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又是猛地一抬头,看了一眼凤天允。
何双印道:“话不是这样说的,事也不能这样分析,元老之所以会认定沈灵绣是一个灾星,那是因为所有的事都不偏不倚的发生在她的身边,倘若逐个推敲,自是经不起,但若连在一起,她沈灵绣绝脱不了干系。她二娘、三娘、四娘的死就足以证明。怎的别人家就没事,偏偏他们家连遭横祸,且都是在她出生之后。河水干涸,三年大旱,也都是在她出生的这段时间,这些事连在一起,你敢说就真的与她没关系。”
凤天允冷冷的道:“何镇长,你也算是朝廷命官,也是读书人,如此指鹿为马,欲加之罪的话也能说出口,我真替你感到害臊!我且问你,倘若逢于战乱之时,一家之中,父兄长辈皆死于非命,只留下一个孤儿,那么依你的见解这个孤儿就是灾星,克死了全家是也不是!即便不是逢于战乱,和平盛世之下,一家之中不断有亲人因为各种缘故,不断离世,只留下一个孤苦无依的孩童,那这个孩童便是灾星,在失去亲人的同时,还要被人指指点点,甚至遭受莫名的惩罚,是也不是,我问你,天下间这样的例子还少么。”他说到这里,不禁想起了江铁舟夫妇,想起了可怜的畔儿。心下更是悲愤。继续道:“如你的说法,那这世间的灾星岂不是太多了些。你作为一镇之长,在遇到这样的事之时,不去排难解纷,梳理是非,却也跟着一起牵强附和,致使沈灵绣母女二人不得不背井离乡,沈灵绣的母亲因此早早抑郁而终,留下沈灵绣一个人孤苦无依,有家不敢回,有爹不能见,有理无处讲,有理不敢讲,连自己都信了灾星的说法,你就不觉得有违天理吗?你有想过她是怎么过来的么,你有从头到尾好好的分析过这件事么。”他越说越愤怒,声音激昂,又道:“你不去主持公理也便罢了,却偏听偏信,只听这一个老迈昏庸,无理可讲的老糊涂一番无端臆测,就下了致人于死的令,何镇长,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你做这镇长之职,不觉得于心有愧吗?”
何双印听他一番愤怒激昂的话说得有理有据,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冷冷的看着凤天允,一时竟无话可反驳。
凤天允对着白发老人继续道:“我且问你,你说沈灵绣是灾星,就只凭借的这些吗?你可通神明吗?是神明亲自指引给你说沈灵绣是灾星吗?如果是,就把你的神明请出来,让我见上一见,也让大家心服口服!”
老人摇了摇头,说道:“不是!”
凤天允冷冷的道:“那是什么?”
老人道:“诸多事情连在一起,是我的猜测。”
凤天允突然仰天一阵狂笑,说道:“猜测?”转头对沈灵绣说道:“沈灵绣!你听到了吗?他说是他猜的,他猜测你是个灾星,你就是一个灾星,你的命运就这样决定在一个老糊涂的猜测当中,你真的好可怜,难为我凤天允想念了你这么多年,可这么多年你就活在别人以猜测下定论的命运当中。”
沈灵绣身在笼中,一直听着凤天允应对众人,逐个事件推敲,直至听到这里,再经凤天允一问,只觉得这些年来自己和母亲所受的屈辱是多么的不值,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泪水如江河直下,滚滚而出,突然也仰天狂笑,叫道:“娘!你听到了吗?我们两个的命就是这样被人猜测出来的!”
凤天允心疼的看了沈灵绣一眼,然后环顾全场,站在高台中心,朗声说道:“该说的该问的,我都说完了,我不奢望你们能因此就明是非,辩公理,可我相信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衡量的标准,你们真的就单听这个老人的猜测,便决定了沈灵绣的命运?这些元老们说沈灵绣是灾星的理由,有哪一件是经得起推敲的,有哪一件不是他们的猜测,我现在就猜测河沿镇最大的灾星就是他!”说着一指那老人,继续说道:“我来问你,你今年高寿?”
