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
萧凌云走在夕阳下，寂寥的身影被夕阳拉得斜长。
夕阳下只有他一个人，但他知道自己并非只有一个人。
因为夕阳下必定还会有另外一个人。
上官晓慧也在夕阳下。
她静静地坐在亭子里，任由柔和的光线洒在自己身上。
上官晓慧看着对面的石椅出神，不自觉地露出甜美动人的笑容，就好像萧凌云仍坐在那里，她仍是对着萧凌云笑一般。
可萧凌云却分明已不知身在何方
院子里的梅花已绽放花苞，似乎离开花已经不远了。
萧凌云能赶在第一朵梅花盛开前回来吗？
或许会更早吧，因为她知道，萧凌云绝不愿让她等得太久。
上官晓慧的心忽然轻快起来，就好像萧凌云立刻就会回来一般。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然后又响起几下柔和的敲门声。
上官晓慧心中一跳。
门开，一个雪白的身影亭亭立于门前。
上官晓慧怔住，雪白的身影也怔住。
小镇的女子大多质朴而平庸，现在却有两位天生丽质的女子在这山野村邻间相遇。两人在互相惊奇的同时，又不得不感叹造物主的不公。
如果只看容貌，两人都算得上倾国倾城。上官晓慧或许能稍胜一筹，但白衣女子清丽脱俗、不食烟火的气质却是人间仅有。
白衣女子拱手问道：“请问上官浩然前辈是否住在此间？”
上官晓慧抿嘴笑道：“你要找我爹爹吗？他在屋里。“
白衣女子递上一张拜帖，道：“洛阳林清越前来拜访，还请这位姐姐帮忙通报一声。”
上官晓慧接过拜帖，道：“请你稍等，我去和爹爹说。”
她的身影轻飘进院内。
上官浩然轻呷一口杯中的浓茶。上了年纪的人大多喜欢喝过于苦涩的浓茶，这或许是因为他们已尝尽了人生的种种滋味，才能品出浓茶的妙处。
他含笑合上拜帖，缓缓站起来，又缓缓走到窗边，望着曛黄的天空。
他的背影显得有些佝偻。
林清越再也想不到眼前这慈眉善目、行动迟缓的老人竟会是十八年前的天下第一剑客。
上官浩然缓缓转身，问道：“林天南是你什么人？”
林清越道：“正是家父。”
上官浩然长叹一口气，道：“你毕竟还是来了。”
林清越道：“我终究是要来的。”
上官浩然道：“我女儿你已见过了。”
林清越道：“是，她很柔弱。”
上官浩然道：“因为她全然不懂半点武功。”
林清越微一迟疑，道：“她似乎身上有伤。”
上官浩然淡淡道：“你看出来了。”
林清越道：“可您还有一个徒弟。”
上官浩然笑道：“林家的消息网果然庞大。”
林清越淡淡道：“无论谁要长久处在那个位置，他的消息都不得不灵通。”
上官浩然道：“你也见过他？”
林清越道：“我也见过他。”
上官浩然道：“他如何？”
林清越道：“很好，只是还差了一点。”
上官浩然问道：“哦？差了哪点？”
林清越道：“江湖经验。”
上官浩然笑道：“不错，他确实差点江湖经验。”
他又道：“你胜过他了？”
林清越道：“是。”
上官浩然长笑道：“二十年的约定，终于还是你赢啦！”
他这句话自然是对林天南说的。
这年迈的老人在这时候突然生出一股豪迈之气，隐隐间似乎年轻了许多。
林清越道：“不过我有一点取巧，若真的动手，胜负未可知。”
上官浩然摆手笑道：“胜就是胜，不用在意许多。”
林清越又道：“晚辈此次前来，其实还有一事。”
上官浩然道：“你说。”
林清越道：“上官伯伯可知道萧凌云要将这柄剑送到何人手中？”
上官浩然道：“我大概能猜到。”
林清越眉头微蹙，道：“那您也该知道，若家父看到他与这柄剑，该会是什么后果。”
上官浩然问道：“这件事你父亲知不知道？”
林清越道：“消息被我拦下，他还不知道。”
上官浩然道：“你很好，很好。”
他叹了一口气，又道：“可是他既已答应了人，又如何能失信？我们这种人说出来的话，就得像铜打铁铸的一样牢靠，这个道理，你该明白的。”
林清越也叹气道：“我明白。”
上官浩然道：“既然明白，那就顺其自然吧。”
他脸上变得黯淡，眼里又结起一层雾。
凄凉，萧索，让人神伤。
林清越忽然明白为什么这个当世无敌的剑客会变得如此苍老、憔悴，只因为他这十八年来，一直都沉重无比地活着。
任何人如果在身上背着这么重的担子，背上十八年，他的背也都很难再挺直起来。
林清越忽然道：“这么多年不见，家父也很挂念上官伯伯，您若是有空，大可与晓慧一起到洛阳一游。”
她顿了一下，接着道：“而且，我娘亲的医术也还算高明。”
上官浩然道：“本来想见，现在却不能见了。“
林清越问道：“这是为何？”
上官浩然淡笑道：“你胜过凌云，这老小子岂能不炫耀。”
林清越眨眼笑道：“这件事也可以不让他知道的。”
上官浩然仰天笑道：“哈哈哈哈哈……有女清越，夫复何求！”
夕阳已去，月没星替。
偶有几只寒鸦飞过，在宁静的夜间发出刺耳的叫声。
林清越坐在马车内，将两条修长的腿尽量伸直，弯着腰双手轻揉小腿。
她秀丽的面庞随着车帘的飘动忽明忽暗，不时有一阵寒风从车窗吹入，吹动她一头乌黑发亮的秀发，使得她更多了几分清冷的气质。
她抬手掀起帘子，望着窗外飞驰往后的成排的梧桐，眼前却浮现出萧凌云潇洒轩昂的身影。
林清越关上窗户，靠在车厢上闭起了眼睛。
她不敢再想下去，因为她不知道萧凌云是否有一天也会变得那样苍老、沉重。
而上官晓慧呢？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她以后又会变得怎样？
林清越长叹一口气。
夜愈深，窗外寒风愈烈。
冬天也快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