄巾贼长期没有粮草,内乱自生。
其三,黄巾贼中流民多是各地汇聚而成,彼此言语习俗不通,矛盾众多,像如今这样集中生活是绝无仅有的,时间一长必然会出现争斗,彼此不和,张才又是泛泛空谈之辈,对黄巾贼的掌控必然丧失。
其四,张才为人不切实际,偏偏又好大喜功,自以为是,如若长期不能克城,不但不会退兵,反而会加紧攻势,加重黄巾贼内部的乱象。
届时黄巾贼已然是强弩之末,宛如一盘散沙,一触即溃,贼曹可领兵轻易击破,得获大胜。”
“同时城中这些黄巾贼也是可以利用的,黄巾贼约定以火为信号,我军可在今夜于城中放火,诱使黄巾贼来攻,实则设下伏兵,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钟辞冷静说完,似乎是由于思考,暂时忘记了悲伤,话语间有条不紊,全无刚才的混乱。
“好!”周文不由得拳掌相击,脱口称赞,其实坚守待援的计划早已经定好了,郎陵的高层也都认为黄巾贼难以攻克。但问题是对黄巾军情报不足,难免心中忐忑,没人知道要坚守多久?黄巾贼是否有援军?黄巾贼粮草如何?张才指挥水平如何?尤其是普通老百姓,一旦围城日久,军心民心肯定要乱。但现在钟辞反正,就相当于给所有人吃了一颗定心丸,对于城中民心军心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况且他本人认为可以后期主动出击黄巾贼,这也正好合了周文的心思。
“机和莫要叫我贼曹了,显得生疏,直接换我尚德吧。如今危难之际,正是用人的时候,我立刻去禀告县长,你暂留南门,辅助我处理军务,参知战况,如何?”
钟辞赶忙躬身下拜,“得蒙不弃,罪人怎敢承受,必尽心竭力,以为父母复仇、报朝廷。”
周文心中喜悦,环顾众人道:“大略虽定,但战事不得不谨慎,决不能有所懈怠。冯林,从南门调拨三百军士,与王开一同将那些黄巾贼抓捕,不许漏掉一个,至于怎么处置……”
说到这里又看向钟辞,后者微一思量便道:“请尽杀之,这二百人都是黄巾贼中的精锐所在,对太平教坚信不疑,劝降他们徒劳无益,留着他们也是浪费粮食。”钟辞言语平静,周文在赞叹其果决的同时也不免惊叹其心狠,完全不像个读圣贤书的士人。
布置妥当,周文便领着钟辞去向白垣汇报军情,白垣得知黄巾军状况后也是大喜,答应战后赏赐钟辞万钱,然后就去找荀陈几家豪族,安他们心去了。
从县衙出来后已经是黄昏时刻,周文想要去探望糜异,两个女孩被周文安置在南城的一家宅子中,还调用私权派了数人保护。
不等到达,在半路上遇到王开,身上还带着新鲜的血污,面无表情说黄巾贼尽被处决,尸体掩埋在城西南一处荒地里。
周文闻言,不由长叹一声,一个决定,二百条性命就此没了。
抬头看向半空黯淡的夕阳,大争之世,究竟要用多少人命才能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