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衍式微，魔道之盛世。
秩序亦崩坏，哀嚎皆众生。
这是一个黑暗的大世，但在整个九荒面前，只是占据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小角落。
既璀璨又如此渺小，如同一群蝼蚁的小打小闹。
“这就是人族啊……感觉好渺小的样子。”
肩脖上，骑马肩的少女摇头晃脑，若有所思的轻声道，鲜红的小马尾随着脑袋瓜荡漾。
“是啊。”
九嶙笑着稳住想踢摆的脚丫，抬头望向天际：“虽然他们现在很渺小，但我相信人族一定会傲立于九荒之巅。”
“哦。”
少女打了个哈欠，眼角余光突然注意到某处。
眼睛猛地发光，纤细白昼的手死死抓住一大把九嶙头发，另一只手不停指着那个方向戳。
“诶爹地那边！那边那边！那有只山息！！”
“疼疼……那边怎么了？”
顺着指尖望去，千米外一只巨兽正在缓缓移动。
从这个视角来看，体大臀圆，棕毛巨足，每一步落下都是成片片的古木坍塌。
背上还有一层青苔覆盖着，上面远远看去长着一颗奇奇怪怪的小树。
当然，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肉感回味丰富，极度好吃，分量还多。
九嶙不留痕迹的滚动喉咙。
“诶你吞什么口水啊！走呀！它都要跑了！在肚子里后再吞口水不香吗？！”
少女不停叫嚣着，头发被用力扯长，像在骑马嘞缰绳，就是这操作令九嶙有些头皮发麻。
九嶙沉默片刻，有气无力的提出建议：“我说，紫薇你能不能把口水擦擦，粘稠稠的，好恶心。”
“另外，能把手放下吗？头发都快没了！”
紫薇的名字取自于那颗划开天地的流星，有天地初开的新生蓬勃之意。
也有随之星空蔓延，未来璀璨绚烂之意。
“不要！”
紫薇傲娇的扬起小脑袋，眼角余光似乎还带着不屑。
注意到这一点不屑的九嶙：“……”
“啧……大了，没当初乖了。”
眼中浮现回忆，那还是十二年前。
紫薇的意识空间里，少女在九嶙说了关于诞生的科普，有些好奇问道。
“父母是什么？”
“父母？”
“嗯嗯！”
面对那一双亮晶晶包涵求知欲的眼睛，九嶙仰望紫色星河认真想了想。
“父母者，养者也……就是带孩子的大人，是亲情的一种，有联系极亲的血脉关系，也是家的不可缺组成。”
见那眼睛逐渐茫然，九嶙平静的换了个通俗易懂的方式解说。
“哦……”
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少女抬起头。
“那，你有父母吗？”
？
九嶙一愣，回忆起那各种叮嘱的两个老人，轻轻摇头，随即笑道：“当然有，怎么了？”
“嗯……没什么。”
“嗯。”九嶙轻轻点头。
“那，九嶙，我有父母吗？”
沉呤片刻，少女小声问道，声音带着她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忐忑。
九嶙眼神恍惚一瞬，仿佛看见了被世界所抛弃的一只幼兽，虽然在害怕，却小心翼翼靠过来。
［真的是，好像……我自己］
脑海浮现起闭关出来，已经沧海桑田，旧人一去，世界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
与她一样，没有容纳之地。
“怎…怎么了？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吗？”
少女的声音传来，带着明显的局促不安。
收回心神，看她那样子忍不住失笑。
“我现在不就是你的父亲了吗？”
“诶？”
怔然抬起头，一只手按压下来，少女小声惊呼一声，条件反射的闭上眼。
半响，没等到意料之中的肆意搓毛，那只大手只是轻轻揉着脑袋，厚实又有温度。
睁开眼透过紫色发间，那抹温柔的微笑，犹如清晨阳光落入眼中。
倒映在心里，铭刻在记忆中，灵魂的深处，永生永世不可能忘记的一束阳光。
“对了。”
“嗯？”
“你还没有名字吧？”
“嗯……好像是的。”
“不如，就叫紫薇吧。”
少女没有迟疑和疑问，只是轻轻的蹭着手掌。
“好。”
……
往昔的点点滴滴在心底划过，九嶙轻声的摇头，近乎无声的呢喃。
“一转眼就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十二年了，真是……”
