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康走到门口,看了不远处,夸父面向少青湖,黯然神伤。
他的心中,油然升起谜团。崇父奔赴数千隶首,急见霍康,只为打听哥哥的下落。见到夸父后,却不辞而别。难道赤水出了什么事?
霍康不便询问。他的眼神,从刑天开始,依次掠过飞鹏、农耍眯。希望在他们的嘴里,得到答案。
但他很快失望了。几个人低垂的眼睛,告诉了结果。
“阿壬!”溪珉低着头,不小心与霍康撞了个满怀。她娇羞地望了望云桑,看到她搞怪的鬼脸。心内如小鹿扑扑乱跳。轻唤霍康的声音,是那么温柔。
她努力抑制狂跳的心,反而更加慌乱。捧着蒲花的手,在微微颤抖。
“珉儿,你怎么了?”霍康察觉她脸上的异样,惊问。
“给你蒲、蒲、花。”溪珉不敢看高出一头的他。语无伦次:“只有这一朵,差点被夸父……”
“阿壬没事,给赤帝吧。”
“为什么?”溪珉急了,眼圈泛红。
为了得蒲花,她连命都可舍弃。
“赤帝比阿壬更需要。珉儿,冀望以大局为重!”霍康凝神溪珉,和蔼道:“去,给他送去!”
溪珉手捧蒲花,悄然走到夸父身后。她静静地望着他的后背,想着如何化解她和他的僵局。
“英妹走了,临终前,一直唤我的名。”夸父并未转身,沉痛道:“这朵蒲花,本王用不着了,给你阿壬服下吧。”
“宵英姐她?……”溪珉听夸父说这段话,既惋惜,又好奇。但不知如何安慰。
“宵英是西陵氏青帝的长女。为了和我长相厮守,甘愿放下一切,随我留在赤水。”
“阿壬说过,西陵氏以女尊帝,她身为长女,应是青帝的顺位继承者。想不到她……”
“两人若是相爱,岂能被世俗羁绊。”夸父转过身,洞若观火:“不象你,喜欢霍康,却没胆量表白。”
“帝也,尊者!莫非赤帝也喜好胡乱揣测?”溪珉眼含嗔怒,心已喜不自禁。她白了夸父一眼,抿嘴跑开。
草屋内,久违的人烟气息,袅袅升腾。大家对着篝火,围坐一团。尽情享受美食。有烤鹿肉、牛肉干、稷米饭……
啪,草帘被掀开,从外闯进一个人。离坎肩勒布囊,嘴里呵出的热气直喷。
“土行将来得正好,快来进食。”霍康赶紧起身招呼。他服用了蒲花,精神好多了。
离坎轻扬剑眉,星目绽放笑意。他故弄玄虚,慢慢放下布囊,轻轻解开囊口绳。
随着布囊下滑,里面露出两支黄色的大竹筒。
“米稠!”刑天惊声喊出来。声音透着颤栗。
“哈哈哈,炎帝想得真周到。”霍康咽下一口唾液,叹道:“可惜少了一些,不够喝!”
离坎忍不住开心大笑:“炎帝临行东海,知道众位馋稠已久,拿出了珍藏的陈酿。”
“阿爹和精卫姊姊去东海了?”云桑看着屋外,眼含担忧:“这般冰天雪地.....”
“放心,蚩尤相赠炎帝五行牛车,蓬内温暖如春。”离坎安慰云桑,奇异地打量风后,再对刑天轻说:“刑天,与我取米稠。”
刑天跟随到屋外,睛罴兽已经趴在雪地里。它的旁边,一匹白马栓在枯树桩,紧张不安地跺脚。
“风后位居轩辕六部睛罴,驯养许多能征善战的睛罴兽。日后,若与神农一战,睛罴的战力不可小觑。”
离坎从马背上取下鹿皮袋,从里面摸索出几支稍短的竹筒。他递给刑天,细心叮咛:“炎帝特地为你和云桑泡制,选用了鸣笛山的红稻米。”
“多谢炎帝。”刑天一阵感动。他捧起竹筒,扯开一支竹筒的布塞。浓烈的米稠香,沁人心脾。
刑天如同久旱的禾苗,润泽雨露。他仰起头,尽情品尝红米稠的甘醇。
“春来绿枝漫山野,秋尽飞花随风舞……”刑天唱着耳熟能详的《飘飞草》,脚步轻盈。眼帘,弦卫的笑容出现了,不过,有一丝苦涩。
“刑天、刑天……”离坎从草屋折转而返,不放心地扶起他。
“土行将、土行将、不、不、不、我应该叫离坎大哥。你说说,为何喜欢的人,不会在一起……”想起红菱和容清,他和弦卫,刑天难免触景生情。
“谁说的,你还小,不懂思念的美好。我和辛己的相识,是在十二年前。那时候,我还是神农的一名族兵。我们开拔到梦溪河,与天宁兵遭遇。双方展开激烈搏斗。我身负重伤,只能留在当地的螯庄。辛己和她阿爹不顾天宁的威胁,把我藏了起来……”
“你后来娶了她?梦溪河远吗?”