老人一呆,大声说道:“老夫今年九十有二,忝居河沿镇元老已有三十余年,你待怎样,杀了我不成?”
凤天允冷然一笑,说道:“放心,我不会杀你,我只问你,你今年已九十二岁了,定当儿孙满堂,怡享天年了吧!”
老人一皱眉,说道:“老夫妻儿具已离世,剩下我一个孤家寡人,何来的怡享天年。”
凤天允道:“如此说来,你的亲人岂不是都被你给克死了!”
老人霍然抬头,说道:“你胡说什么?”
凤天允说道:“你今年九十二岁,本该是几代同堂,膝下后辈成群,可你却是孤家寡人一个,我猜测你是灾星,专门邢克亲人,有理有据,你还有什么话说?”
老人道:“老夫在河沿镇出生,长大,这里的每一家每一户每一个人都是老夫的后辈,怎会是灾星,由不得你在此胡说!”
凤天允道:“是了,你年岁已高,论辈分自是居长,可你自己的亲人呢?你自己那一脉的亲人都已不在,还说不是你克死了他们!沈灵绣父亲安在,弟弟正年少,健健康康,你又凭什么说沈灵绣是灾星,你又凭什么说是沈灵绣克死了她的几位后娘!你就可以凭猜测定了沈灵绣的罪,轮到你自己就强行开脱,我看你就是河沿镇最大的毒瘤,该当拔除!”
老人怒道:“你……!”
凤天允继续道:“来来来!这位元老也是一位灾星,须当再准备一个猪笼,不!是两个,我是沈灵绣的丈夫,更是一个煞星,现在连我和这位元老一同浸猪笼,这样才最公平,何镇长,你说是也不是?”
何双印忙道:“元老一直为河沿镇殚精竭虑,怎会是灾星,不可对元老无理!”
凤天允冷哼了一声,斜睨着老人,说道:“怎么?他克死了全家的晚辈,只留他一人在这世上,这还不是灾星,你们谁说都没用,我猜他是,他就是!还不快去拿猪笼!”说着,上前一步,一手搭在老人的肩膀上。
这一下惊呆了所有人,旁边已有几名壮汉就要围了上来。但却犹豫再三,停止不前,显是怕了凤天允。
剩余的一些元老们同时大叫着“不可!”“不得无礼!”
何双印道:“万事好商量,不可伤了元老,你……你先放手!”
凤天允看了一眼何双印,又看了一眼在自己旁边的老人,却见老人浑身瑟瑟发抖,脸色都变了,显然对凤天允极为害怕。
凤天允原本也只是想吓他一吓,见到他的反应如此剧烈,心想这老家伙一大把年纪,可别真的出了什么事,反而更不好解决。想到此处,假意叹了一声,说道:“你也曾为人父,也曾有亲人绕行膝下,怎的就不知待人于善,心必坦荡。如此对待一个比你孙子辈还要小的晚辈,于心何忍。”说完,松开手,退后一步,环绕全场,又道:“事实就摆在这里,我相信河沿镇的父老乡亲心里自会有一个公断!”一转身,面对着岸上众人,说道:“我不管你们以后心里会怎样想,继续排斥沈灵绣也好,重新接纳她也好,都与我无关,我现在要说的事,你们给我听好!我是凤天允,我是沈灵绣的丈夫,从今以后,若再有人对沈灵绣妄加定罪,出言诽谤,我决不饶他!凤天允此生言出必践!谁若不服,可以来问问我的刀!今日若还是要执意浸了沈灵绣,那就把我和这位元老也一同浸死!”说完又对着何双印道:“何镇长,你是要浸死我,还是放了沈灵绣,请做决断!”
何双印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便与那些元老们围在一起,小声商议起来。那老人却不再参与意见,躲在一旁,怔怔出神,似乎想起了自己的前尘往事,兀自发呆。
凤天允原本完全可以把沈灵绣放出来,但他偏要河沿镇的人亲自放了她,只有这样,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解脱了沈灵绣。这个环节,沈骥也好,沈灵锦也好,沈灵绣也好,心里比谁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