“喂，老爸在干嘛呢，还不快点，它要无了啊啊！”
“……”
九嶙沉默，心底原本的美好回忆突兀幻灭。
而自己在地底睁开眼，与头上还顶着蛋壳，一只胖嘟嘟雏鸟四目相对的场景迅速冒出泡。
心中的那种触动一下子就没了，九嶙有气无力的深深叹息。
“知道了知道了…别锤了。”
闻言，紫薇满意的收起小拳头。
九嶙没有注意到的是，紫薇在九嶙转移注意力后悄悄长吐口气。
或者说注意到了没在意，就当做一个可以开裂山河的小女孩锤累罢了。
哪怕可以一拳一个山河跟欺负荒种幼崽似的，一脚踩大地跟一只巨兽路过似的，但她依旧是个可爱的孩子。
自己的坑能怎么办，又第一次做父亲……
有时候九嶙也会愤愤的想着为什么红颜们不给生个大胖小子，搞点经验来也不至于多次心态炸裂，直到现在的有气无力。
继续背吧，反正除了偶尔莫名其妙的调皮外，其实其他都还是挺好的，可可爱爱，小鸟依人，乖巧听话，活泼开朗……
父者眼中出珍宝，九嶙自动脑补优化，舒缓压力。
但一回到现实再次叹息，九嶙看着那个被山遮挡，只剩下半个臀部的臀影，目光一凝。
“那，坐好了。”
话落，一道紫焰构成的双翼自虚空凝实，在背后伸展开，试着轻轻煽动两下，幻化出点点紫芒残影。
微微躬身，九嶙脚尖跳跃间，两人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两息后，地面猛地坍塌，形成一座小型陨石坑。
远方，一道震耳欲聋的杀猪叫响彻天地，无数鸟类奔向天空，伴随的还有地动山摇的大动静，一抹紫光在纵横四方。
最后一切动静都由一根暗紫手指，从阴沉沉的云巅落下而戛然而止。
到此，虐菜结束。
天际，万米高空之上。
傲立于空中，背后的紫翼在时不时轻轻扇动，身旁云海飘荡，下方那具巨尸静静躺在山崖之间。
不过两人的注意力都没在这边，而是看向另一边的地平线外。
肩膀上，紫薇啃了口那棵小树上的果子。
打量那边的地平线，一股令人不舒服的气息涌动着，哪怕是处于这么远的位置，也依旧可以清晰的感知到。
那令人极度的不适和反感，带着一种与整个世界背道而驰的感觉。
微微皱眉，紫薇缓缓张开嘴，再次咬下一大口。
“那是……”
“那是…人族，天衍王朝的方向！”
深吸口气，九嶙目光前所未有的凝重，背后的双翼似乎收到了主人的影响，紫焰也燃烧得更加猛烈。
“紫薇！”
“嗯！”
果核被随手抛向一边，与此同时紫红的焰火自紫薇指尖跳跃，仿佛某种凶兽觉醒，恐怖的气机弥漫在九嶙附近。
紫薇缓缓睁开眼，似鹰般的紫瞳灼灼有神，一只巨禽虚影也在背后由虚化实。
羽冠七彩，淡紫为主，赤色为辅。
周身部分紫纹交错，构成一副奇特的绘图。
此为凤凰，与人族自取名一样，这一族自名凤凰。
按照紫薇的传承记忆中，凤凰，如今九荒当之无愧的食物链顶端的大族之一。
随着啼鸣虚影展翅，原地只留下一圈圈涟漪，和还没来得及消逝的紫芒。
一路飞驰，云海和地上的林海山脉都在迅速倒退。
没多久，九嶙停下，望向更高处的天空。
外界看起来蔚蓝的天空在他视野里，疯狂的气息在蔓延，作呕的黑暗在咆哮，不适和恶心是现在最唯一的两个感受。
地面骸骨成堆，没埋葬好的枯骨露出土壤表面，上面的骨质已经开始腐败生菌，黑褐的腐肉作为这一片景色的主题。
从这边一路望过去，荒芜的石土片草不生，只有无数尸骸组成的地毯一路铺向视野边际。
黑暗乱世，尸骸铺路。
仿佛在一种新的形式热烈欢迎着，这个王朝旧帝的回归。
“……”
紫薇怔怔的喃喃：“这……”
其中还有无数生灵的怨念堆积，注视那股恐怖体积的怨念，九嶙内心悄然产生了一点点惊悚。
……？
［我现在的实力，距离成神只差一步……竟然…还会感到心悸？］
认真盯着那股庞大怨念好一会，沉默片刻九嶙望向大地，双翼再次展开，朝着地面飞去。
天衍王朝边境，某座大城。
街道之上，一群修炼的人正在疯狂屠杀着凡人们，血洒满了这条街的每一个角落。
人们笑得肆意，血从脸上流过，舌头舔舐卷入口中，刀光剑影下众人笑得更加欢乐。
在剩余的凡人眼中，这群嗜血的人，已经不再是人，而是魔。
披着人皮的魔。
“为什么…为什么我无法修炼！”
“爹！娘啊——”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愿意依附！！”
“不要！”