“呵呵呵,我和辛己有了晋儿。算起来,晋儿十岁了。梦溪河很远很远。待收复了阪泉,再接娘俩来顼都。一家人开心在一起。”离坎豪饮米稠,两人似忘年知己,相谈甚欢。
凉风起
日西沉
姊妹结伴入荷泾
撑苇忙
采莲青
鹭鸭惊鸿冲天行
……
草屋,传出悦耳的歌声。一曲《采莲》,把少青湖的地方风情,唱得韵味悠长。
唱歌的是溪珉。一连喝下三筒米稠,她微醺如醉。仗着后劲十足的稠胆,她眼睛热辣地看着霍康,借歌声倾诉相思之苦。
霍康正襟坦坐,目不斜视地望着火堆。吃了蒲花,他不敢多喝米稠。
云桑对众人努努嘴,大家会意地站起身,悄悄离开草屋。
偌大的草屋,瞬间剩下霍康跟溪珉。
“康哥……”溪珉鼓起勇气。
“叫阿壬!”霍康冷沉。
“我没有阿壬。我再说一遍,溪珉的阿壬死啦。”
“我和你,不可能!”
“有何不可。你未娶,我未嫁。”溪珉搂住霍康,喃喃道:“笄成礼的那天,我和你困守孤岛,就想好了,准备做你的妻子。”
“我已经三十八,已届人生暮年。娶了你,还能相守多久?其实我有妻子,有女儿。”霍康挣脱溪珉的温柔,半闭双目。
“你和容清并非夫妻,弦卫也不是你的女儿。”溪珉爱意之深,情绪有些失控:“你何苦替他人……”
“啪!”她的脸上,被霍康狠狠扇了一记耳光。
看着溪珉捂住火辣辣的脸,霍康禁不住心疼。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打她。
霍康脸泛严霜,双手抚住溪珉的双肩,低声叮咛:“记住,姜容清是我霍康的妻子。弦卫是我们的女儿。”
“我是你什么?”
“我的珉儿,此生不变的珉儿!”
“你以为,什么事都能瞒过众目吗?姜尹浩不会放过姜澉。他会不惜一切,夺回蚩尤。”
“你从何得知?”霍康怀疑地问。
“颂夔亲口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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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融化,春天,象姗姗来迟的少女,树木吐出淡黄的嫩絮,迎风招展。桃花挂满枝头,含苞待放。
少青湖湛蓝湛蓝,与天际浑然一色。
通往烈山宫的大道,一辆马车劲蹄狂奔。马车为三驾并驱的大篷车。
马车行进到少青湖畔,只听吁,吁,吁,赶车人急喝几声,马儿应声停下。
稍后,从里面走出两个人影。
两个人为一男一女。男孩身材高大。一头黄发,如雄狮蓬松。他背兜石锤,腰插短刃。
女孩身穿白色绸裾,脚踩鹿皮蹬。红色的绑腿上,镶系黄色的绸丝。如同太阳花一样。
她黑发长披,缙发之物,选自首山的绿眼石。
“牧力,刑天哥会想我们吗?”弦卫走到湖边,看着倒影的自己,笑靥如花,不禁掬起一捧清澈的湖水。轻抿品尝。
“刑天不会忘记首山。”牧力出神地望着弦卫的倒影,仿佛她的一颦一笑,都为他而示。但是,这份埋藏在心中的爱,他永远不会说出。
“阿爹突然下达蚩尤令,急招弦卫来烈山宫,不知何故?”弦卫盯着牧力的叠层眼皮,警惕道:“知道我身世的人,并不多……”
“承领,你大病初愈,不要多想。外面风凉,上车吧?”牧力催促。
“让我多呆一会儿。”牧力一句大病初愈,令她心神迷惘。五月前,她遭遇一场奇怪的大病。一连数日,水米不沾。白天高烧不退,夜晚昏迷过去,总是做荒诞不经的梦:她和刑天成亲,竟然生有一双儿女。她为他做米糕,他为她唱耒耜曲。
耒耜曲在平梁谷那个夜晚,她和刑天喝多了米稠,听他唱过。不知什么时候学会做米糕?