“救命谁来救救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腿啊啊——”
“小、小女子不才，愿愿意为君负良辰美……”
“刺啦——”
“啧，就你这货色都玩腻了，谁稀罕啊，而且现在可是……”
——庆典时刻
人间惨剧在这个不知名城镇中鲜活放映，人性没有了束缚，平常被压抑的黑暗挥洒得淋漓尽致。
时线溯外。
纪言静静抿茶，不作评价，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人们都在痛哭的人间惨剧中，一个小男孩跪在染血的尸体前，仿佛世界失了声，眼中只有那只无力的手掌。
某一刻，似乎有了朦胧的声音。
他木木抬起了头，茫然四顾，浓烈到作呕的血腥味弥漫在鼻尖。
但却没如同木偶般，没什么感受。
入眼的一切粗略扫过，有兴奋的眼睛，有张扬的嘴角，飞溅的血迹，倒下的尸骸……
一颗头颅在天空划过弧线掉到地上，带着狰狞的一路血迹，咕噜噜的滚到男孩腿边。
男孩本能的望过去，那已经无光的眼中还残留着惊恐与绝望。
以及，怒火。
“凭什么…”
男孩缓缓站起身，低声呢喃的盯着那颗头颅，那无光泽的瞳孔似乎在痛述着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忽然，他猛地怔住。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尸体堆这里有个孩子，只不过看起来神经兮兮的。
或许是被那灰暗，毫无希望所求的脸勾起兴趣，也或许是那有入魔道的偏执潜质。
男子耍着漂亮的刀花，身前玩出了白茫茫的残影，狞笑着缓缓靠近，一路上顺手解决了几个逃命的人。
血挥洒间，弑人如屠狗。
脚步声自旁边不远处响起，男孩无神的撇了一眼，看着那个满目疯狂的男人，又看了看四周。
男人的眼神与那些或狩猎或逃亡的人其实没有任何区别。
都是一样的…
没有意义的行为。
某一刻，乱糟糟的脑海浮现出一个灵光，将前前后后都串通在一起。
——似乎，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崩坏的？
这个声音悄然在脑海中浮现。
男人已经来到男孩面前，高大的身影将男孩笼罩，男人提了提刀，发出嘻嘻哈哈的病态嬉笑。
“哟，小朋友在干嘛呢？是不是想找父亲啊？不如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他吧，看你们这一家老小的也应该整整齐齐，团聚才……”
喋喋不休的声音其实有些令人心烦，但男孩无感，抬起头，对方那癫狂的笑脸倒映在黯淡无光的眼中。
脑海中的声音，依旧在疯狂喃喃着。
在那把血刀挥下来的刹那，世界也失去了声音，男孩唇口轻轻张开。
“如果，真的有神。
那么，这个神……”
［神，其实是不存在的。］
一道紫焰自眼前闪烁而过，提刀男人一愣，有些不敢相信的低下头，下一刻暗紫的火焰吞噬了他。
炽热的焦灼感铺面而来，却没有伤到男孩分毫。
［不然，为什么不去救这众生？］
一袭暗紫的天蒙纹袍飞舞，那道背影手中还提着一把沾染紫焰的长剑。
［这天地的哀嚎，祂…他…它……］
黑发飞舞，胡子掉渣，菱角分明，露出一张冷酷的侧脸，对方的眼中似乎燃烧着一种恐怖的火焰
比附近这些烈焰还要炽热的烈焰。
那似乎是……愤怒？
可又是在为什么而愤怒？
自己东西被抢走的愤怒？与众生悲悯的愤怒？
［是听不见吗？］
旁边还有一个扎着红马尾的小女孩伸出手，漫天火焰转瞬间侵蚀为紫，有意识的朝着那群魔修飞去，所有被沾染的都短时间内化为灰烬。
在男孩眼中，那个身影无声咆哮一声，恐怖的紫焰自虚空爆发，无数被波及的魔道修炼者瞬间化为灰烬。
人们怔住，半响有人认出了先帝，欢呼声与哭泣声震荡天地。
面对这些庆祝的众生百态，尸体堆中，男孩漠然注视。
［神啊……］
高大的身影突然跪下了，看起来似乎在痛哭，旁边的女孩在短暂楞神后，赶忙焦急安慰。
不过也许是不经常安慰人，显得手忙脚乱。
他俩一大一小，身影倒映在漫天火焰中，同样也倒映在了他眼眸中。
波澜不惊。
［不存在的。］
“在这个愚昧，没任何意义的错误世界里，也不可能诞生一位“神”。
这个神……
终究是我。”
——因为，迟到的神祗。
不配为神。