梦境尽管很零碎,还有陌生女子的气息,却很真实,很真实。一切就象发生在不可预知的将来。
“承领,有人来了,快上岸。”车夫警惕地看着前方,大声催促。
“武尊休慌,这里是大道,来来往往的行人多如牛毛,不足为虑。”牧力扶起弦卫,踏着潮湿的草地,一步一步走到马车旁。
车夫起下苇笠,露出额头的肉痣。容清不放心牧力一个人照料弦卫,让均乐假扮车夫。
姜澉众望所归,当任蚩尤,容清打心眼替他高兴。
这次下达蚩尤令,定是商谈北黎归盟的大事。
接到蚩尤令,容清不敢马虎。她派出弦卫,代替自己出使烈山宫,用意深厚。锤炼她执掌酋领的能力。其次,让父女俩好好沟通,巩固联盟。
牧力、弦卫站在路旁,心神忐忑地看着走近的人群。
两方碰面,姜尹浩故意藏在闻崚等人的身后,着重观察弦卫:她一袭白绸裾,长披黑发。弯眉下略带犀利的眼神,如玉雕琢的水滴鼻,既象容清,又有他的神态。尽管可能是错觉,他却产生难以言状的肯定。
这次逼姜澉亲下蚩尤令,诱使弦卫前来,姜尹浩可谓挖空了心思。
闻崚手抚红须,鹞眼锐视牧力,再转目弦卫,客气地问:“来者可是弦卫承领?”
“正是。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护东黎大将军闻崚,受我主蚩尤命令,恭请承领移步烈山宫。”
闻崚躬腰,转身摆手,作出请的姿势。他和尹浩翘起嘴角,眼神契合地露出阴笑。
牧力紧随弦卫,走在迎候的人群里。浩浩荡荡的人潮,走过长长的少青湖岸,来到烈山宫外。
宫门外,两只似猴的雕像,矗立在左右。它俩一黑一白,脸上的呲牙咧嘴,惟妙惟肖。
“这个是玉支祁吗?”弦卫抚摸白色的石雕,好奇地斜视闻崚。
“承领说得极是,一黑一白两尊石像,正是巫支祁、玉支祁。姜祖开创烈山易,幸得二祁相助。”姜尹浩抢过话题,吊檐眉下的三角眼,象看透她的心腑。他狡诈道:“来到烈山宫,承领是否有故地重游之感?”
弦卫心里一沉,瞬息知道这个人是谁,阿爹的死对头__护东黎王姜尹浩。
不过,他低估了弦卫的应变能力。
“去年,与镇天领霍康来过这里。”
“哦,承领来到烈山宫,为何没让我等接驾?”尹浩暗喜。
“弦卫不愿劳驾各位黎叔,实有难言之隐。”弦卫正视尹浩投来的厉光,反客为主,用悦耳的笑声说:“此时说出亦无妨。阿妈患疾多日,央求镇天领找到良方。便来到烈山宫。不知黎叔还有何疑问?”
“承领称我为黎叔,想必知道我是何人?”
“护东黎之责,为守护烈山宫。弦卫从少青湖,一路来到这里,感受到闻崚将军的热情拥护。想来,你是护东黎王姜尹浩。”
弦卫的睿智,超出尹浩的想象。特别是说话滴水不漏,令他一时找不出破绽。
“据说,昔日承领来烈山宫,与姜澉黎叔有过接触?”
“黎王此言属实!弦卫登门拜谒姜澉黎叔,是想求得一味药方,浑元草。”
“浑元草乃稀世奇珍,姜澉不吝赐与,让人浮想联翩啊!”尹浩全身释然。得意忘形道:“若非至亲,怎肯割舍?”
“黎王之言,让弦卫如坠云雾。九黎姜姓,不出六代,皆为至亲。莫非汝想疏远不成?”
“哈哈哈,黎叔说笑了,望承领勿须介意。”尹浩干笑几声,不由佩服她的伶牙俐齿。
姜尹浩的纠缠,牧力还是有些担心。弦卫刻意撇清与姜澉的关系,倒留下不少漏洞。而且这些疏露,经不起细思熟虑。他的叠层眼睛,深邃澈骨,寒光凛毅地瞪尹浩一眼。随即霸气地挽紧弦卫,走上烈山宫的石阶。
洁白的晶石阶,细数四十九级。
登高回望,少青湖象一条蓝色绸带,环绕延绵的少青山。
转目向上,九黎兵分列两旁。一座顶塑蚌瓦、木壁褐色,气势恢宏的宫殿,巍巍矗立。
走进宽阔的门洞,大殿正中,端坐着一个人。
他头戴牛首面具,身穿青色裾袍。身后的绸布坐帘,浸染着一条洁白的盘蛇。
牧力弦卫走近,斜目两旁威风凛凛的护兵,跪下双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